元烈不是个善茬,从前北伐行军,他可以不吃不喝,但他身边的惯用的东西,谁都碰不得的,女人也是。阿擎不就因为慕容樱的事儿跟他闹得挺僵?两个都挺好的人,偏就这点儿上抠抠搜搜的。”
    陆珍一拳捣在他后背上,冷冷笑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竟将女人当做物件。”
    陆珍力气同男子差不多,若不是韩楚璧早练就一身金钢铁骨,这一拳下来怕是要捣出内伤。
    “不是男人将女人当做物件,是我们本就不动脑子。”他咳了两声,将陆珍抱得更紧,“媳妇儿进了自家门,那就是自己的一块肉。别人若想过来割上一块,那是要跟他拼命的。”
    见陆珍神情软了下来,韩楚璧再哄:“元烈带着四妹妹听经看戏,咱俩也好久没逛逛了。你等我会儿,我陪你一起去。”
    陆珍这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韩楚璧哄好了媳妇儿,又想上来亲两口。
    韩母打了帘子进来,见他在厅里就摁着陆珍噘嘴,气得操起擀面杖追着打。
    祈愿寺内禅房,天子盘坐在蒲团上,垂下眼眸,聚精会神地听着前殿梵天太子讲经。
    陆银屏听经听得眼皮直耷拉,索性将三个蒲团拼在一处,直接倒头呼呼大睡。
    天子脱下黑色外袍,给这佛混子贵妃披上。
    不一会儿,窗棂上映出了李遂意的上半身。
    拓跋渊起身,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李遂意见他袍子没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躬身道:“梵天太子还有一讲便完事儿了,后头想要在城中游行,好施些甘露给穷苦百姓。”
    拓跋渊漠然:“由他去……”
    李遂意哎了一声,又问:“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拓跋渊道:“朕随便走走,不用跟来。”
    李遂意跟惯了他,听他这样说,想着兴许他同贵妃又闹了些什么小矛盾,眼下正是心情不爽的时候,便未敢阻拦,垂袖看着他向前走。
    前几日发生在祈愿寺内圣莲道场的那次刑罚已随着血迹消失无踪,前院有百姓僧众听天竺太子梵天讲经说法,道场内空寂无人。
    北方秋季十分短暂,故寺外的梧桐像是一夕之间被镀上一层琥珀色,无端生出一种瑞祥之意。
    他漫步院内,伸出手指抚上寺内古柏的枝干,褐色树皮同泛着柔光的青白手背形成鲜明对比。
    两名侍卫从角落中闪身而出,一人手中呈着份密报,另一人道:“殿下同几位大臣近日未有行动,倒是裴太后与几位嫔御活动略频繁……”
    柏叶微动,发出细微声响。
    侍卫一抬头,便见天子衣袖一拂,手臂上缠了一物。
    那是一条短小的毒蛇,脊背两侧有黑色椭圆花纹,头呈三角状,却被天子死死捏在手中。
    侍卫惊出一身汗来,跪地道:“未能及时护驾,卑下该死!”
    请完罪后,想要上前将毒蛇取下来。
    那毒蛇没料到自己会被抓住,蛇身绕了他手臂两圈儿,想要勒紧他迫使他放开自己。
    天子摇了摇头,三指渐渐收拢。
    随着中指指缝中溢出第一丝鲜血,渐渐地,那蛇便失去了缠绕的力道,松松垂落下来。
    鲜血如枯枝一般蔓上拓跋渊手臂,他狠狠一甩,将已然气绝的毒蛇甩至地上。
    侍卫忙去清理蛇尸。
    天子望着掌中血凝视许久,又听到身后有人唤:“陛下?”
    他回头,见韩楚璧慢慢走来。
    “我和珍珍刚来,听那小秃驴说四妹妹模样好,想游行时让她扮做吉祥天女。开始四妹妹不同意,但那秃驴不知道从哪儿拿了吉祥天女的衣裳出来,四妹妹一看,那眼都绿了,当下便同意了。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有珍珍在一边护着呢,我也加派了几个人,断不会让她出事儿……哎?你手怎么啦?!”
    拓跋渊摇头:“无事,发现一条毒蛇。”
    “毒蛇?!”韩楚璧吓了一跳,“咱们这儿毒蛇是有不少,不过都在沙漠和石头堆里,这儿怎么会有毒蛇?”
    “这么多血?”他上前掰着天子的手细细检查,“没伤着吧?”
    “不曾。”拓跋渊收起了手。
    韩楚璧见他模样倒也不像是伤到的,便放下了心。
    “先洗洗手上的血,然后咱们去看四妹妹游行去。”韩楚璧又笑,“我虽不信佛,可也听说过大名鼎鼎的神妃吉祥天……不知道四妹妹扮做她是什么模样……肯定好看,嘿嘿嘿……”
    拓跋渊瞥了他一眼,韩楚璧瞬间萎了一截。
    “瞪我干嘛,自家妻妹,看看都不行了……”他嘟囔道。
    “不行……”
    第一百八十六章
    甘露
    天竺太子梵天于日午在凉州城内布洒甘露,这消息传出去后,祈愿寺门前的那条路挤满了人。
    百姓多是无信仰,或者说多是信仰勤能致富之人。但欲能生忧,忧亦生怖,所以不管信与不信的,都想这位正经的天竺上师带来的甘露能洒到他们身上,反正又不吃亏。
    一队皮肤微黑的僧人自祈愿寺内走出,口中吟唱着旁人听不懂的梵经,令人大为头痛。
    李遂意和秋冬早早地来到了最前头,捂着耳朵看他们走过。
    秋冬大声问了他一句话。
    李遂意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但依稀能从她口型上辨出是「念的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李遂意大声回道,“据说欲念越重,听这个就越难受。”
    秋冬一想,自己想要做徽音殿头一号的女官,想要四小姐登上后位之后能站在她身后沾光享受诸宫朝拜
    李遂意稍微松了松耳朵,感觉也没周围的人那样难受,便抄起手来笑着看秋冬的笑话。
    梵音犹如魔音灌耳,前几日听时只觉得眼前这和尚是个邪僧;
    现在知道他是圣地太子,再听只觉得是自己欲念过盛而心性不定的缘由。
    又有八名僧人抬着莲花宝座而出,上面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眉目如画,生得俊丽妖冶。只是双眼半睁,看人像是带着引诱的意味。
    他丹唇上点了金砂,只是嘴角下垂,十分庄严。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合在一起,却又似乎是怀着无限悲悯看世人。
    男子相貌不俗,女子更是光彩过人。
    众人只觉得女子眉眼浓丽,朱唇似血,两颊丰润,一看便是个标致到了极点的美人。
    只是天竺的衣裳与中原大有不同,像是用一匹绣金银团花的布匹将女子裹了,又像是贴身裁剪
    不管是怎么做出来的,总之莲花座上的那位吉祥天丰胸纤腰,曲线实在动人。
    什么梵音魔音,哪有吉祥天女带劲儿?只可惜她头上披了红纱,罩住了露在外面的臂膀和雪肩。
    天子与韩楚璧隐在人群中,大老远地看着。
    韩楚璧被这梵音搅得脑子嗡嗡响,再看宣帝,跟个没事人似的。
    他负手而立,远远地看向莲花座上的那人。
    有不少女子瞧见身边站了个挺拔的青年,仰头一看如见玉山,登时为之倾心,挤破了头地想要来多看两眼。
    韩楚璧用身子护着他,唯恐人流伤了这尊真大佛。再看衣着打扮诡异暴露的陆四,顿时就急了眼。
    “元烈……”他伸手推开一个悄悄贴上来的女子,冲他怒道,“你媳妇儿让人看光了!还杵在这儿跟大爷似的?!”
    天子慢吞吞地道:“哦……”
    韩楚璧见他不慌不忙的模样,忙推了他一把。
    恰好梵天拿了瓶甘露,伸指探入,沾了些水出来洒向人群。
    沾到甘露的人欢欣不已,没有被沾到的便卯足了劲儿向前,想要梵天和吉祥天能多降些甘露。
    拓跋渊能耐再大,也顶不住几十个丰乳肥臀的大娘拼命向他这处挤。
    他眼睁睁地看着陆银屏的莲花座从眼前穿过,努力伸手去碰她,指尖却只触到她身后摇曳的红纱。
    这个场景让他无端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一幕,那时他也是这样,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沉入水底。
    水浅则清,水深则黑。
    拓跋渊眼前一阵发黑,只看到那抹红渐渐融入进去,让他生出巨大恐慌来。
    “四四!”
    他越想要上前,却被人流带去了后方。
    “浑浊肉眼,不能澈见。”
    梵音入耳,旁人听不懂,他不会不懂。
    他眼睛的确出了问题。
    “杀生、盗窃、邪淫、恶口、妄言、绮语、贪婪、嫉妒,身坏命终,皆入地狱。”
    梵经所说八大恶,他条条尽占。
    “彼人愚惑,欺诳世间,说有他世,言有更生,言有善恶报。而实无他世,亦无更生,无善恶报……”
    他双眼发黑,耳内响起尖锐轰鸣。
    “彼一切悉皆非我……”
    都不是他的……那陆四呢?
    拓跋渊胸口传来剧痛,紧接着喉头一阵堵,腥甜铁锈液体便蔓延在整个口腔。
    梵天说得没错,他是浊恶之人,的确配不上陆四。
    当年同在李璞琮门下,陆四永远是被捧在掌心的那个。不仅是崔旃檀,崔煜、裴慕凡、李霆舟,哪个不对她献殷勤?
    偏就他如同怪物一般,将陆四对他所有的好全部打了个稀烂。
    梵音渐渐飘远,人流也随之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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