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对秦鱼如闲话常谈一般的说起秦王也很无语,他道:“王大父日理万机,未必有时间见我们这些小辈,我又没什么大事,去了平白浪费他老人家的时间,还是不去了。”
    秦鱼无法:“好吧,那我跟大王说,今日你帮了我,劳烦你了。”
    图丢下一句:“随你。”就带着门客们离开了。
    徐随一步三回头的也要离开。
    秦鱼叫住他,问道:“我观你极善言辞,又熟读律法,可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目前有什么打算吗?”
    徐随眼睛一亮,他努力表现的成熟一些,回道:“随有出仕之心,可惜家贫,没有举荐,只能蹉跎等待时机。”
    秦鱼对他说的家贫不以为然,要真家贫的饭都吃不上了,你能学琴学律?而且看你穿着罗衣,可不像是家贫的样子。还有,你才十五岁,说什么蹉跎呢?人家十五岁才开始学习识字好吧,至少秦鱼就知道,已经成亲了的十五岁少年秦川,他认识的秦字还没有他这个小孩子多呢。
    然而徐随的十五岁,已经开始雄辩群门客了,不得不说,同样是人,差距还是有些大的。
    既然还是待业少年,秦鱼就跟他道:“我现在要去拜见大王,或许大王会问一些律法的事,你能和我一起去,在我答不上来的时候,帮一帮我吗?”
    徐随一揖到地,激动道:“唯。”
    徐随跟着秦鱼向王宫内部走去,后面的嫣和看到了,向前走了几步,被蒙武拉住,她也知道王宫大内不可擅闯,只能跺跺脚,一脸不甘的转头离开了。
    秦鱼去见秦王,秦王这里有臣子在随侍。之前秦鱼每次见秦王,秦王都是单独见他,因此,他听说里面秦王在召见臣子,就想等一等,等秦王见完臣子,他再进去。
    谁知,秦王让他直接进去。
    秦鱼带着徐随和长喜进了大殿,给秦王见完礼,秦王笑道:“寡人听说,你在前朝廷议,怎么,现在结束了?”
    听到‘前朝廷议’这四个字,跟秦王议事的大臣和徐随微微变了脸色,长喜则是深深的低下头去,唯有秦鱼不满反驳:“是我学识不精,想要找人帮我看看卷宗,谁知道我人缘这么好,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大家就讨论了一下,哪有什么廷议?大王您可别吓唬人。”
    秦王只当他是在狡辩,问他:“那你们都议论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秦鱼让长喜放下卷宗,嘿嘿笑道:“我就是现学现卖,也得有个裁判呢。我原本想拿来说给大王听的,但大王有要事在身,却是我打扰了。”说罢,朝那个大臣笑笑,以示友好和抱歉。
    巧了,这个大臣秦鱼还真见
    过,就在之前秦王拜他为栎阳令的那次朝议上,此人站的还挺靠前,他给秦鱼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双充满考量和谋算的眼睛。
    此时再看此人,那份考量仍旧在,但算计,却是没有了。
    秦王笑道:“不算打扰,寡人与范卿正说起你呢。哦,你还不认识吧?这位是寡人的客卿,范雎,是位大才。”
    秦鱼原本圆溜溜的眼睛瞬间张大了一圈,一脸震惊加诧异的看着范雎,原来,这个人就是鼎鼎大名的范雎?
    秦王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听过范卿的名号?”
    秦鱼恢复了表情,无所谓道:“我早就听说您身边的宠臣名叫范雎,早就好奇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王道:“那些虚言,你听听就行了,范卿乃是寡人的重臣,其实区区宠臣可比的?话说,你倒是可以做寡人的宠臣。”
    秦鱼非常想跟秦王翻一个大大的白眼,以充分表示自己的不屑,但他不敢,所以只能皱皱小鼻子,争取道:“我想当大王的重臣,不想当宠臣。”
    秦王:“那寡人就考考你,寡人可不想要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做重臣。”
    秦王从秦鱼带来的案卷中随手抽出一卷竹简,开始提问。
    就像秦鱼自己说的,虽然他已经做足了功课,但新学的就是新学的,还未融会贯通,也只学了个半吊子,秦王问话,秦鱼答不上来的,他也不瞎逞强,直接说不知道,然后让徐随替他答。
    一开始秦王还只局限于案件,他见徐随都能将他出的题答上来,就让范雎一起出题,专门考教徐随。
    徐随也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后来的勉力作答,额头也开始慢慢的沁出汗珠。
    秦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秦鱼:“难得你乖觉,知道自己不行,就带一个行的来帮你,更难得你找了个有真学问的。”
    秦鱼高兴道:“大王也觉着徐随有真学问吗?”
    秦王骄矜道:“以他这样的年纪,尚可。”
    秦鱼听道这话,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哦。”
    在一旁静坐的范雎此时却开口道:“王上说的没错,以徐小友的年纪,他能将法家学问学到如此程度,已经算是难得,公子不必苛责于他。”
    秦鱼睁着纯洁的大眼睛,天真的问范雎:“你们都说他是因为年纪小,才只有这些学问,那么等他再学几年,会不会追赶上范先生你呢?”
    范雎失笑道:“在下不修法家,以在下来看,此时徐小友对律法的学习就已经超过在下了。”
    秦鱼道:“我不信。徐随,范先生说你的在律法上的学问已经超过他了,你觉着呢?”
    徐随忙弯腰拱手向范雎行弟子礼,惶恐道:“小子狂妄,何德何能能有先生比肩?”
    范雎对徐随的态度很满意,原本自从秦鱼一行进来就板着的一张脸上不由带上了和煦的笑容,捋着胡须道:“你能有此虚心向学的态度,就已经超过这世间大多数人了。”
    秦鱼看看范雎,又看看徐随,悄悄拉拉秦王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道:“大王你看,他们像不像老师和学生?”
    秦鱼的说话声音够小,但架不住他小孩子声音细脆,在座的又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因此秦鱼说的话,范雎和徐随都听见了。
    徐随态度更恭敬了,范雎却是摇头失笑,对秦王道:“见着机灵的小辈,不免新生欢喜,大王见笑了。”
    可不是?方才那句话,可太像是老师教训弟子时说的勉力之语了,但关键是徐随并不是他的弟子,他在大王面前训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辈,这个小辈还是秦鱼这个新的秦国‘公子’带来的,未免有僭越秦王和秦公子的嫌疑,是以他才说见笑了。
    但秦王并不以为意,他笑道:“既然先生喜欢,何不收下这个弟子?让他侍奉在你的左右,岂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天天教导了?”
    这可真是话赶话的赶上了,秦鱼一时尽兴,竟想让徐随拜范雎为师。
    徐随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双膝一软,就要磕头拜师,但秦鱼比他更快,他道:“大王您这是认真的,还是说笑呢?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收弟子都是要收合自己心意的才行,您都没问过范先生,就让他收下弟子?也太霸道了吧?”
    秦王无语:“寡人方才不是在询问吗?寡人何时霸道的让先生收弟子了?”
    秦鱼理直气壮:“您话都说出来了,难道要让范先生拒绝吗?范先生以大王为重,即使他心中不喜,定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是不
    是,范先生?”
    秦鱼这个话可是太刁钻了,简直是好话歹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
    此时,范雎再看秦鱼,就有些心里发紧了,此子颇通辩才,不可小觑。
    一开始秦王言笑让他收徐随为弟子,范雎心中的确是有些不舒服的。他只是随口夸赞了一个稚子,压根就没想着收弟子啊?
    范雎想要拒绝,但他现在身份只是客卿,还未立下大功劳,还没有底气能拒绝秦王而不损及自身。
    他还未想好如何不着痕迹的打消秦王的念头呢,秦鱼就开始诘问秦王了。没错,在范雎眼中,秦鱼说的话就是在诘问秦王,而且是颇为理直气壮的诘问。这样的问话,范雎自认自己也能做到,但秦鱼现在才几岁?才这样的年纪就能言善辩,怪不得秦王对他宠爱非常。
    秦鱼不仅诘问秦王,说秦王霸道,还将范雎的难处都摆在明面上来,让秦王自己认识到他言行里的霸道,从而自己打消让徐随拜自己为师的念头,给范雎一个平缓的台阶下。
    秦鱼这样为范雎着想,范雎心中不仅没有感念秦鱼的好,他反而升起一种莫名的紧迫感来。
    此子不仅有才智高绝,心性更是玲珑,假以时日,成就定然不凡。
    范雎开始感觉有压力了。
    范雎对秦鱼拱拱手,对秦王道:“鱼公子为臣着想的心意,臣收到了。不过,臣近来也有收徒的打算,只是没遇到合心意的,方才见徐小友,未免见猎心喜,心下还在打算等面见完君王之后,再问问徐小友有没有拜臣为师的意愿,却不成想,大王先一步提出来了。鱼公子问臣心中是否有不喜,臣答曰:无。”
    “臣愿收徐随为弟子。”
    范雎心算无双,他去猜度秦鱼说此话的目的,无非有二。一个是他不想让徐随拜他为师,理由也很简单,他自己看中了徐随,想让徐随做他的幕僚,为他做事。第二个就是他正话反说,想让徐随拜自己为师,但这与秦鱼有什么好处呢?秦鱼跟徐随是好友吗?自从秦鱼出现在范雎的眼中,范雎早就把秦鱼查了个透彻了,据他所知,秦鱼跟徐随,拢共也就见过两面,一个是秦鱼宴请王孙图,一个就是今日了。只见了两次面,秦鱼就用计让徐随拜他为师?为什么?要是真的拜师,为什么是他?真的只是
    话赶话的赶上了吗?
    范雎蹉跎半生,屈辱受过不少,重视却还没得到多少,说实话,此时还未拜相的范雎,对自己,其实是没有多少自信的。
    范雎破此局的方法是,接受徐随。若秦鱼是第一个目的,那么范雎正好不让他如愿,这是范雎作为谋略家的本能,他本能不想让“敌人”如愿。若秦鱼是第二个目的,那么,收下徐随,就可以就近观察徐随,从而得知秦鱼的目的了。
    他当然也可以拒绝,但就像秦鱼所说的,范雎拒绝了,他不是在拒绝秦鱼,更不是在拒绝徐随,而是在拒绝秦王,现在的范雎,不想在秦王那里留下半点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选择手下徐随。
    秦鱼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范雎居然将他当做对手了,他在听到范雎说手下徐随的时候,心下一定,然后去看了徐随一眼。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眼,但徐随突然就福至心灵,扑通一下跪了个结实,给范雎叩首道:“弟子拜见恩师。”
    范雎亲自将他扶起,给了一块随身玉佩作为见面礼。
    秦鱼见大势已定,撅撅嘴,对秦王嘟囔:“瞎好心!”然后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小嘴巴。
    秦王被他逗的哈哈大笑不已,一边恭喜范雎喜得爱徒,一边按着他的小脑袋笑话他:“一天到晚的,就你逞机灵,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这回可是遇到有能治你的人了,该!”
    秦王是真的以为秦鱼自己看上了徐随,想收徐随做自己的门客,现在秦鱼的人被范雎截胡,秦王颇有些幸灾乐祸。
    听了秦王似教训实则宠溺的话,范雎露出促狭的笑,徐随则是露出一个欣喜满足的笑,秦鱼也应景的露出一个小心思被“揭破”的笑,一直恭敬站在边上的长喜也低眉浅笑。
    这大殿里拢共五个人,同时发笑,但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掩藏了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人心隔肚皮,大抵如此了。
    笑过一回,秦鱼另起话题:“方才大王说您在跟范先生说起我,是在说我什么呢?”
    秦王笑道:“寡人正在跟先生说...”范雎突然轻咳了一声,秦王继续道:“...说你那花露送去六国,定然会引起哄抢,便想商量出一个价格来,既能让山东六国的达官显贵们接受,又能彰显此物
    的珍贵?”
    秦鱼顿时明白了,定价嘛,定然是不能低了,价格太低了,不能显示花露的珍奇,最好只能让“特定”的人买的到,比如秦国打算用间的人。
    他道:“我是不懂这些的,大王和范先生商量定价就行了。”他比较关注另一件事,“大王,您答应给我的三千刑徒什么时候能到?还有,我需要帮手,尤其是能精通律法的好帮手!”说道此处,他还瞪了徐随一眼。
    徐随忙羞愧的低下头。
    秦王点点他的小脑袋:“少不了你的,等明天就有了。”
    秦鱼高兴道:“那我就等着大王了。”说罢起身,就跟秦王告辞离开了。
    秦鱼走了,徐随也知趣的退下。
    等人都走了,秦王才笑对范雎道:“先生也太小心了。寡人可以跟先生打赌,即便寡人不明说,这小子也能明白咱们在做什么。”
    范雎心中对秦鱼的重视又加重了几分,坦然对秦王道:“臣不是在防鱼公子,而是此时机密,不宜入外人之耳。”他是在防徐随和长喜。
    徐随虽然已经是他的弟子了,并不代表他就能交付信任了。建立信任的过程充满了考验和审视,这是一个漫长持久的过程,范雎不会随意交付自己的信任的。
    秦王摇头叹息:“先生之谨慎,寡人佩服。”
    ......
    秦鱼送徐随出王宫。
    在王宫门口,徐随给秦鱼深深三拜。
    看着好似在跟他请罪,其实两人都知道,这是徐随在跟秦鱼谢恩。
    徐随虽然不知道范雎有多厉害,但能让秦王与之对坐相商大事的人,能是简单的人吗?他拜这样的人为师,可以说他的名利之路,已经踏出踏实的一步了。
    而这些,都是秦鱼带给他的。
    秦鱼等他拜完,才表现的不情不愿的将他扶起,见四处无人,才小声对他道:“路已经有了,能学到多少本事,就看你自己的了。”想了想又道:“大家都喜欢心地赤诚的人,别跟这位范先生玩心眼。”你恐怕玩不过他,再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徐随张张嘴,非常想问秦鱼为什么这样帮他。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再一拜,转身离开了。
    就像秦鱼说的那样,路已经铺好了,其他的,就得靠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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