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儿子筹划的一切,终究成了所有人的恶人。
    的确是把好刀,淑妃没留半分力气,刀刃几乎全部钻进胸膛里。
    “臣妾有罪,才落得身边空无一人的下场。”
    明德帝霎时慌乱,怎么也没想到淑妃会这般做,房内宫娥太监进出急寻太医。
    “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认识你,”淑妃表情痛苦地伏在桌上,“我再也不会信你说的话了。”
    “下辈子,我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只娶你一人为妻。”
    骗子。
    *
    小碗只身一人出了行宫。
    经过之地宫人们无不恭敬行礼,小碗却如行尸走肉一般。
    小碗低身走进马车轿厢里,在这无人窥视的密闭空间内恍惚。
    白竹看着太子妃从气忿到现在的模样,很是忧虑,好半响也没听到任何声音,掀开一角轿帘小心地问:“太子妃,我们现在回东宫吗?您气色有些不好,奴婢去把天一叫回来,让天一给您诊诊脉吧。”
    “天一……,让他去宫门口等我,”小碗看向白竹,“我要进宫。”
    白竹不知道江知酌在哪儿,以为太子妃要去找太子殿下,太子妃脸色甚差,也只有太子殿下能处理了。
    天一在使馆正和夏侯郁玩小牌,就被东宫的侍从叫去了宫门口。
    “我要走了,”天一眼看要输了,把牌一扔,“老大身体不舒服,急需我出马,走了,走了。”
    夏侯郁默默把桌子收拾好,看着天一一溜烟就跑远了,“我也想去。”
    夏侯郁被大帅任命为苍赤使者,等小碗和江知酌成婚以后,便要回护国寺了,可他来楚国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连小碗姐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他还带着了恩住持的任务,要替他见证小碗的幸福。
    “成婚时总能见到的,”夏侯郁安慰自己,“我也要好好完成小碗姐对我的嘱托。”
    天一在宫门口钻进马车上,小碗正闭着眼仰靠着。
    “老大,哪里不舒服啊,”天一摸着小碗的脉,“还是老毛病,除了虚弱一点点,没发现别的啊。”
    小碗抓过天一的手,在天一手心写下几个字,天一看明白后蓦然地睁大眼睛,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睛放大了天一心里的震惊。
    “别说你没有,”小碗半睁着眼,“我不信。”
    医术高超者,身上必然也有致命毒药。
    “你要做什么啊?”天一凑近用传不到外面的音量问。
    “你倒管起我了,”小碗已经换上了平常的语气,“苑主办事自有道理。”
    天一很为难,小碗的话不能不听,在自己的袖袋里慢吞吞地摸索,除了糖块就是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不过是处理一点小事儿而已,也不一定用得到,”小碗说着,把那一小包东西捏在指尖“是这个吗?”
    “啊……是,”天一迟钝的点头。
    “用多少?”
    “一点点就够了……”天一咽了下口水。
    “下去吧,”小碗把东西收起来,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天一悻悻地掀开帘子。
    “太子妃怎么样?”白竹上前问。
    “没事,只是心情不好。”天一隔着帘子望向小碗。
    小碗从马车上下来,“我去找太子殿下,你带着天一回去吧。”
    看着小碗进了宫门,天一扯扯白竹的衣服,歪着头问:“我老大今天是怎么了。”
    白竹没跟小孩儿透露太子妃的私事,她也不敢随便讲,便道:“刚去了行宫,大约是淑妃提起了太子妃的伤心事,太子殿下会照顾太子妃的。”
    在所有近卫和侍女的眼里,太子和太子妃恩爱非常,是羡煞旁人的亲密关系。
    *
    德妃身边的宫女对太子妃的突然到访有点诧异,“参见太子妃,奴婢这就去通传。”
    小碗面无表情地绕开宫人们,迳直走进了德妃的正殿。
    小碗本以为江慕安和江知酌兄弟都是长得像明德帝,如今见到德妃,才发现江知酌的长相还是随了几分像母亲。
    小碗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德妃行礼,她是天底下的最希望淑妃所说之事是胡言语之人。
    “这么久了,未曾向德妃娘娘请安问礼,是我做晚辈的失礼。今日贸然来访,除了给德妃娘娘赔罪,还有事想请教您。”小碗站在一旁说道。
    德妃微微扯起嘴角,让宫女们奉完茶就出去了。
    “筝安果然是长得出众又懂事,知酌每次来我宫里,总是不出十句话,便能提到你,”德妃没坐主坐,挨着小碗坐下,“知酌自小不喜欢与旁人接触,自从娶亲以后,性子也变得开朗些,想是你的原因。”
    小碗转过身,毫无顾忌地盯着德妃,说道:“太子殿下自幼不得父亲疼爱,母亲又早早将他交给宫人抚养,没有双亲的庇佑,难道这宫里就没有见风使舵,苛待皇子的下人吗?太子殿下能长成如今的性子,我倒觉得十分不易。”
    小碗跟张槿云长得像,但不完全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十分漂亮但能在盯着人时透出压迫的气息。
    小碗的话中,有着对德妃的不满,那也是江知酌从未对德妃表达过的委屈。
    屋内有着熟悉地味道,小碗眼睛扫过打量,发现了德妃宫里燃着的檀香,小碗微微静了静心。
    面对小碗的不满与指责,德妃点头默认了,无奈的笑了笑。
    “深宫多寂寥,为事不由己,”德妃说,“过去之事,我无可推脱。”
    小碗摸了摸茶盏,刚上来时温度适宜,入了十月,天冷得格外快,现在只剩一些只能暖手不能暖心的温热。
    “过去之事……,我还有一事要问德妃娘娘,”小碗低头看着茶盖,小碗自从去了石渔镇,自觉害怕之时甚少,此刻生出了揭开真相的怯意,“关于我母亲的,我想知道我母亲去世那天,德妃娘娘是不是还有点印象,那天,四皇子生母的丽妃……”
    “是我,”若不是小碗知道了什么,她也不会来问,德妃从见到小碗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
    去年江知酌娶太子妃,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权宜之计,德妃也这么认为,她侥幸地想等他们分开以后,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如往些年一样,淑妃不会自毁前路地提及,这件事只有她和淑妃知道。
    不光因为明德帝会问责,她们都是母亲,母亲犯错,皇子也会受牵累,德妃以为这个秘密会永久不被人发觉。
    可后来德妃明白了,江知酌走了心,这辈子要与何筝安牵扯上了,她的余生,会一直等待何筝安来扯开尘封的旧事。
    淑妃在此时暴露此事,无非是看皇位与江慕安彻底交错,才用这个秘密来报复所有人。
    “为什么是你……”小碗的声音微颤,“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为什么那个害死小碗阿娘的人,会是江知酌的母亲。
    第103章 德妃忆
    “为了家族的兴盛,为了在朝为官的族人,我被送进宫伺候皇上,”德妃缓缓地说着,“可我入宫后,并不得皇上的宠爱,上面有皇后,还有盛宠的淑妃和丽妃,我那样普通的家世,又不得皇上青睐,只想安稳渡日,可后来我怀孕了,我期盼未出生的他是个公主,既保得自身平安,又可以在这深宫里有个自己的亲人。”
    小碗的心被淑妃的话拧得发紧。
    “我将我有孕期间所有皇上给的赏赐,都悉数献给了皇后和淑妃,后来,知酌出生以后,我甚至庆幸,皇上不喜爱这个孩子;我跟在淑妃身边,像个宫女一样的伺候淑妃,只为了告诉所有人,我自认卑微,没有争宠之心。”
    “我不觉得苦,因为知酌小时候太可爱了,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值得,我日夜祈盼他能平安长大,以后出宫建府,平安顺遂一生。”
    “可淑妃怎么愿让丽妃再生下一位皇子跟她争宠,淑妃害怕丽妃有两位皇子以后,会取代她的位置。”
    “那天……,丽妃腹痛不止,你母亲发现了丽妃的食材有问题,在御湖旁向丽妃告知此事,我当时就明白了,此事大有可能就是淑妃做的,但你母亲太单纯善良了,根本想不到,淑妃能对丽妃和腹中的孩子下手。淑妃听完你母亲的话,便让我带你母亲回淑妃殿里,让她再好好讲一讲。”
    小碗此刻已被仇恨裹挟了思维,根本不想听德妃的话,也更心疼江知酌的童年时光,“然后呢?”小碗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身体。
    在小碗面前说那些事,德妃都觉得不忍心,可小碗还想要知道具体的经过。
    “我见过我阿娘几日后被捞出御湖的样子,”小碗瞠目欲裂,“是你推她入水的……?”
    德妃知道,自己若在此刻表现出心疼小碗的样子是不合时宜的,可小碗现在极力克制自己,身体微微发抖,一动不动地红着眼眶望着她。
    “我?s?不是故意的,”德妃说,“你母亲后来似是发现了淑妃的不对劲,转身就要走,估计要去皇上那里,石路上只有我们三人和淑妃的一个宫女,我的心被提到了喉咙,淑妃说丽妃的食材有问题,你母亲告诉了皇上,你母亲自己也难逃其咎,你母亲很正直,坚决要告诉皇上此事,让皇上定夺。宫女在淑妃的授意下截住了你母亲的去路。”
    “我跟在淑妃身边那么久,太了解皇上了,淑妃的家世又跟前朝相关联,皇上对淑妃的包容超出一般,在淑妃的眼皮下,我上前劝说你母亲,让她先不要去皇上那里,负责诊脉的太医一直都没发现丽妃身体异常,此事万一不是附子的原因呢,你母亲觉得我要拦住她,便想要推开我,此时宫女也上前,慌乱推搡之中,她便掉进了湖里。”
    小碗立刻追问:“太医也是淑妃安排的吧,就算我阿娘是不小心掉进去,那为什么当时没有宫人来救,直到几天后才被人发现,我阿娘不会水,你眼睁睁看着她淹死的吗?”
    淑妃别过头,那也是她这些年一直不能忘记的场景,张槿云在水中从扑扇胳膊到沉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我想拉你母亲一把的,也想着去唤人来;淑妃威胁我,附子的事如果暴露,淑妃就推到我的身上,我当时真的很害怕,知酌当时才八岁,我……”德妃眼角流下一行眼泪,“淑妃心狠手毒,连身边的人都没有放过,当天那个宫女就因为犯错被杖毙,扔出了皇宫。”
    后来德妃称病,不再轻易出门,搬到了现在的寝殿里。因为忌惮淑妃,也为了保住江知酌,从此事过后,淑妃便同意江知酌被淑妃的宫人带走,养在淑妃的偏殿里,说是淑妃的偏殿,不过是无人问津的荒废院子,除了去南书房,江知酌一度被人宫人看管,不可外出。
    江知酌只记得他被带走的时候,德妃流着眼泪对他说,在宫中低调度日,在南书房不可展露聪慧,更重要的是,什么都不可以跟江慕安争抢。
    江知酌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自那以后,他许久没有见过德妃,那些话,成了幼时德妃对他最后的嘱托。
    小碗看着德妃忏悔流泪,自己却哭不出来了。小碗记忆中张槿云的相貌已经模糊不清,小碗每次照镜子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和阿娘有什么相似之处,她记忆里的阿娘是惠风和畅般的存在,跟她全然不一样。
    茶水彻底凉了。
    不过还能化开药粉,小碗当着德妃的面,把所有的药粉倒进了茶盏里。
    “这杯给你,”小碗把茶盏推到德妃那边一些,“淑妃那里,皇上已经知道了,皇上若不赐死她,还有江凌远。”
    为母报仇的事情,小碗要亲自动手。江凌远也一样,毕竟丽妃和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之死,是淑妃直接造成的,江凌远对淑妃的仇,大过小碗,小碗知道,江凌远绝不会放过淑妃。
    即使德妃说得如此明白,张槿云落水是个意外,可张槿云的死亡,和德妃脱不开关系。
    依后宫律法来说,德妃受淑妃胁迫,罪不至死,而且德妃的儿子是储君新帝;可小碗怎么会容忍害死自己阿娘的人还活在世上,甚至坐上太后之位,有着安度晚年的待遇。
    张槿云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七岁。
    “我应该得此下场的,”德妃看着面前的茶水,“只是,我若喝下它,你和知酌要怎么相处。”
    小碗此刻眼前只有复仇,冷声说:“杀母之仇,我必报之。”
    德妃没端起茶杯,说道:“你先回去吧,这杯茶,等你走后我会喝的。今天的事别告诉他。以后知酌交给你,我很放心。”
    德妃比起小碗,还留存着理智,她知道自己此时喝下这杯茶,小碗跟江知酌就彻底完了。
    “我跟江知酌,我杀了他母妃,还能在一起?”小碗苦笑一声,“不可能了。”
    “就让他以为我是服毒自戕吧,”德妃说,“你不告诉他,就没人会知道。”
    小碗眼中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转身看向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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