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难怪看不到布行的具体名?字,她应该是从?车窗望出?去,所以?视线范围有限。”
    花一棠:“她只是乘车路过,并未下车,所以?布行掌柜从?未见过她。”
    “她家中贫苦,并无马车代步。”
    “是凶手的马车,当时,她已经被凶手控制了!”
    二人语速飞快说完,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就算能推断出?当时冯二娘的状态,依然没什么?用?,每日进出?南市的马车数量多的恐怖,冯二娘又没露脸,更寻不到目击证人。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即便是一百个靳若,也无法查到那日的痕迹,更何况,他们对马车特征一无所知,根本无从?查起。
    “你俩——”靳若仿若看疯子般盯着二人,“到底想?干嘛?!你们口中的她是谁?冯二娘吗?你们怎么?知道她来过这里?还坐在马车上?你俩——”顿了顿,谨慎压低声音,“真的是人吗?”
    林随安一巴掌呼在了靳若的后脑勺上,“不是人难道是鬼?”
    靳若捂脑袋,“你比鬼还吓人。”
    “我不是早与你说过嘛。”花一棠洋洋得意摇着扇子,“花某五行八卦、风水罗盘,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能断阴阳命,能听死人言。冯二娘生前去过何处,做过何事?,只需掐指一算,便了然于胸。”
    靳若翻白眼:“花一棠,牛都是被你吹死的!”
    “这个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突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花一棠的衣摆,紧接着,又探出?了一张张兮兮的小脸,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叫花子,穿得破破烂烂,赤着脚,腰间却别着一双干净厚实的黑布鞋,“那你能告诉我雪儿姐姐去哪了吗?”
    花一棠:“哈?”
    “四?郎!林娘子!不好了!”凌芝颜快步走了过来,满头大汗,“刚刚得到京兆府的消息,又有一名?叫钟雪的女娃失踪了。”
    第96章
    “钟雪, 年十五,与年过七旬的奶奶相依为命,家?境贫寒, 昨日未时出门去南市买东西,整夜未归, 今日钟奶奶在邻居的陪同下去京兆府报案。接案的恰好是万参军, 便将消息传给了凌某。”凌芝颜步伐飞快,“万参军说会将人尽快带到南市市署,方便查案,但愿只是普通的走失——”
    花一棠皱着眉头,不发?一言,林随安心情沉重,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情, 靳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几人身后的小尾巴,那个小叫花一见?到凌芝颜就吓得?躲开?了,似乎很忌惮官府中人也不离去,就在后面远远跟着,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市署位于南市的中心区,独门独院,门朝正南, 门前有两尊石兽镇守,左侧有一面高大的红木布告板, 贴满了各式各样的通知、告示,租铺的、售铺的、转让的、购房的、还有几家店铺的优惠广告,中间一片位置空出来, 乃为官府发?布消息的位置,最显眼的两张告示, 便是冯二娘的寻人告示和大理寺的认尸告示。大门右侧,是一长溜的小型布告板,大约十来面,半人身高,半面书?案大小,上面以白纸糊了,写着当天东都三大市集的物价,当然不是所有货品价格,而是具有代表性“参照物”价格。
    比如生鲜区的参照物为鸡蛋和鸡,鸡蛋一文钱三个,鸡三十三文一只。米粮区参照物为粟米,四?十文一斗,还?有换算单位,五斗粟可换三斗大米。这个时代的手工业制品异常昂贵,碗上品四?十文,中品三十五文,下品三十文,奢侈品茶饼更离谱,一方(不知道多重)上品两百文,中品一百九十文,下品一百八十文。
    明?庶和明?风急匆匆迎了出来。
    明?庶:“凌公,万参军他?们已经到了。”
    明?风:“钟奶奶和街坊四?邻也一起来了,人很多。”
    凌芝颜脚步一顿,回头,“钟奶奶年事已高,又常年患病,钟雪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
    “放心。”花一棠拍凌芝颜肩膀,“我明?白。”
    小叫花子缩在布告栏下,怯生?生?瞅着他?们,林随安朝靳若使了个眼色,靳若掏出一块白糖糕诱|惑道,“若你答应我们进去以后不乱说话?,我就把这块糖糕送给你,如何?”
    小叫花子噔噔噔跑过来,瞅着白糖糕咽了口口水,坚定摇头道,“我不会乱说话?,我只想找到雪儿姐姐,我不要?你的白糖糕。”
    靳若笑了,抱起他?摸了摸小脑袋,“乖。”
    市署的前院里挤满了人,十余名身佩铁尺的不良人围在四?周,其余皆是百姓,约莫四?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皆是面色焦急,窃窃私语,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名鬓发?雪白的老?奶奶,一名铁匠和中年妇人搀扶着她,弓腰驼背,身形颤抖,看不清表情。万林和一名绿袍官站在外围,绿袍官员大约四?十岁上下,留着精致的三撇胡,眼瞳微微泛棕,有胡人血统,是南市的署令官,名为崔冒。
    万林见?到凌芝颜眸光一亮,送上钟雪的画影图形。是个容貌清秀的小女娘,头梳双髻,身高五尺,身形瘦弱,失踪的时候穿着黄褐色半袖,素色罗裙。
    崔冒低声?提醒,“凌司直,那位就是钟雪的奶奶。”
    院内众人低语的嗡嗡声?顿时消失了,无数目光唰一下射了过来。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声?音嘶哑,“求官爷救救我家?雪儿!求官爷救救我家?雪儿啊啊啊啊!”
    众百姓几乎同一时间跪在了地上,纷纷高呼道:
    “求官爷救救钟小娘子!”
    “钟小娘子使我们看着长大的,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千万不能让相柳害了她的性命啊!”
    “求官爷一定要?抓住这天杀的相柳啊!”
    “相柳吸人精血,为祸四?方,求官府为民?除害,除妖擒魔!”
    凌芝颜后背肌肉明?显有一瞬间的紧绷,林随安甚至看到他?的后脖颈爆出了青筋,联想他?之前见?到受害者家?属的反应,与此时此景颇为相似,心道不妙,莫非凌司直的ptsd又要?发?作了?
    “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这不过是一宗普通的人口走失案,与妖物并无干系!”万林振臂高呼,“大家?先起来,我们定会寻到人的!”
    崔冒:“没错,妖邪害人之说都是无稽之谈的谣言,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
    没有一个百姓起身,钟奶奶的哭声?愈发?嘶哑凄惨,和着众人的喊声?回荡在市署中,仿若钟鼎齐鸣,渐渐向外扩散:
    “求官府杀了凶妖相柳,为民?除害,降妖伏魔,还?百姓一方平安!”
    声?音很快就扩散到了市署外面,南市本就是东都最热闹的坊区,人潮熙攘,市署外亦有许多老?字号店铺,越来越多的人聚到市署门外驻足观望,待听清里面的人喊的是什么,无不色变,纷纷交头接耳。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整个南市的人都招过来。
    林随安心生?警觉,这些人的反应不对劲儿。
    如此众口一词,就仿佛有人特别授意他?们这般说似的。
    凌芝颜容色发?沉,上前一步正要?发?话?,不料花一棠突然用?扇子压住他?的肩膀,率先开?口道,“荒唐!我花家?四?郎师从茅山派,开?天眼,得?法器,游历四?方,识百鬼、辨万妖,从未听说过什么相柳!”
    这一嗓门,声?音虽然不大,却颇具震撼效果?,霎时间,整座市署内外一片死寂。
    凌芝颜急了,低呼道:“花一棠,你在胡说什么?!”
    靳若:“喂喂喂,牛可不能乱吹啊!”
    “花某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从不吹牛。”花一棠啪一声?展开?扇子,大开?大合摇了两下,扇风吹得?他?鬓角发?丝纷飞,在阳光下犹如染了一层金,五官越发?俊丽明?艳,配着通身的华贵气派,的确有几分不染俗世的谪仙姿态,“花某恩师乃是茅山派十烨道长,任何魑魅魍魉在我面前皆无所遁形,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相柳杀人,那就与花某说个清楚明?白,这相柳到底是何种模样?是如何杀人的?你们可曾亲眼见?过?!”
    他?这一问,众人皆愣了,只有林随安笑了。
    好一招引蛇出洞。
    众百姓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我听说相柳是九头蛇身,贪婪成性,最喜食年轻美貌女子的精血!”
    “对对对,最近在水渠里发?现的好几具女尸都是相柳干的!”
    “据说那些女尸可好看了,就仿佛睡着了一般。若是普通尸体,在水中泡了好几日,早就不成人形,怎么会这般诡异?分明?就是妖邪作祟!”
    “听闻那相柳只吸□□血,然后留下皮囊。”
    “我还?听说,相柳这种凶兽,不仅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这些女尸都是在水中发?现的,这不就对上了嘛!”
    百姓越说细节越多,版本颇为丰富,更糟糕的是,市署门外还?有不少百姓也热烈加入了讨论,个个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凌芝颜和万林等?人的脸色愈发?难看,本以为妖邪作祟之事只是小范围的谣言,可如今看来,谣言传播的速度远远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花一棠用?扇柄敲着下巴,听得?很是仔细,与凌芝颜等?人不同的是,他?越听眼睛越亮,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仿佛听的是什么传奇话?本。突然,他?用?扇子指向人群中一名中年妇人,提声?道,“这位娘子,你说相柳是蛇身九头,莫非你见?过?”
    那妇人突然被点名,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挺大家?都这么说。”
    花一棠:“具体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记不清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且细细想想。”花一棠绽出良善纯洁的笑脸,“莫要?着急,慢慢想。”
    妇人明?显有一瞬间的恍惚,怔了怔,“啊,是徐家?大娘子跟我说的。”
    隔了几人位置的另一位妇人一个激灵,“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见?到花一棠的目光转了过来,忙道,“我听隔壁的李婶子说的。”
    李婶子:“我、我是听猪肉荣说的。”
    猪肉荣:“我是听张银匠说的。”
    张银匠:“我听李皮匠和田老?爹说的。”
    李皮匠:“我是听王二说的。”
    田老?爹:“我听马三爹说的。”
    马三爹:“我听胡四?说的——”
    之前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如同亲眼目睹,可一旦被揪出,又都说是听他?人说的,一个咬两个,两个咬四?个,四?个咬十个,于是,便出现了一种奇妙的现象,此起彼伏的喊声?在人群形成了毫无规律的点,点与点连接形成了繁杂的、蛛网似的线——这是人际关系线,也是谣言的传播线——渐渐的,这些线开?始收拢汇总,眼看就要?汇集之时,钟奶奶身侧的铁匠腾一下跳起身,破口大骂道:
    “如今钟小娘子被相柳抓走,危在旦夕,你们不去救人,还?在此胡搅蛮缠,到底是和居心?!是你们根本就不想救人?还?是说,你茅山派的弟子的身份根本就是胡诌的——”
    一缕劲风“唰”扫过铁匠头顶,发?髻啪一声?散开?,落了满脸的乱发?,铁匠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众人骇然变色,谁都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条件反射都看向了花一棠,花一棠眉峰微动?,展开?扇子摆了个傲娇的造型,好死不死,恰好吹来一阵风,吹得?他?衣袂狂舞,宛若御风而来,又仿佛随时都能乘风归去。
    “花某不想再听到半句污蔑我恩师的话?,这次不过是小惩大诫,若有下次,小心你的狗头。”花一棠冷笑道。
    铁匠脸色惨白,额头冒出汗来。
    靳若瞠目结舌看着林随安,若他?刚刚没看错的话?,林随安的千净出了两次鞘,第一次砍断了那铁匠的发?髻,第二次则是以刀压送风,她的速度太快了,站得?位置又不起眼,估计除了他?,没人发?现她的动?作。
    不,应该有一个人也发?现了,而且还?厚颜无耻加以利用?,装神弄鬼。
    花一棠这家?伙果?然是家?世渊源,奸诈入骨。
    “刚刚那几位,”花一棠指着仅剩的七八人,“你们是听谁说的呢?”
    几人都是农家?汉子,大约四?十岁上下,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不约而同看向那名铁匠,“我们是……前几日与赵铁匠吃酒时,听他?说的……”
    赵铁匠脸色绿了,“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钟奶奶,”花一棠打断他?,“是谁告诉你,钟雪是被相柳抓走的?”
    钟奶奶眼睛已经哭肿了,似乎有些发?蒙,抹着泪道,“雪儿一晚上没回来,我着急,天没亮我就出门去找,我遇到了、遇到了……王婶子——”
    “我记得?,”钟奶奶身侧的妇人叫道,“我本来要?与钟奶奶一同去找里正,路上遇到了赵铁匠,他?一听说钟小娘子一夜未归,就说定是被相柳抓了,让我们叫上街坊四?邻一起去京兆府报案——”
    “哦?”花一棠似笑非笑,“这么说,赵铁匠对相柳一事颇为精通啊!”
    “既然如此,就请随我去大理寺详细聊聊。”凌芝颜一个眼色,明?庶和明?风率不良人齐刷刷围了上去,百姓有的还?一头雾水,有的已经回过味儿来,拉着身边的人飞速退开?,钟奶奶也被搀到了一边。
    赵铁匠满头大汗,跪地连连大叫,“我、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听别人说的,相柳杀人,真的是相柳杀人,我也是为了救人啊!”
    花一棠声?色俱厉:“你到底是听谁说的?!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赵铁匠:“是、是——”
    岂料就在此时,一道黑光破空而至,直直朝着赵铁匠的咽喉射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绿光如电乍现,拦腰斩断了黑光。两截断箭摔在了地上。
    “有刺客!别让他?死了。”林随安话?音未落,人已踏屋柱、攀飞檐跃上屋脊,朝着一个方向拔腿狂奔,声?音远远飘了过来,“靳若!跟上!”
    靳若把小叫花子往花一棠怀里一塞,人从市署大门里奔了出去,嚷嚷着,“林随安,你好歹先打个招呼啊——”
    这二人动?作兔走鹘落,速度极快,人都跑没影了,众人才回过神来,皆被惊得?骇然变色。
    赵铁匠死里逃生?,大汗淋漓瘫在地上,几乎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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