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无妨,”花一棠笑得人畜无害,“冤家宜解不宜结,总这么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请白家郎君,严二郎在这儿歇歇脚,吃口茶,我们好好聊聊。”
    严鹤颇为得意,还真坐下喝起茶来,白顺目光躲闪,似乎是被打怕了。
    林随安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边吃边打包点心,“这二人和花一棠有过节吗?”
    瓦尔叹气:“扬都富庶,盛产纨绔,平日里正事不干,最爱抱团扎堆惹事儿,基本分为两派,一派以花一棠为首,多为商贾家的少爷。白顺和严鹤属于另一派,领头的叫冯愉义,祖父曾任御史台高官,如今叔父是礼部尚书,追随者多为士族子弟。”
    林随安有些诧异,“花家不是五姓七宗中的一族吗?”
    为何一个高门士族竟然成了商人的代表?
    瓦尔压低声音,“所以才说花家是五姓七宗中最特立独行的,花氏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怪人,从不按常理出牌。”说到这,瓦尔瞅了瞅四周,“林娘子,这两拨纨绔斗了好几年了,不分伯仲,都是难缠的主儿,咱们还是先撤吧。”
    林随安嚼着点心,两眼放光:“来都来了,再瞅瞅。”
    按照瓦尔的说法,她觉得后面还有大热闹看。
    再看那花一棠,正和白顺、严鹤聊得开心,颇有一笑泯恩仇的节奏,花一棠一派的纨绔们很是不忿,坐在一旁干着急。
    林随安注意到,刚刚那个大眼睛的公子不见了。
    “那人叫裴诗均,裴家七郎,扬都生意最好的酒肆、茶肆几乎都在裴氏掌控之下,这家芙蓉楼也是。”瓦尔道。
    果然此处是花一棠的地盘。林随安继续安心看热闹。
    两巡茶过,白顺放松了不少,严鹤衣服也干了,俩人端着架子准备告辞,一直东拉西扯花一棠突然冒出一句,“这几日花某在坊间听到两句诗,觉得颇有意味,不知二位可曾听过?”他站起身,摇着扇子踱步道,“书香藏臭色令昏,一腔污秽出文门。”
    严鹤和白顺脸色一变。
    花一棠眉眼弯弯,“看二位的脸色,莫不是因为这两句诗才来砍我的?”
    白顺:“花、花一棠,你别装、装傻,就、就就就是你干的!”
    严鹤:“污蔑冯氏的罪名岂是你能当的起的?”
    “啊呀,我何时说过这诗和冯氏有关系了?”花一棠啪啪啪敲着扇子,颇有节奏?“啊呀呀,你们的意思是说这诗讲的是冯氏?啊呀呀呀,难道你们早知道冯氏藏污纳垢?”
    白顺:“我、我我我没说过!”
    严鹤:“你休要胡言!”
    花一棠派的纨绔们也纷纷起哄,那边说“什么书香门第,竟是猪狗之物,”这边说,“真是长见识了,居然还有自己来领骂的”,还有人总结“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等等。
    林随安捅了捅瓦尔,“这是什么诗?”
    瓦尔:“冯氏是唐国最负盛名的书香世家,冯氏私塾更被誉为唐国的文门,有个说法,天下读书人十中有四皆出自‘文门’。但这诗之前我从未听过,想必是这半个月才流行起来的。作诗的人也太损了,就差没指着冯家的鼻子骂人了。”
    有趣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转发过五百就算散播谣言的规定。林随安心道。
    严鹤急的跳脚,“一派胡言,血口喷人,这诗说的不是冯氏!”
    白顺:“不、不不不不是!”
    “哦~大家都听到了吗?”花一棠提声道,“他们说这诗说的不是冯氏。”
    众纨绔:“听——到——啦!”
    裴诗均从内室走出,身后跟着几名白衣青年,手里皆捧着一叠纸,上面写满了字迹,花一棠随手拿起一张,读道,“今白家郎君与严家二郎有曰:近日坊间流行之歪诗‘书香藏臭色令昏,一腔污秽出文门’与扬都冯氏绝无半点干系,特此告知扬都众百姓。”读到这,他眉峰微挑,“裴七郎,写了几页?”
    裴诗均:“五百页。”
    白顺和严鹤的脸都白了,“花一棠,你要作甚?!”
    花一棠叹了口气,“我与冯兄相识多年,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诬陷,自然要为他正名,裴七郎,把这些都散出去。”
    “花一棠!”
    “住、住住手!”
    白顺和严鹤大叫着冲了过去,可根本来不及,裴诗均和一众纨绔大笑着将声明从窗口散了出去,如飞花逐月,漫天飘洒,引得行人纷纷捡来观看,哄笑声响彻九初河。
    “花一棠,你欺人太甚!”一名青衫男子踹门而入,身后跟着另一群白嫩嫩的少爷,显然就是传说中的冯愉义一众。
    花一棠倚着窗棂,笑容明艳得晃眼,“冯兄来的正好,花某刚刚替你辟谣了呢。”
    冯愉义气得头眉发倒竖,“给我打——”
    花一棠不甘示弱,举扇高呼:“一起上——”
    两拨人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扭打在了一起,扇嘴巴、揪头发、撩|阴腿、咬耳朵、吐口水,无所不用其极,霎时间,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瓦尔瞠目结舌:“林、林娘子,现在怎么办?”
    林随安打包好最后一块点心,提着千净站起身。
    花一棠左手揪着冯愉义的头发,右膝盖顶着冯愉义的肚子,右手拼命摇扇呼唤林随安,“恩人、恩人!搭把手啊!”
    瓦尔:“……不帮忙吗?”
    林随安干净利落在人群中拍开一条路,走了出去。
    “喂喂喂,恩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啖狗屎,冯愉义你竟然敢咬我!我啃了你!哇呀呀呀!”
    花一棠的叫声被林随安远远抛到身后。
    关她屁事,她虽然喜欢看热闹,但绝不想卷进热闹。
    *
    一个时辰后,穆忠才姗姗来迟。三层的大乱斗早已结束,说来也怪,这帮纨绔闹成这般,二层和一层的客人竟然熟若无睹,该吃吃,该喝喝,待他们打完了搀扶着互喷口水离开之时,还头头是道点评。
    “猜猜今日是哪边赢了?”
    “我猜是花家四郎,你瞅他笑得多开心。”
    “冯家二郎的脸黑得跟锅底似得,肯定输了。”
    “你说这帮二世祖,真是吃饱了闲的,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打,他们没打累,我都看累了。”
    “花家四郎也有些过分了,没事写什么打油诗啊,冯氏最重面子,这一闹岂不是要跟他拼命。”
    “那诗真是花家四郎写的?”
    “之前是不是他不知道,但今日这一闹腾,冯氏肯定要赖上了。”
    这帮富二代果然是作业太少闲的,林随安心道。
    “林娘子,你真遇到了花家四郎?”穆忠问。
    林随安有些疑惑看了穆忠一眼,他同一个问题已经问了三遍。
    “穆公到底想说什么?”
    穆忠摇头笑道,“只是觉得人和人的缘分颇为神奇。”
    林随安:“啊?”
    穆忠不再往下说了,笑得意味深长,硬生生把林随安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暮餐过后,根据穆忠的推荐,林随安在城东的疏星坊选了家名为“云来”的客栈落脚,本想小憩片刻,待入夜再去著名的扬都夜市逛逛,岂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隐隐听到咚咚咚的砸门声,林随安的眼皮重的厉害,尝试几次都没睁开。
    砸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里面的人开门!快开门!开门!开门!”
    “再不开门我们卸门了!”
    林随安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还躺在罗宅内室,屋里充满了刺鼻的血腥气,转头就会看到罗石川的尸体。
    林随安一个激灵睁开眼,几乎与此同时,屋门被撞开,七八个黑衣红带的不良人一窝蜂冲了进来,林随安甚至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刀刃横了脖子。
    “已擒住杀人嫌犯,立即送入大牢!”
    林随安:喔嚯,又来?!
    第17章
    入扬都?的第一天, 林随安不仅逛了罗城,还顺道参观了衙城,并对高城坊的府衙大牢进行了一次深度游。
    瞧这超过四?米的层高, 瞧这坚固耐用的建筑材料,瞧这阴间的采光, 瞧这恐怖的人口密度, 瞧这牢房守卫的苦瓜脸,真是?——真是?……
    她特么也太倒霉了吧!
    林随安坐在一群哭哭啼啼的女子中间,牢房的腐臭和浓郁的熏香混在一起,味道十?分标新立异。左边的小娘子穿着东都最流行的袒|胸装,哭得一颤一颤的,晃得林随安直眼晕。
    “奴家真是?冤枉的,奴家怎么能?是?杀人嫌犯呢, 奴家嘤嘤嘤冤枉嘤嘤嘤——”
    右边小娘子面若□□,脖颈纤细,额头贴着朱红色的花钿,眼泪在脸上冲刷出两道水痕, “人家好好待着客人呜呜呜,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嫌犯呜呜呜,冤枉呜呜呜——”
    看这些女子的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 显然是?红妆坊里从事特殊行业的妓人,感情这牢房里二十?几号人都?是?杀人嫌犯?而她只是?其中之?一?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 心中那叫一个憋屈。
    被不良人绑到这儿快一个时辰了,她甚至连死的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更糟心的是?, 千净也被搜走了。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绝地求生。
    林随安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问左边的姑娘,“这位小娘子,你可知——”
    “嘤!!”红衣姑娘啼哭声高了八度,香喷喷的帕子甩到了林随安的脸上,呛得林随安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里面的,全部出来,上堂!”狱吏喝道。
    牢里的女子哭成一片,被吼了好几嗓子才安静,低低的哭声随着队伍出了大牢。
    二更刚过,冰凉的月色落在地上如霜雪一般,那些女子衣着单薄,被夜风一吹都?冻得发抖,眼泪也好似被冻在了脸上,林随安跟随队伍向前,谨慎观望。
    这里比南浦县衙大了数倍不止,屋脊连绵,高墙耸立,院中有衙卫不停巡逻,戒备十?分森严,押送她们的狱吏十?名?,不良人十?名?,个个膀大腰圆,身佩长刀,越狱逃走的危险系数太?高了。
    林随安放弃逃跑的设想,决定先去大堂看看情况,或许还有转机。
    穿过五重大门?,林随安终于看到了官衙大堂,黑柱黑檐,森严肃穆,堂前有一处空旷广场,起码有三个篮球场那么大,广场外围站了一圈衙吏和不良人,表情严阵以待,像是?要迎接什么大人物。
    “带嫌犯——犯——犯——犯——”
    堂内的喊声在空荡荡的夜空中激起一串回音,女子们的哭声停了,有些不知所措,被不良人推搡着押进了大堂,偏偏将林随安留在了广场上,孤零零地被风一吹,透心凉。
    很宽,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喊冤声传了出来,林随安听得喉头发紧,有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大堂里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又响起第二道传唤令:
    “带——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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