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灼想起身,见傅司简下颌绷住,面上像是痛苦又像是克制,以为是他背后受了伤。
    之前她好似确实看见地上有些石块。
    她更觉铭感五内,挣开搭在她后腰的手臂,站起来又去拉傅司简,过意不去地问道:“你磕着哪儿了?”
    傅司简顺着掌中柔软的力道半坐起来,缓了缓因为小姑娘起身时再次无意间给他带来的煎熬,声音低哑道:“我没事。”
    见他迟迟不动,顾灼以为他伤得严重,转过身想朝着院门方向走,却没抽出还握在傅司简掌中的手。
    被他拉住后低头瞧见他略带疑惑的眼神,只得解释道:“我让你的护卫找个大夫过来。”
    傅司简知晓小姑娘误会,又不能解释,只好含糊其辞道:“我坐在这儿缓缓就行。”
    顾灼居高临下,自是瞧见他方才躺着的地方没有石块,那想必不会伤着骨头,便顺着他的意没再坚持。
    只是——
    能不能别一直拉着她的手!
    傅司简那双手骨节分明,此时手背青筋鼓起更显修长有力,掌中薄茧刺得顾灼的手有些痒。
    她有些蠢蠢欲动。
    再不松开她真的会把持不住挠两下。
    傅司简正屏气凝神,一门心思要平息自己的心浮气躁,压根没注意还拉着顾灼的手。
    地面的凉意终于让他的异样消退,他这才敢站起来,也才发觉自己失礼地抓着小姑娘许久。
    他松了劲儿,小姑娘把手抽走,惹得他握了握拳,似要留住掌中温度。
    他问起小姑娘的来意,便听得:
    “今晚幽州太守要去将军府见一见两位夫子,你一道去吧。”
    傅司简听见这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是书院有事需她亲自过来,没想到小姑娘是专程来找他。
    不过,他倒是没料到能这么快就与老师见面。
    老师不知他住在书院,他也没什么借口去将军府。他本想着等到书院开课,自然有机会询问老师江南的事。
    “好。”
    “那到时候我着人来接你。”
    看了看傅司简染了土的袖边,估摸着他背后更甚,顾灼觉得他此时该是十分想沐浴,便没再跟他继续聊下去:“那我走啦。”
    “嗯。”
    他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回去用热水泡一泡,别着了凉。”
    顾灼推开门瞧见站得笔直的暗卫,想起一事:“待会儿去给你家公子找个大夫来瞧瞧,他后背磕在地上了。”
    暗卫眼睛瞪大,战况这么激烈的吗?
    既然王爷受了伤,那想必是顾姑娘赢了。
    玄卫还没人能打得过王爷,暗卫瞬间对顾灼佩服得五体投地。
    啧,他一定得嚷嚷得让玄卫所有人都知道未来在王府该听谁的。
    他就是这么识时达务。
    顾灼确定,她在这护卫的脸上看到了喜形于色。
    她古怪地瞥了暗卫一眼,不明白怎么自家公子受伤他还这么不着急,最后只能归咎于他脑子不好。
    送顾灼出了书院,暗卫倒没有去医馆找大夫。
    一则,看顾姑娘的神色,王爷伤势该是不重;再则,王爷必是不愿意有陌生人进他住的院子的。
    而且,王爷离开京城时带着太医给备的药,在外查案这些时日一直没派上用场,效果总是比外面的药要好些的。
    但他没想到回到院中时,见到的是自家王爷还在练剑。
    看起来一点不像受伤的样子。
    暗卫哪知道,傅司简是觉得还不够平心静气,想再消耗一些体力。
    “浴室里备桶冷水。”
    暗卫闻言纳闷,他猜着,王爷许是想冷敷伤处?
    那也没必要冷水沐浴吧,这天儿这么冷,光是想想就冻得他一哆嗦。
    但他唯命是从:“是。”
    -
    落日在山峦间映出缤纷绚烂,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傅司简到将军府时,正巧碰见顾灼往外走。
    “我去迎一下姚太守,你先去西院见两位夫子。”
    “嗯。”
    傅司简见顾灼换了衣服,放下心来。在军营她头发未干来给他送衣服那回,他就发觉小姑娘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上心。
    其实顾灼这回也并不是因为怕着凉。
    她离开书院回府的路上,被风一吹,觉得方才打斗时出的薄汗将衣服黏在身上,像是严严实实地束缚住她。
    她可受不了这个。
    虽然她在军中摸爬滚打,狼烟起时在战场上滚一圈就浑身血污,甚至两三天都无法沐浴。
    可平日里但凡有时间,她总要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
    傅司简随着引路小厮进了西院花厅时,宋老正对着一本看起来十分残破的棋谱与桌上的棋较劲,没瞧见他。
    倒是端着本书的钟嵘正望着花厅门口,见傅司简进来时下意识地要起身,又生生止住。
    从午时顾灼来西院与他们说,晚些时候幽州太守会来拜访,还有一位学问不错的公子。
    他就猜到是傅司简。
    “晚辈傅司简见过宋老先生,见过钟山长。”
    傅司简这揖礼行得规范,让钟嵘如坐针毡,他可受不起摄政王向他躬身,不动声色地侧着躲了过去。
    宋老听见声音,放下棋谱问他:“顾丫头说你学问不错,会下棋吗?”
    “晚辈略知一二。”
    钟嵘听见这话,低下头无奈笑笑,傅司简于棋艺上哪是“略知一二”。
    善谋者善奕。
    傅司简的棋是他教的,以往与他对弈时也算伯仲之间。
    可三年前他在江南见傅司简时,已经明显察觉到他棋风的变化。
    越发深谋远虑,一子落而全局活。
    先帝遇刺让他不得不担起重任,从一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急速淬炼成王朝的中流砥柱。
    宋老的声音打断钟嵘的回忆:“来来来,有个残局,考考你。”
    傅司简落座在宋老对面,看了看棋盘上的落子分布,这好像是他十几岁就解了的。
    瞧见放在一侧的棋谱,心道果然如此。
    那棋谱是老师的,教他下棋时在他手里待了几个月,前几页缺了的角还是被当时才三四岁的裴昭扯掉的。
    他以为宋老是真的想考验他,没多耽搁便拈起棋子落在几个位置解了局,抬头却看见宋老抖动的胡子。
    傅司简有些不解,就听见宋老没好气的声音:“还不错,陪我下两局。”
    这语气好像不是在夸他。
    他没多想,许是老先生还有更为精妙的破局之法。
    不过没多久,他便知道宋老那话确实是在阴阳怪气。
    因为他几招就试出宋老……着实不怎么会下棋。
    正绞尽脑汁想着该落子在何处才能既让棋又不被对方看出来时,顾灼领着姚太守进了花厅。
    傅司简转头望去,瞧见小姑娘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无奈笑笑,不过她的到来还是“解救”了他。
    “宋阿翁,钟先生,这位是幽州姚太守。”
    姚太守向宋老恭敬行了揖礼:“晚辈姚怀雍见过宋老先生。”
    他参加科举时,宋老先生便是泰山北斗,无人不晓。后来虽不知宋老为何要在名满天下之时去游历大好河山,却教他佩服不已。
    姚太守又与钟嵘拱手道:“钟先生。”
    钟嵘如今虽是白身,可他除了是摄政王的老师,辞官前还领着太子太师一职。何况钟嵘在衡鹿已是山长,还愿意到北疆这地方来,姚太守觉得自己对其恭敬行礼实属应当。
    几人寒暄几句,姚太守问起站在一旁的傅司简:“这位是?”
    傅司简行了礼,回道:“晚辈傅司简见过姚太守。”
    钟嵘在一边看得眼皮直跳,有些同情以后知晓真相的姚太守。
    顾灼觉得自己真是被傅司简蛊惑得不轻,行礼都被她看出翩翩佳公子的意味。
    她解释道:“傅司简……算是我爹给书院找的副讲,明年春闱下场。”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胡诌。
    她总不能说是她见色起意捡回来的吧。
    钟嵘听见这话,饶有兴致地看了顾灼一眼。
    他之所以来北疆,是顾老将军给他看了顾灼的来信,知晓傅司简在北疆,也知晓傅司简与顾灼如何相识,更知晓顾灼还不知道傅司简的身份。
    只是他未想到顾老将军这小女儿会在书院给堂堂摄政王安排这么个位置,也没想到摄政王会与顾小将军说自己要参加会试。
    不管是顾灼安排一个要春闱下场的人入书院结识宋老和他,还是傅司简愿意纡尊降贵揽了这副讲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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