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喝了芫娘这么?多日?的?酒,他?到头来总不能再把这一腔子冲劲的?小丫头拖累了。
    老孙凝了凝神,起身把刀往身旁的?案板上一剁。刀登时深深陷进菜板之中,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你们?挖空了心思不就是想找那个牛皮纸札子?我告诉你们?,我确实已?经把札子给了芫娘了。”
    “她是我孙鸣远的?徒弟,想打她注意?就先过我这关。我倒要看看,今天你们?谁敢再动她?”
    第47章
    意料之外的消息一个连着一个, 围观的众人嬉笑连连,不?禁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声。
    还有什么比一个御厨死了儿子,整日沉湎喝酒颓如烂泥更令人津津乐道的事呢?
    芫娘看在眼里,心下隐约有些难受。
    将最伤心的往事这般曝于人前, 被人当?作茶余饭后?贬损的谈资, 一双双眼睛粘在老孙这头, 何异于一群肆无忌惮趴在老孙身上吸血的蚂蝗呢?
    芫娘连忙拿出两颗银锞子,不?动声色地塞进官差手里。
    “这刀已经找到, 如今不?过就是打闹打闹,绝不?可能真的伤人命的。”
    “几?位官爷劳苦了, 还请去喝些茶水松快松快。”
    官差们?见这凤翔楼的闹剧也看得差不?多了, 这才掂量掂量手里头的银子,作势要走:“既然不?是遭窃, 往后?总得看管好才行,你这小娘子还懂些事。”
    主管连忙狼狈地爬起身?:“官爷,官爷先别走啊……”
    然而官差们?却并不?多加搭理, 他们?只推搡几?下,便从凤翔楼的院子里头扬长而去。
    芫娘这才轰散周遭的人群:“都别看了, 仔细一会掌柜的过来?。”
    有了今日这一遭, 凤翔楼是彻底留不?下去了。芫娘侧目瞧了瞧老孙,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老孙撸起自?己的袖子, 懒散惯了的眼里难得透出几?分正经。
    他望向芫娘:“那札子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你若是想留在凤翔楼, 把札子给了他们?,也无可厚非, 我绝不?过问。”
    芫娘皱了皱眉头:“那师父你怎么办?”
    她能不?能待的住尚是两说,她只知道, 若是凤翔楼拿到了札子,就必然不?会再?留下老孙。
    老孙望了望远处,几?不?可见地轻叹一口气:“我自?有我的去处,你不?必管。”
    “那我跟师父一起走。”芫娘不?假思索,只跑回屋里简单收拾几?件东西,“师父去哪,我就去哪。”
    “好。”老孙这回倒是干脆利落了很多,他一把收起刀匣子,抱着金刀就往门外头去,“咱们?走。”
    主管眼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连忙上前挡住师徒两个人的去路。
    “不?成,我叔还没?回来?,你们?不?能走!”
    芫娘甩开他桎梏的手,三步并两地往门外头去。
    主管拦了个趔趄,“扑通”往地上一跪:“孙爷爷,真的不?能走。”
    “你们?走了,凤翔楼可怎么办?我叔回来?可是要打死我的呀!”
    老孙抱着刀匣子的手紧了紧,睨着主管的眼神?里头带了凶光。
    “起开,不?然我就拿刀了。”
    “反正我也是一把老骨头,死在顺天?府的大牢里也没?什么不?行。”
    主管一听这话,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加阻拦。
    芫娘跟在老孙身?后?,穿过前后?两条街,走到快要进北城的地方,才拐进一个院子。
    那院子极大,只是俨然疏于打理,院中杂草丛生,四下蛛网密布,除过伙房还有些用过的痕迹,旁的屋中皆是灰尘满满。
    芫娘清理了桌子同?凳子,让老孙坐下身?,方问道:“师父,这是哪?”
    “这是我家。”老孙沉声,“我往常不?回来?。”
    “你同?我离开凤翔楼,往后?可有打算?”
    芫娘坦然:“其实我想自?己去张罗食楼,先前就去荷花市场看过铺子……”
    “只是办食楼既需要钱财也需要人手,我一个人是万万不?行的。”
    “荷花市场?”老孙挑眉,“小丫头你胃口可真大啊,那地方的铺面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租下来?的。”
    芫娘苦笑着抿抿唇。
    “可是那里一年四季都人多,做生意就得去人多的地方。”
    “我这个宅院不?小,虽说是在南城,不?过也能卖上几?个钱。”老孙朝着四周环顾一圈,“只要卖了这宅子,到荷花市场付一年的租金,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人手,找一个账房,再?雇几?个伙计,加上你和我,总该够了。”
    芫娘目瞪口呆:“师父……”
    老孙打量着芫娘,顿时娓娓道来?:“自?兴儿没?了以后?,我几?乎没?回过这地方,与?其留着荒废,倒不?如换些银钱,也算是师父我给你的一份见面礼。”
    “我颓靡多载,也换不?来?兴儿活命。倒是如今见了你,我方才想到,兴儿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想看我这副模样。”
    “我得活得好好的,活得风风光光的,才能叫拿着等着瞧好戏的人把牙咬碎咯。”
    芫娘又惊又喜:“师父肯帮我,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不?知宫中是什么讲究,只是在我们?那里,拜师一定要给师父敬茶敬菜,还要给师父磕头才好。”
    老孙叹下一口气:“你我师徒经历过从前种种,为师知道你是勤奋正直的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不?行,拜师是大事。”芫娘斩钉截铁,它跑进厨房里头找来?碗,把水倾进碗里头,丢几?根干芫荽进去,勉强算泡了茶,毕恭毕敬敬给老孙。
    “我寻不?见父母,本也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往后?有了师父,我也就有亲人了。”
    “师父在上,请受芫娘一拜。”
    “诶。”老孙连连点头,忙手忙脚地理了理自?己散乱多年的发?髻,“好了,快起来?。”
    芫娘等到磕完了头,又掏出了锔好的酒葫芦。
    “先前我把师父的酒葫芦摔坏了,我去重新找锔匠锔在了一起。”
    “好,好。”老孙俨然有些语无伦次。
    这葫芦锔完,就多了几?个锔钉,跟从前的样子是不?能再?比,但好在这葫芦拿来?正常打酒没?有任何问题。
    老孙抓着他的酒葫芦来?来?回回摸了又摸,终于望着裂缝上的一个锔钉出了神?。
    当?初他在宫中不?可一世,对旁人的手艺挑挑拣拣,有心传艺又对看谁都看不?上眼。最终蹉跎岁月,兴儿没?了,他也成了人见人嫌的老酒鬼。
    老孙怎么也没?想过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在知命之年重新收个小徒弟。
    但他知道,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
    这一回,他要倾囊相授。
    芫娘敬完了茶,又忙不?迭道:“我再?给师父做道菜。”
    拜师敬菜,按说该是最拿手的大菜。
    只是现在条件有限,她也只能尽量全上礼数。
    芫娘进伙房里打量一圈,调料不?多,只几?样基本的油盐,食材更是什么都没?有。
    至于自?己从凤翔楼带出来?的东西,也顶多只有几?朵平菇。
    芫娘打量一圈,索性将?平菇撕开清洗干净,攥干水分。拿生粉将?平菇一抓,便能下油锅烹炸。
    平菇在油锅中纷纷绽开,再?复炸一回,便是能出锅,撒上调料,做一道最简单的椒盐平菇。
    这菜做来?工序不?难,也用不?上什么昂贵的食材,考验的就是火候,多一分焦糊,欠一分夹生,唯有恰到好处的油温,能炸出金黄酥脆香气扑鼻的平菇来?。
    咬一口“喀滋”作响,外酥里嫩,甚至能尝出几?分肉荤的香味。
    调料更是恰到好处,正衬托出平菇的香气,半分也不?喧宾夺主。
    老孙夹起一块平菇慢慢尝了,也忍不?住赞叹:“你这手艺,也不?输我当?年了。”
    他吃着吃着,忽然就打开了话匣子。
    “先帝在时,也喜欢吃椒盐平菇,总叫御膳房做。”
    “我的火候比不?上我师兄,他的椒盐平菇做得是真好,又酥又香,放在纸上愣是不?沾半滴油。”
    “不?过我也有我的拿手活,先皇爱吃我做的东坡烧肉,也爱吃我炖的羊汤,我在宫里头得了赏识,一朝得势,就不?大把旁人搁在眼里头了。”
    “兴儿他娘没?得早,跟着我虽说不?愁吃喝,但是终究跟人家有娘的娃儿不?一样。不?过我们?兴儿懂事,知道攒着钱给我买个酒葫芦,小小年纪就会切菜,会掂勺,说长大了要跟他爹一样当?个御厨……”
    老孙的话音哽咽了几?下。
    “怪我,都怪我……”
    “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
    老孙忍下眼底的几?分泪意,转而望向芫娘:“你这小丫头又是跟谁学的手艺?净给你教些偷师的功夫?”
    芫娘赔上几?分讪笑:“没?有拜过师,从前在香海县城里摆摊卖糖饼,做饭的本事都被酒楼赶来?赶去偷学来?的。”
    “我寻不?见我的爹娘和哥哥,只隐隐约约记得他们?的口味,还记得我娘最喜欢吃一种点心,是紫色的。”
    她说着还不?忘拿手比划给老孙看:“就这么大,不?过自?我来?顺天?城,都没?见过哪里卖这种点心。”
    “我总想着荷花市场人来?人往,要是我能在那里做出这点心来?卖,我爹娘兴许就能吃得上,能顺着点心找得见我了。”
    老孙皱了皱眉头,依着芫娘的描述略作思忖:“紫色馅料的点心,倒有一种是这样的,唤作藤萝饼,从前宫里头常做。”
    芫娘眼前一亮:“藤萝饼?师父你一定会做吧。”
    “师父,你教教我做藤萝饼好不?好?”
    老孙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肯教你,宫里头有专做点心的白案,这藤萝饼自?然也是白案的拿手本事。”
    “我从前只是吃过几?回。”
    芫娘一听,眉眼顿时耷拉下来?,变成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肯定很好吃吧?我就尝过一回,到现在都忘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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