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身高一米六八,体重是五十三公斤,这是我能在身高内保证的最低健康标准,这个体重表面看起来已经很瘦,但不会因为太轻就无法坚持完全场演奏。”李阿姨自信地让郁久霏根据这个数据计算bmi标准。
    按照一个黄种人的健康标准来看,这个数值算完在18.8左右,健康标准值是18.5,可以说李阿姨曾经真的在健康与体型间锻炼到最好了。
    很难想象李阿姨为什么在怀孕后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
    郁久霏考虑到第二个新任务,便试图让李阿姨把家里的情况说得清楚一点:“那后来李阿姨你在工作上升期就结婚生孩子了?”
    关于这个问题,李阿姨沉默一会儿,说:“我不是在工作上升期就结婚生孩子,是我在试图走向国际舞台的时候,我家里人嫌弃我年龄大了,逼我相亲。”
    跟刘阿姨那种被人渣追求不同,李阿姨从小学了那么多年的乐器,将来肯定一辈子都不能停只能往上走的。
    艺术类的行业永远天赋比人强,而且有天赋只是起点比别人高了,你站在无论哪一层,都会有同天赋的人努力卷死你,试图往天赋更高的一层挤一挤。
    天赋好的如果没有创作出绝对断层的数据,消失就等于要被人超过去,这甚至没有奥林匹克那样记录的各种最高记录,艺术就是今天谁站在台上,谁就是第一。
    能让人用钱投出来的,才是最好的。
    李阿姨从学艺术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天赋不够,努力是无法弥补的。
    一个作品最高分是一百分的话,最高的天赋直接就拿满了九十九,随便努力就能填补最后的一分,天赋差一点的,只有一分天赋的话,得努力五十九分才能堪堪及格,没天赋的人,怎么努力都是零分。
    小时候李阿姨觉得自己的天赋世界第一,她愿意努力的话,说不定可以直接登顶某项乐器的世界第一,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师。
    后来发现,自己的天赋,不过就是可以让自己用更短一点的时间把曲子弹准而已,真正天赋党,听一遍就可以把曲子复现个七七八八,甚至把曲子要表达的情感都一块弹出来。
    面对那样的天才,真的很难不自卑,可李阿姨都坚持下来了,她凭借自己零星的天赋,用坚持与努力试图跟一个又一个天才比肩。
    然后,自己的时间先用到头了——天才的天赋之所以被看见,是因为他们有展现的资格。
    没有天赋又需要花大量时间努力的普通人,想要留在舞台都需要与身边的所有人为敌。
    李阿姨在即将跟随同期第一乐手去往国外深造的时候,她父母以她年龄已经三十五为由,把她的户口本、身份证、护照全部扣下来,让她先结婚生孩子才能出去。
    “你一把年纪了,又没做出什么名堂来,不结婚谁还要你啊?”
    “你就算是先结婚了、生了孩子再离都好,不能这么一直不结婚丢人。”
    “我们从小给你钱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光棍一辈子的!”
    “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生个孩子,生了我们给你养,那时候你爱干嘛干嘛去!”
    “你都三十五了,不结婚生孩子你不觉得羞耻吗?”
    ……
    各种难听的话一下子扑面而来,哪怕李阿姨自己赚的钱并不少,她可以养活自己,也可以养活父母,却依旧要被说,“不结婚没男人要你丢不丢人”这样的话她听到耳朵都麻了。
    半辈子都放在了追求梦想上的李阿姨根本不知道,这些话其实都是骗她的,什么结婚生完孩子就随便她怎么样,其实他们都打着让她一步退步步退的主意。
    底线就是这么被拉低的,多少被困在家庭里的女性,就是听了父母这种谎言,先是答应找个看得过眼的男人结婚,结了婚以为自己可以回去工作了,他们就开始催生孩子。
    “生一个吧,生完全家人帮你养,到时候你照样工作。”
    年轻没经验的女孩子就这么被骗着怀孕生孩子,生完了女孩子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她会有一系列后遗症,坐月子还要被要求母乳喂养、熬夜照顾孩子,落得一身病了,又指责你月子没坐好。
    而事实的真相是,女孩子从怀孕开始,她就要被一个寄生体寄生在身体里,这个寄生体会反过来向母体输送一种激素,改变母体的认知与神经思维,让母体爱护、保护、照顾肚子里那个寄生体一辈子。
    胎儿可以寄生在人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生长,但只有活在胎盘里,它才不会把母体给弄死,胎盘保护的不是胎儿,是母亲。
    所以很多人都说,你生下来不管都行,你生就可以了。
    说这些话是因为生过的女性都知道自己转变,知道只要怀上孩子,女性就会自己爱上孩子,她们知道这种改变,只是不知道原理。
    很多女性的心理被这种激素改变后会变得非常喜欢小孩儿,她们未必是看不惯你没有孩子,而是觉得全世界的女性都应该像她们一样怀孕并且繁衍出后代,这更像一种激素控制。
    当然,有的女性激素抗性比较强,就算生了孩子也不喜欢,但是往往这种女性又避免不了亲人对自己的逼迫,于是跟一个完全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又生下一个完全不爱的寄生体怪物。
    生了孩子后,家里人其实并没有几个会帮忙养的,都是在孕妇最脆弱的时候给她输入必须母乳喂养、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丈夫等等不合理的思想。
    孕妇如果有产后抑郁,熬不过就死了,熬过去也被洗脑成了每一个普通“母亲”的样子,失去自我。
    这种事情在知道怀孕真相的人看来,就像是一场吞噬与驯化,野蛮且恐怖。
    李阿姨就是这样一个被骗的可怜人,她听信了父母的话,打算暂时延后一年出国深造,同期都劝她说要不偷偷走吧,结婚生孩子不是一年的事,很多搞艺术的人都一辈子不结婚生孩子,就算结了,将来离婚也不生孩子。
    生过孩子的女性跟没生过的女性完全不一样,搞艺术的人对这个很敏感,她们需要灵感与激情,普通女孩子妥协生一个还好,她们的职业注定了只要生,大概一辈子的艺术生涯都毁了。
    然而天真的李阿姨没太怀疑自己的父母,她跟同期的乐手说,先拖一下,结个婚让父母安心,反正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她结完婚,期限到了没怀上的话,父母不就没话说了?
    想法很好,可惜当时的乐手没有一个觉得她能知道,她们都是以诀别的方式与李阿姨告别的,可惜李阿姨自己没发现。
    后来就是无休止的相亲,因为她三十五岁了,婚介所跟那些来推荐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拿她当人情随便送,来的人不是二婚带孩子就是穷得来吃绝户的。
    李阿姨迟迟不定下,还被骂说眼光高,骂她一把年纪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男人四十一枝花,她几岁了?三十五出去,连老头都不要她。
    话说得多了,李阿姨就很生气,不想结了,反正乐团里那么多人都没结呢。
    接着李阿姨就打算把自己的护照之类的证件偷出来,想着自己要不偷跑算了,不偷不知道,这一偷才发现,她身份证跟护照都被烧了,户口本则是不知道被父母送到了哪里去,根本不在家!
    李阿姨直接吓傻了,她现在居然跟个黑户差不多,她有户口,却没有身份证,她连买个火车票都做不到。
    父母振振有词:“就知道你贼心不死,你老老实实找个男人结婚,结婚前去把身份证给补办了,补办下来直接在民政局登记,我们还会防着你吗?我们一把年纪了,你能不能体谅体谅父母?”
    其实李阿姨有一大堆的话想反驳,可是她新的身份证需要户口本补办,她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万一父母真的不让她补办身份证,把她关起来当一辈子只知道怀孕生产的母猪呢?
    那是李阿姨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母有多恐怖,她甚至觉得那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两个替换了她父母的恶鬼。
    李阿姨再一次被推去见各种男人,她这一次真正意识到跟乐团告别时其他乐手欲言又止的眼神,她们很想说些严重的话让她清醒,却知道她是独生女,对父母有很多感情,说多了,反而会引起李阿姨的反感。
    说真的,李阿姨后悔了,她不是多聪明的人,从小追逐梦想更没有可以一步登天的天赋,她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听劝呢?
    如今后悔也没用了,身份证补办需要户口本,曾经李阿姨为了跟父母一起,成年后始终没搬出去,觉得他们是一家人,不需要分开户口,现在连办个身份证都做不到,李阿姨才知道这种无法控制人身自由的情景有多可怕。
    父母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然你就是黑户、是精神病了。
    李阿姨当时甚至有个非常恐怖的想法,她父母会不会跟新闻里说的那样,给她下药,随便找个男人来强奸她?或者干脆直接对外说她有精神病,然后卖给愿意跟她结婚的老头子。
    毕竟父母说过,不管她幸不幸福、将来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家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结婚生孩子,她就算是出去找个乞丐都好,总好过一辈子没人要让他们丢人。
    因为父母的压迫,李阿姨在相亲相到一个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的对象时,甚至把对方当成了救命稻草,她好像都已经被驯化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哪怕知道那些相亲的男人会是下一个害死自己的人,却也紧紧抓着不放。
    可以控制你全部的父母太可怕了,一个女性从小被父母掌控,结婚后被丈夫掌控,李阿姨只是在两个选择里,想用一个孩子,换自己可以人身自由,至少,把户口跟身份证拿到手。
    被李阿姨选中的男人,是个私立医院的医生,对方好像是外科医生,一直没结过婚,是李阿姨相亲对象里,少有的头婚对象。
    对方说医生其实在相亲市场不算特别受欢迎,因为辛苦且在年轻时候很穷,他才三十岁出头,刚读完博士出来实习,工资很低,希望李阿姨不要嫌弃。
    能够衣着整洁地来见面,李阿姨已经觉得他打赢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亲对象,李阿姨当即决定,就这个男人了,只要这个人能把自己带出去。
    这个医生姓吕,李阿姨基本叫他吕医生,并不叫名字跟昵称,别人却觉得她这么叫人很浪漫,总跟着叫揶揄调侃她,其实两人真的没什么感情。
    李阿姨带着吕医生回家,父母非常满意,吕医生的父母倒是不满意,他们觉得李阿姨年纪太大了,三十五岁,比吕医生还大三岁呢。
    在男方父母眼里,什么女大三抱金砖都是骗人的,年纪那么大,生不出蛋来怎么办?
    可是李阿姨盯准了,她就要吕医生,作为医生,平时一定很忙,李阿姨想着,只要这个男人不回来,她可以偷偷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
    于是两人很快订婚、结婚,这回真的要结婚,父母怕李阿姨是做戏骗身份证,拿户口本的时候根本没让她看见,到了公安局,也全程不让李阿姨插手,把她当无行为能力的弱智病人一样对待。
    李阿姨看着那个场景,感觉自己对父母最后一点亲情都被磨干净了。
    身份证重办需要三十天,等待的三十天里,父母要求李阿姨先跟吕医生结婚,办婚礼,身份证呢,由父母拿着,等李阿姨要结婚了需要住院的时候,他们会拿着身份证办的。
    到了这个时候,李阿姨真的害怕了,她差点没绷住,忍着怒火问父母:“不是说我结婚生孩子就把证件还我吗?我都做到了,为什么不给我!我是你们的犯人吗?”
    然而她的父母说:“你现在就是个犯人,你什么时候把孩子生下来了,你就刑满释放了。”
    听到这里,郁久霏受不了,她忙摆着手让李阿姨停一停:“等等等等,李阿姨你等会儿再说,让我缓缓,我觉得你这过去……好窒息啊。”
    作为一个圣母病,正常来说,郁久霏会可怜父母与孩子,并且觉得站谁好像都不好,所以从不在结婚与生孩子这两件事上做评价,她自己从没遇见喜欢的人,也没考虑过是否要生孩子这件事。
    可是李阿姨的生活完全不是一个正常家庭中应该出现的,她当年三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作为一个行为能力完全的公民,她具有法律上赋予的、可以自我行使的公民权力。
    就因为父母的强迫,她甚至投诉无门,她连身份证都没有,人家律师只会觉得她可能有精神类疾病,父母一纸证书,她就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郁久霏见过这种被强迫送到精神病院的女人,父母送来的时候甚至说,多上电击,电到她们怕就听话了。
    父母要的从来都是听话,不是治病。
    除非重症,不然都是男女分开病房住,郁久霏暂时当护工帮忙时被安排去照顾过那些女性,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人,她们甚至只是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生了不想照顾孩子、生完孩子想离婚、被家暴了想离婚,就被送进来。
    给她们记录身体状况后,郁久霏照常去分药,结果医生说:“她们根本没病,吃什么药啊?送她们进来的父母才有病,而且一个个的,病得不行,要是真送进来,我才要给他们电一电呢。”
    “啊……那病例跟日常怎么写啊?”郁久霏担忧什么都不做无法骗过那群有病的父母,如果这些女性被转移到其他精神病院,说不定就真的要被电击了。
    “你就按最严重的来写,药物的话……你回头去重症监护室那边查看的时候看看别人的用药记录怎么写的,你随便挑一些记录上去,院长说了,你写的病例跟日常是给家长看的,我们医生写的才是记录在册的,不用担心我们被查。”医生无所谓地说。
    郁久霏也是在重症监护室待过的人,她还记得那些药物,有些真的很严重的病人下药是非常重的,吃完之后病人看起来像被僵尸吃掉了脑子。
    根据医生的要求写完记录后,郁久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家长发现不对怎么办?”
    医生笑起来:“你是临时工,还是精神病人,你说他们能拿你怎么办?”
    这一刻,郁久霏学会了什么叫“阳奉阴违”,实践永远比课本解释更简单易懂。
    原本郁久霏以为,她在精神病院里看到的一切已经是对那些女性来说最可怕的事情,遇上他们那家热情友爱善良尽责的精神病院,其实是那些女性最后的幸运。
    郁久霏从来没想过,跟李阿姨这样的女性相比,能送到她那家精神病院根本就是天大的幸运了,得是祖坟冒青烟的程度。
    如果很多女性,不是被父母送到有良心的精神病院,而是像李阿姨这样直接毁掉身份证关家里呢?
    她们会像犯人一样,一辈子都在生孩子,比三十二号末日地图的生产工厂还令人绝望。
    在末日生产工厂里,至少觉醒的女性都在尽力反抗,而且不会有一个付出了感情的父母当监工,家庭监狱不一样,女性看着曾经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父母,转头就把自己当成了生育机器,死了还要怪她脆弱。
    郁久霏越想越觉得害怕,她打了个寒颤,伸手拉拉沈西聆的袖子:“兄弟,你怎么看?”
    沈西聆沉默一会儿,看向李阿姨:“李阿姨,你没有想过,跟你父母动手吗?你三十五岁,正当壮年,你父母已经老了,其实你只要下狠心,就可以让他们反过来害怕你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当你开始发疯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正常起来。
    李阿姨沉默一会儿,说:“我爸曾经入过伍,我妈家里是开散打馆的,十个我加起来可能都不够他们打的。”
    听完,沈西聆忽然偏头对郁久霏说:“我觉得你之前跟楼十一说得对,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郁久霏一个孤儿还能天天傻乐,是因为她本身足够强大,光那一身怪力就可以殴打一百六十体重以下、身高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性。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她进入了一个教育方式奇特的精神病院,医生跟病友们给郁久霏塞了一堆异于常人的知识点,让她得以对抗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
    郁久霏干笑两声,笑得脸皮相当难看:“李阿姨你这个情况……确实不好办啊,你退一步暂时妥协的决定是正确的,至少在自己没有基础保障的时候,蛰伏起来韬光养晦是应该的。”
    “嗯,我知道,只是从结果来看,我的决定还不怎么好,还不如在婚礼上发疯,让他们真的把我送进精神病院里。”李阿姨面无表情地说,脸上多少有些后悔。
    跟操蛋的现实一比,精神病院都像是世外桃源。
    郁久霏想跟李阿姨说里面其实可好了,人才又多,医生说话又好听,进去体验过的都说好、下次还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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