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久霏把警方给的各种回执、报告都拍下来,其中有一份死亡证明,死者赵淑芬,死于麻药过敏窒息。
    看到这个死因,郁久霏猛地把死亡证明拿起来:“她是死于麻药过敏?”
    之前女主人跟男主人都在说赵淑芬被打得多惨,头都快被打烂了,眼睛就剩两个洞,她一直以为这人是被王胡麻给打死的,比如说知道了存折的事,想要钱虐杀了她。
    女主人有些不能理解郁久霏的激动:“小姑娘你小点声,死亡报告上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哪里懂什么过敏不过敏的,以前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啊,再说了,她经常被打得要去缝针,也打过麻药啊,没见出事,我们都觉得是那劳什子法医验错了,人就是被打死的。”
    死亡报告上没写具体的麻药学名,郁久霏沉默一会儿,郑重地问女主人:“我也很怀疑,所以我想请求您一件事,我想在采访结束后跟赵女士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谈话,可以吗?”
    第114章 治疗第一百一十四步
    女主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别、别什么?咋谈啊?”
    郁久霏矜持地回答:“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挺怀疑这个死因的话,可以趁这个机会,让警方再给尸体做一次尸检的,不过……你们没火化吧?”
    听完,女主人笑了下:“小姑娘说话真俏皮,当然很早就火化下葬了啊,刚才我就打算接着说这狗屁倒灶的事呢。”
    火化就没有骨头可以继续做检查,关于死因的问题只能先放一放,郁久霏在自己小本子上记录后示意女主人接着往下说,她在记录了。
    赵淑芬死的时候天气还不算特别热,可尸体已经散发出一种非常难闻的味道,就连太平间里的冷冻柜都不能遮盖这股味道。
    王胡麻不顶事,在拿到死亡证明等一系列文件后还想把赵淑芬的尸体捐献了,说没有钱给她下葬,带回家了他也会把尸体丢垃圾箱里让垃圾车带走,不然警方就给帮他把尸体处理了。
    一般这种枉死的人家里人不管,尸体损坏程度又还好的话,警方会冻起来等一等案子是否破了,没破的话就存公安局的停尸房,已破的案子在获得家属允许后送去当大体老师,算是医学院大体老师的来源之一。
    本来已经被拦下来的女主人差点因为王胡麻这话挠花他的脸,现在想想,得亏被警察拦住了,不然那杀人犯记恨了她的话,估计后一个就得来杀她。
    王胡麻根本没理她,就问警方可不可以。
    警察犹豫了一下,见旁边的王财一直不说话,就说要问一下孩子的意见,孩子还没成年,把自己的母亲送去当大体老师而不是入土为安,实在不合适。
    本来警察们是想调解一下,不管王胡麻跟赵淑芬有多不和,在孩子面前,总得遮掩一点吧?
    谁知道王胡麻听见这说,知道警察不想管,扭头就走了,叫都叫不会来。
    女主人说起来气得就拍桌子:“你不知道他当时走得多快啊!我看啊,他就是杀了人心虚!我在后面那么叫他,硬是没回头,老婆就躺那呢,儿子哭都哭不出来,他直接就走了!”
    郁久霏拍着女主人的肩膀,给她倒柠檬水安慰:“是是是,别太为坏人生气,他那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好像没什么不合理的,天生的垃圾一堆。”
    “没错!”女主人闷了口柠檬水解渴,说回在公安局那个混乱的晚上。
    王财一直没说话,他因为小时候的事,很少说话,就连跟赵淑芬一起都不怎么开口,听说在学校也是除非必要,不然不开口。
    赵淑芬很担心王财这性格将来到了大学会被孤立排挤,特地花钱去找了个什么所谓的心理医生,把王财的情况说了之后,对方说这个是小时候没进行太大的干涉,已经变成性格的一部分了,加上家庭环境的压抑,没有变成抑郁症之类的病症都算母亲跟女主人给予他足够的爱。
    医生说等考完了高考到大学看看,一般来说远离原环境都可以慢慢改善。
    女主人早习惯王财的沉默,可在赵淑芬的尸体面前,她并不觉得这种沉默是好的,小孩子,在这一刻应该害怕或者茫然一点才对,而王财是完全没反应。
    在女主人撒泼骂王胡麻不是人的时候,王财站在角落里,看一眼不远处的母亲尸体,又看看骂人的女主人,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泄愤般骂得没有力气后,女主人终于想起来,在这里还有个孩子,不管王胡麻怎么样,都要先顾及孩子的心情。
    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女主人去问王财之后的葬礼要怎么办,是送赵淑芬回家还是直接买附近的墓园,王胡麻不算父亲,母亲又死亡,王财从那天开始,就得自己一个人生活。
    独立遇见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自己母亲的葬礼。
    女主人叹了口气:“我直接在公安局问他,是想给他找点事情做,顺便考虑怎么办,王财他妈老家那边不给女人进祖坟,城里这边的墓园很贵,要回家就得拉下脸皮去求,说不定还得从村口跪到姥姥姥爷家门口,在城里就得拿一半存折的钱出来买坟地,都是人很难舍去的东西。”
    不管多难都要想,以后王财就没有母亲了,没有人再给他遮风挡雨了,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难道他要跟母亲一样被关在302打吗?
    王财站在原地傻愣愣半天,勉强听懂了女主人的意思,说在城里买地,不回乡下,那里不是赵淑芬的家。
    女主人见王财回过神了,放下一半心,把他赶回去休息,葬礼跟运送尸体的事,都是女主人夫妻俩联系的,他们还拿了钱出来,说可以借给王财,以后他大学毕业了工作还。
    不过王财拒绝了,他说母亲留下的存折跟保险,足够他买完一个不错的墓地、办一个很大的葬礼、去一个新城市生活。
    就算是这样,女主人还是担心,因为王财没成年,他念书的年龄其实有点早,赵淑芬不懂上学那些,她只是觉得自己儿子应该上学了,就带儿子去上学,年龄却比周围的人普遍小了一岁,高考那年才十七。
    未成年无法继承母亲的财产,这笔钱会分给王胡麻,说不定他回来抢。
    女主人的想法是,如果王胡麻真的来抢,就给他一部分,然后剩下的王财自己拿着,至于墓地跟葬礼这些费钱的东西,他们就先垫一垫,以后王财再还就是了。
    谁知王财说,保险受益人是女主人,不是王财,更不是王胡麻。
    赵淑芬在律师跟保险公司的帮助下,把自己身后的财产规划得清清楚楚,王财十八岁之前,这些钱都由保险公司与女主人分别监控代理,等到王财十八岁,这些钱里的十分九归王财所有,十分之一算作女主人照顾王财的报酬。
    能信任到女主人这种程度,可见两人的感情真的很好。
    知道这个消息后,女主人尊重王财的意见,用自己遗产代理人的身份,提了一部分钱出来为赵淑芬购买墓地、准备葬礼。
    王财跟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跟着女主人跑来跑去,基本跟住在殡仪馆差不多。
    葬礼办得匆忙,尸体转移到殡仪馆后用特殊材料防腐,不再继续散发难闻的味道,入殓师却一时间没办法修复赵淑芬的容貌,说需要几天。
    女主人也不知道怎么还能再耗几天,问殡仪馆的,万一尸体坏了怎么办?
    殡仪馆的说他们能让尸体坚持七到九天,期间不会腐坏,之所以需要多几天,是因为赵淑芬的头骨跟眼睛都没有了,又需要办葬礼,所以入殓师得重新缝合赵淑芬的头跟脸,还得做假的眼珠子放进去。
    具体怎么做的女主人也不知道,总之,在四天后的葬礼上,赵淑芬闭着眼被推出来,看起来很完整,像是睡着一样。
    那就是赵淑芬跟亲友的最后一面,王财目送赵淑芬被推进焚化炉里,又在一堆干巴巴的骨头里挑选几块能放进骨灰盒的,所有骨头不可能全部都装进骨灰盒,只能挑一部分。
    挑完骨头跟骨灰就得端着骨灰盒送到墓地上,王财把盒子放进坑里,自己再填上第一把土,就算是跟母亲道别。
    人的死亡如此轻易,不过是一个月没见,之后就是永别。
    葬礼结束后王胡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赵淑芬留了很多钱给王财,直接蹲守在小区门口,拎着钢管上来就打在王财头上,逼他把钱交出来。
    王胡麻的脾气在小区里外都有名,他经常把自己老婆打到送去医院缝针,大家都认识他,背地里说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遭报应,最好立马被关进看守所里。
    他来得太突然,别人拦都没拦住,王财直接就被敲破了头,血跟水龙头一样喷涌而出。
    “小杂种说话!钱呢!你不说,我打死你的小兔崽子!”王胡麻举着钢管对王财骂,眼里浑浊不清,不知道是喝太多酒还是人本身就有问题。
    这次冲突被女主人报警拦下了,王财全程一句话没说,捂着头去社区医院包扎,女主人跟男主人到公安局做笔录。
    女主人跟男主人这些年没少因为王胡麻打人的时候一块去公安局,大家都混成熟人了,警察看见王胡麻那张脸就烦,很想直接把人给关起来,偏偏王胡麻每次都是打人而已,顶多关上几天,回头他照样打,完全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王胡麻再一次拘留七天,女主人去社区医院接王财,出于照顾孩子的心理,她说要送王财进学校躲一躲,被王财拒绝了。
    “为什么?你不上学了吗?你妈这么多年忍着你爸的打骂,就是想你安安稳稳读大学,以后不用受这个窝囊气,现在你妈才刚走,你就不想读书了?”女主人气得差点给王财脑袋来一下。
    “不是,我想转学,他这么想要钱,关七天肯定到学校闹事,趁他不在,我赶紧走,反正有学校联系的话,我去哪里再读都是一样的。”王财平静地回答,他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
    女主人有些犹豫,说得商量下,就喊回来了儿子儿媳,完全把王财当自家子侄一样,商量他的未来应该怎么选择。
    高考在即,王财的成绩非常好,无论是谁都期望他能上高考的荣誉榜,临时变换环境谁知道他能不能再考好?
    不过女主人的儿子儿媳更同意王财的想法,他们认为,王胡麻那人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一次次被闹到学校同样没办法学习,说不定高考那天还会被王胡麻弄出意外来错过,不如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就算考不好,大不了复读一年,安静的地方才能安心学习。
    少数服从多数,女主人同意了王财离开的事,那一年还没有固定户籍地高考,王财可以去一个王胡麻找不到他的地方继续学习,参加六月份的高考。
    走的时候王财没带上保险金,只带了存折跟行李,说考上了会回来的。
    女主人送他上了火车,后来就断了联系。
    郁久霏很诧异:“断了联系?没有电话吗?”
    “忘了,我跟老头子不太爱用这些带辐射的东西,老年人嘛,用不惯的,我们就留了家里的座机电话给他,哦对了,还有我儿子的电话,但是我们忘记他没有手机了。”女主人无奈地一摊手。
    王财太沉默,走得又急,居然等人走了,他们想问问王财过得好不好呢,才发现好像忘记给王财买手机了。
    郁久霏哭笑不得:“倒也不是没可能,他年纪小,又确实走得太匆忙了,不过他后来安排好,应该会联系阿姨您的儿子报个平安吧?”
    谁知女主人摇摇头,脸色古怪:“不,他没联系我儿子,他直接写信给我,但是送信的邮差那速度你也知道,等我拿到手,距离高考就剩半个月了。”
    有句诗说得好,“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现在车马不慢了,书信依旧很远,不管什么时候送信,能不能送到、什么时候送到,都是缘分。
    “懂,如果说发短信只需要一分钟的话,送信最少得一个月才能到。”郁久霏怜爱地看着女主人,可以想象那一个月她等得多心焦。
    “是啊,不过没消息也是好的,王胡麻老来发疯,他出来后还真去了市中闹事,好在没找到王财,又被老师报警送进去关了半个月,活该!”女主人冷笑一声,每次提到王胡麻被关,她都相当幸灾乐祸。
    就是王胡麻被关的时候,信送到了女主人这,王财说自己在那边一切都好,不过没有买手机,怕自己学习分心,说会一直给阿姨叔叔写信,等他满十八岁,再去办手机卡,这样比较安全,成年后王胡麻就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女主人理解王财这种心理,即使不能回信,也不在意,只要王财可以好好念书上大学就行,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差都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等,又是两个月,王财的第二封信在七月份,说自己落榜了,因为他没去参加高考。
    郁久霏一惊:“原来他复读的原因是这个,他有在信里说为什么吗?”
    女主人叹了口气:“说了,因为他发现,那一年高考完,他依旧没满十八岁,以防万一,直接不考了,复读一年,确定自己满十八岁再考。”
    那是个聪明又懂如何隐忍的孩子,他能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都拥有非常好的成绩,脑子跟心性都相当强大,他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再收到信,是那一年的国庆,王财顺利找到了一所学校复读,还说他即将满十八岁,就快可以自己买手机办理电话号码了。
    高中生都要为了高考办身份证,赵淑芬在世的时候就早早带王财去办了,省得以后分家离婚影响到王财的户口问题,她还听说过只要考上大学就可以转户口进大学里去,有个身份证比次次要偷家里户口本方便多了。
    之后再收到王财的联系,就是一个新的电话号码,他一步一个脚印地按照自己的规划往前走,没有王胡麻拖累,他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也是这个时候,王财慢慢开心起来,没有在家时那么阴沉。
    环境的压抑,真不是爱可以弥补的,要走出芬芳小区302,王财才算是个活人,纵然他这次出走早了一些,还踩着自己母亲的尸体,可女主人为他高兴。
    两个被困在302的人,有一个能走出来,都值得高兴。
    第二年,王胡麻依旧找不到王财,似乎逐渐放弃了,王财顺利参加高考,考得跟之前所有人预想得一样好,他报了一个发达城市的大学,那边立马就录取了,学校还发了五万块奖金。
    高中毕业那一年,王财抽空回来看女主人夫妻俩,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海边玩,夫妻俩拒绝了,他们年纪大,加上王财看起来终于有种逃出生天的鲜活感,他们只想赶紧让王财拿到保险金、出户,从此不再回来。
    千防万防,防不住运气这东西,王财难得回来,居然在他们准备出门吃饭的时候撞上了同样很少回来的王胡麻。
    一年前在芬芳小区门口的闹剧好像又要上演一次,王胡麻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老得可怕又猥琐,他浑浊暗黄的眼珠子扫到王财身上,立马一口痰就对着吐了过去。
    王财年纪小反应快,拉着女主人夫妻俩躲开了。
    父子俩看不出哪里像,王胡麻有着一切令人讨厌的点,别说女人不喜欢,就连男人看着他那邋遢的模样都不想跟他站一块,怕沾上就会变得一样臭。
    至于王财,不说长得好看,至少人精神干净,腰杆都挺得板直,一看就是大好青年。
    女主人还当王财是小孩子,直接警告王胡麻,如果他敢胡来,就让他再去看守所蹲半个月。
    结果王胡麻阴沉沉地扫过三人,吐了口口水在地上:“小兔崽子,识相的就把钱给我,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跟你那个短命的婊子娘一样!”
    王财静静看他一会儿,说:“你是法盲吗?你问我要钱,得钱在我手里,我妈把钱存在保险公司里了,我不去领,你永远都拿不到。”
    听到这个,王胡麻眼睛都睁开了一些,勉强找出一点清明:“小兔崽子,你说的是真的?”
    “说到底,你还生了我,我没必要在这个事情上骗你,我满十八岁了对父母有养育的义务,等我把钱领到了,我会给你一笔钱,以后你就别来找我了。”王财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王胡麻实在太想要那笔钱了,立马同意下来:“行,我就信你小子一次,我就等在这,要是你敢骗我,你跑得了,这俩傻吊可跑不了。”
    女主人不想王财给钱,王财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他继续说:“我既然说了,就会给,但我想知道,我妈买保险的事谁都没说,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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