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总算到了宅门口,从车上跳下来,提起裙摆同晴姑姑一前一后,匆匆往里面赶。
    进了里院的长廊,突然又慢了下来,回头问晴姑姑,“我这么早回来,郎君会不会觉得惊喜。”
    晴姑姑被她一停顿,险些撞上,无奈地笑道:“娘子只要回来了,姑爷肯定欢喜。”
    但她还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没让院子里的两个丫鬟吱声,轻手轻脚地跨入门槛,猜着他见到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帘子一掀开,目光便往床上瞧去,“郎……”
    “谢哥哥竟然还记得这事儿,我以为谢哥哥忘了呢。”
    两边的说话声均被打断,蒲团上正欢颜笑语的姑娘,和对面笑如春风的郎君,齐齐朝着珠帘处瞧了过来。
    同预想中的场面,出入实在太大,温殊色一时愣住,忘了反应。
    屋内的姑娘先起身,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问跟前的郎君:“这位便是谢哥哥的夫人吗。”
    郎君点头,同温殊色引荐:“二公主。”
    温殊色这才回神,对方一身华贵,明显不是平常的身份,赶紧进屋蹲身行礼,“臣女参见二殿下。”
    二公主一笑,“夫人不必客气,平身吧,本宫听说谢哥哥受了伤,早就想来探望了,奈何宫中生变,如今才得以脱身。”又抱歉地看向谢劭:“本宫可会打扰到谢哥哥?”
    “无妨。”谢劭侧过头来,看向温殊色,一脸意外,“今日怎么这么早,忙完了吗,母亲呢?”
    心口蓦然一阵刺痛。
    温殊色脚步没上前,双手垂在身侧,捏了捏披帛,脸色并没什么异常,没去看郎君的眼睛,扯唇笑了笑,“我,我先回来取点银钱,母亲还没置办完,郎君好生招待殿下,我拿些瓜果来。”
    转身掀开珠帘,一步一步地走出去,越来越快。
    跨出门槛,到了廊下,眼里的一滴热泪毫无防备地挂在了脸庞,急忙伸手去抹,眼里的水珠子却如同洪水决堤,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娘子……”晴姑姑跟在身后急忙唤她。
    温殊色摇头,吞咽了一下喉咙,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打颤,“我没事,姑姑赶紧去拿些茶点,别怠慢了殿下。”
    “娘子。”晴姑姑哪里放心得下。
    “屋里没个人不行,我心口疼得紧,是不能再进去了,姑姑去看着吧,我到前院去歇歇。”不让晴姑姑跟着,自己一人走出了院子。
    大正午日头晒在头上,让人脑袋发晕。
    先前回来时的期待和兴奋,她所以为的一切,并不存在,活像是一场笑话。
    郎君没有想她,见到自己也没有半分惊喜,甚至她的出现,或许还给他带去了困扰。
    今日她才发现原来郎君的笑容,除了她以外,也可以给第二个姑娘。
    谢哥哥……
    这样的称呼,自己从来都没叫过。
    心口越来越疼,像是要裂开了一般,呼吸都艰难了,再也不想呆在府上,恨自己怎就突然回来了,抹干了泪,去往门口,从门房说了一声,“我回去一趟,晴姑姑问起了,就说我去找二夫人了,让她不必来寻,好好招呼客人。”
    叫上马夫,重新坐上马车,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太阳太大哪儿都不想去,走了一圈,最后让马夫把她拉去了旧曹门街头。
    那儿是两人第一眼看到的东都。
    —
    丫鬟把话传到晴姑姑耳里,晴姑姑刚端着瓜果盘,给两人送了进去。
    里头二公主还在同谢劭说着童年的趣事,谢劭抬起头,见来的只有晴姑姑,皱眉问道:“三奶奶呢。”
    尽管心头难受,晴姑姑还是顾及了大体,垂目禀报道:“三奶奶担心二夫人银钱不够,出去给二夫人送银子去了,三奶奶带话,说怠慢了二殿下,改日登门赔罪。”
    二公主笑着道:“三奶奶言重了,本宫今日来也没提前打招呼,是本宫的唐突,三奶奶去忙便是。”
    谢劭没说话。
    六七月的天,日头正晒,人都回来了,她还要跑出去,她就不嫌累?
    半个时辰后,二公主才辞别,“谢哥哥早日把身子养好,我非得与你再赛一场马,把几年前丢的面子找回来。”
    谢劭起身,礼貌地一笑,“公主若想赛马,谢某奉陪,不过儿时的那一道称呼,谢某不敢当,还请公主往后直接唤臣名字便是。”
    闵章出去送人。
    谢劭打算更衣,今日太医和二公主一道来了府上,伤口换完药,立马便穿上了衣裳,勒得有些紧,不太舒服。
    正解着袖口,晴姑姑突然在外唤了一声“姑爷”。
    谢劭停了动作,“进。”
    晴姑姑捧着一叠衣袍进来,名秀阁的头一批衣裳已经赶了出来,刚派人送过来,里里面面几套,全都是姑爷的。
    见到这一堆新衣,谢劭心头一嗤,可喜可贺小娘子没把他给忘了,指了床头的箱柜,“放里面吧。”
    晴姑姑打开柜门,一眼便见到了那套亮宝蓝的袍子,想起当初娘子一生气,转手给了闵章,不知道怎么又到了姑爷手上。
    想必姑爷已经知道是娘子做的了,一时欣慰,多了句嘴,“娘子是头一回给人做衣裳,针脚虽比名秀阁的简单,但也是一针一线亲手缝的,姑爷能留着这袍子,娘子知道了定会高兴。”
    转身把新袍子放了进去。
    半晌后,才听到身后的人出声:“她自己做的?”
    晴姑姑一阵诧异,闹不明白他到底知不知道了,点头道:“姑爷去拿告身的那日,娘子念着姑爷的衣裳都破旧了,便去外面买了绸缎,亲手裁剪,一针一线,照着姑爷的尺寸做出来的一身,也不知道姑爷穿上合不合适。”
    谢劭没回答她。
    待晴姑姑一走,立马走了床头,拉开柜门,取出了那身衣袍。
    匆匆褪下身上的衣衫,也没叫闵章进来伺候,一个人避开肩胛骨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套在了身上。
    折腾完,额头上已生了一层细汗。
    尺寸果然对了。
    难怪闵章穿在身上会小,压根儿就不是给他的。
    抬了抬袖口,再试着踢了下腿,再合适不过。
    几日以来,心头从未如此熨帖过,穿在身上后便不想再褪了,打算一直穿着,等着小娘子回来,当面质问她。
    既然是亲手替他做的衣裳,为何会到了闵章手里。
    等啊等,等到了傍晚,连二夫人都回来了,却还是没见到温殊色人影。
    谢劭忍无可忍,走出院子,敲了谢仆射和二夫人的房门,门一打开,劈头便问二夫人:“温殊色呢。”
    二夫人刚回来,正解着头上的发钗,闻言一愣,“她不在府上?”
    谢劭立在门前,脸色难看至极,“她不是陪你一起出来了吗?”
    心头早就装着对这两人的不满,说话的声音不免大了些。
    二夫人盯着跟前突然同自己发火的儿子,很想一巴掌呼过去,但一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心头沉了沉,告诉了他实情,“她今日想你想得厉害,午时便回来了,怎么没到府上?”
    话说完,便见谢劭变了脸色。
    晴姑姑没料到,温殊色压根儿就没去找二夫人。
    此时还没见她回来,想起白日里她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吓得腿都软了,再也没有忍住,哭着道:“姑爷,赶紧去找三奶奶吧,三奶奶走的时候还在怄气,哭着呢。”
    娘子适才一路回来,多想期待见到姑爷,晴姑姑都看在眼里。
    一回来,却见到姑爷坐在屋内同二公主说笑,娘子心头得有多疼。
    晴姑姑不知道姑爷和二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自己的娘子陪着姑爷出生入死过,虽只认识了半年不及青梅竹马来得早,可这份感情,并不比任何人轻。
    二公主今日这一声‘谢哥哥’不应该,尤其还是当着娘子的面,不该如此称呼他。
    姑爷如今是从三品的官职,也已成了亲,按理来说,二公主要么称一声“三公子”,要么称呼他为“谢大人”。
    再显得她尊贵一点,直呼其名都行。
    娘子必定是听进了心里,伤了心,这会子天都要黑了,人都走了几个时辰了,上哪儿去找啊。
    二夫人听完晴姑姑的话,脸色也变了,还没来得及质问跟前的罪魁祸首,谢劭突然转过身,径直往门口冲去,“闵章,备马。”
    一行人刚出门口,便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温殊色。
    手里提着几壶高粱酒,怀里还抱着一个食盒,见到立在门前脸色苍白的郎君,愣了愣,知道自己八成没掐好时辰,二夫人怕是已经回来了,忙冲他一笑,解释道:“我去给父亲买酒去了,我还买了郎君喜欢吃的咕噜肉……”
    第84章
    平日她一笑起来,总会让人忍不住跟着高兴,可这回没一人高兴得起来,心里酸酸楚楚,晴姑姑立在谢劭身后,见到人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再看到她这模样,又止不住心疼,偏过头继续抹泪。
    热热闹闹的门口,堵了一长串的灯火,没一人吱声。
    谢劭身上的伤还在愈合,急急忙忙走出来,肩胛骨的伤口已在隐隐作痛,可这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了那点痛楚,目光里全是小娘子。
    走下台阶,朝着小娘子一步一步走去。
    温殊色这才反应过来,神色一慌,“郎君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躺着,太医不是说了要半个月才能下床……”
    “都下去。”谢劭回头打发了身后众人。
    知道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个个都安了心,鱼贯退进门槛内,留下郎君一人面对着小娘子。
    温殊色原本想着早点回来,在巷子口等一会二夫人,与她前后脚入门,没料到二夫人赶在了自己前面,见这阵势,想必是出来找自己的,知道自己多半惹了祸,看着走过来的郎君,忙道:“郎君,对不住,我忘了时辰,耽搁久了,让你们担……”
    郎君立在她面前,轻声打断,“去哪儿了。”
    温殊色把怀里的食盒提起来,对他扬了扬,依旧一脸笑意,“昨儿过路旧曹门时,我便闻到了香味,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今日出去找了一趟。闵章说得对,深巷子里藏着的小店,味道不一定就比酒楼的差,我尝过了,很好吃。郎君吃了好几日醉仙楼的东西,估计也腻了,尝尝这个吧……”
    谢劭一直盯着她,“为何要出去?”
    温殊色本也想好了说辞,如今不知道郎君已知道了多少,只能硬着头皮道:“本是出去替母亲送银钱,找过去母亲已经走了。”
    谢劭无情地揭穿她,“二夫人压根儿就没让你送过银钱。”
    那便是什么都知道了,温殊色垂头,只能认错,“郎君,是我错了,我想偷懒出去逛逛,下回我听郎君的话,再也不回去了。”
    她编出来一套说辞,郎君依旧不满意,毫不留情地揭穿,“母亲说,你是想我了。”
    温殊色心头微微一抽,脸上的微笑也僵了几分,蒙混不过,只能点头承认,“嗯,郎君在忙,便没打扰。”
    “所以你便一人跑去了外面?”谢劭轻声问完,解释道:“我与二公主幼年一同长大,早年她于我有情,我接待她,是把她当友人看待,并无他意。”
    温殊色点头:“郎君误会了,我并非介意,当真只是出去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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