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小娘子好像有些僵硬,并没回应他,谢劭眼睑一动,盯着她一边辣红的耳垂,心头最后的一丝不快也跟着烟消云散,微微直起身来,故作无事唤了她一声,“缟仙?”
    他个头本就高大,又是宽肩窄腰,温殊色鼻尖碰在他肩头上,幽幽的流脑香气钻入鼻尖,死死地勾住了她的七魂六魄。
    胸口不争气的“咚咚”乱跳,脑袋也一团晕沉,内心却无比清晰,这天杀的狗东西,是在对她释放美色吗。
    周围早没了声儿,众人的目光都在两人身上,温柔又有魅力的俊俏郎君,谁不喜欢。
    尤其是温老夫人,神情呆呆地盯着跟前两人,蜜里调油的亲密劲儿,活脱脱一对新婚璧人。
    再去看那位先前不待见的郎子,怎么也不像是传闻中那般不着调。
    当初自己不顾名声把缟仙换给大公子,不就是盼着将来能有个疼她,爱她的郎君。
    温老夫人脸上的变化谢老夫人都看在了眼里,一面叹服孙子的出息,心下不免也有了怀疑,莫不是这二娘子当真是他的心头肉……
    突如其来的浓情蜜意,化解了屋子里的硝烟味儿,谁也没出声去破坏。
    大夫人安氏率先打破沉默,进屋来搀温老夫人,“母亲,怎么样了?这不早上还躺在床上吗,怎就出来见客了呢……”
    谢老夫人瞥了一眼温老夫人,果然脸色又变了。
    两人嘴上虽说得厉害,可自己经历过,知道其中的滋味不好受,说到底都是为了儿孙在操心,论笑话,自己不也是个笑话。
    谢老夫人没再落井下石,拦住了大夫人,“不过小辈之间的小打小闹,关起门来已经解决好了,我瞧着老姐姐的身子好得很,温家大夫人不必忧心。”仰头唤了一声,“殊色,过来陪你祖母聊会儿。”转头又冲着屋里的一位温家丫鬟道,“听说你们老夫人种了一片枇杷,带我去瞧瞧吧。”
    温老夫人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吩咐丫鬟,“去吧,带老夫人逛逛园子。”
    等谢老夫人拉着谢劭一道出了屋子,这场惊心动魄的暗战,才总算平息了。
    温老夫人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了曹姑姑,让温殊色坐在了身旁,细细打探起了自己的宝贝孙女。
    小娘子面上被撩拨的一丝红潮还未退干净,倒让温老夫人莫名有了一丝欣慰。
    适才她虽撑着硬气,想同谢家毁了这门亲,可心头又何尝不知道,这一来,自己的孙女名声必定受损,这辈子想要再讨一门好亲,是难上加难了。
    若谢三真是个体贴的……
    到底还是不放心,问她,“真没受委屈?”
    温殊色心头尽管已把谢劭骂了千百回,可面对温老夫人的一脸关切,终究不忍心,抿唇一笑,“孙女好着呢。”
    “我怎总觉得玄乎呢……”当真是自己歪打正着了?
    温殊色说不玄乎,“我不瞒着祖母了,在这之前,孙女儿实则已见过谢三公子一面,祖母可还记得孙女同明大娘子放狗咬周世子一事?当日谢三公子也在,孙女被他的英姿所折服,可惜还没来得及同祖母诉说,便被祖母推上了大娘子的花轿。要不说菩萨保佑孙女呢,新婚夜孙女把手上的团扇一取,见眼前的郎君竟然是自己喜欢的谢三公子,一时还不敢相信,迟迟回不过神,祖母猜怎么着?”
    她说得神神秘秘,温老夫人和曹姑姑听得认真,齐齐倾耳过去。
    “谢三公子突然上前握住孙女儿的手,口中念叨着菩萨保佑,孙女儿方才知道,那日看对眼的不仅是孙女,三……郎君也对孙女生了情种。”
    她低头羞涩地牵着自己的衣袖,一副小娘子的害臊模样,说得绘声绘色,只有菩萨清楚,有多荒唐扯淡。
    活灵活现的说辞,温老夫人同曹姑姑已信了九成,曹姑姑抿着笑,“奴婢就说,二娘子是个有福气的人,老夫人一心向佛,供了这些年的菩萨,菩萨还能让老夫人伤心不成。”
    压在温老夫人胸口十几日的不安和愧疚,终于卸了下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又问她,“他真把库房钥匙给了你。”
    温殊色点头,“给了,往后孙女儿就是谢家的管家娘子了。”
    “他还真敢放心。”屋里没人,老夫人也不怕泼她凉水,自己养出来的人是个什么性格,她心里清楚。
    要她管家,今后恐怕有得她谢老夫人哭。心头如此想,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奴婢看,二娘子管家挺好,至少没亏待自己。”往日二娘子在府上,个个都被她花钱的本事所震撼,如今人一走才瞧出来,府上二爷赚的银钱,还不如拿给二娘子去败呢,曹姑姑一时没忍住,“大夫人这些日子打的那主意……”
    “咳……”被温老夫人咳嗽声打断,“好端端的,提她作甚。”继续同温殊色道,“再同祖母说说谢家……”
    —
    那头温家的丫鬟一路带着谢老夫人和谢劭去往温家的枇杷园。
    刚出院子,便见出去办事的闵章脚步匆匆而来,见他神色不对,谢劭脚步落后几步,同谢老夫人道,“祖母先去,我待会儿过来。”
    儿孙长大了,有他们自己的事要做,谢老夫人一向不干涉,“记得别错过了午食。”
    谢劭应了声好,待前面的人群走远了,闵章才道,“周世子急着找公子,人正在门口。”
    什么事能让他找到这儿?谢劭眉头一拧,快步走去门口。
    周邝已经在门口打了半天的转,一见人出来,立马上前连招呼都顾不上打了,哭丧着脸道,“谢兄,怎么办,西郊的兵器库被人闯了,管事的不见了踪影。”
    身为儿郎谁不喜欢舞刀弄枪,西郊的一处隐秘宅子,私自存了一些兵器,平日里没事,几人也会去操练一番。
    今日周邝过去,却见房门大敞开,兵器散落在地,唤管事的,半天都没人应。
    库房里的所有的兵器统共就百余件,不过是为了悠闲娱乐,成不了什么大事,但若是管事的落到了有心人手里,送去东都,事情就大了。
    私藏兵器乃杀头之罪,到时连靖王都脱不了干系。
    最一年来周边的几个藩王陆续被朝堂抓住把柄,眼下只剩下了中州的节度使靖王。
    确实是麻烦事,谢劭问,“王爷知道吗?”
    周邝更着急了,“庆州这几月都快被太阳烤焦了,流民乱窜,四处都在闹事,父王早上才出城……”
    “立马派人出城沿路去追,只要是马车,所有人一概下车受检。”谢劭转头看了一眼府门前停着的那辆马车,“去通知谢副使。”
    第17章
    午饭设在了老夫人的正院。
    谢劭还是没能赶回头,派人同温老夫人打了一声招呼,“公子说抱歉,手头上实在有件急事先走一步,改日再登门拜访老夫人。”
    一旁谢老夫人先搭腔,“是个没这口福的,错过了老姐姐今儿准备的一桌好菜,少个人还少双筷子,咱多吃些……”
    起初底下的人还担心今日该怎么收场呢,谢老夫人转个园子里的功夫,再回来两人突然握手言欢,关系仿佛回到了从前。
    先前那一通吵了后,像是把俩老祖宗心头的郁结都吵散了,温老夫人招手把晴姑姑唤来,“待会儿回府,把这米糕给姑爷稍上。”
    “是。”
    今日温殊色出嫁后的头一回回门,午饭前,温家大爷把屋里的客人送走后,带着二房的人也来了老夫人院子待客。
    大公子、大娘子、三娘子都来了,唯独大夫人没来。
    府上二爷不在,温大爷便是家主,原本应该由他来招待上门的姑爷,不曾想今日不巧,撞上了裴大人上门做客,本想借午饭同他谢三公子喝两杯,人却先走了,加之那日自己又没能送成亲,心头有些愧疚,两位老夫人说着话,温大爷便转头和气地问温殊色,“缟仙,在谢家可还好?”
    自小伯父待她都是如此亲和,温殊色点头,“都挺好。”想起他带给自己的那副东都的画册,“伯父的画册我收到了,东都真热闹。”
    温大爷一笑,“既喜欢,下回寻个机会,到东都来亲眼瞧瞧。”
    温殊色道好,又问,“伯父什么时候走?”
    “明日。”
    温殊色一愣,“这么快?”
    “朝堂事务繁忙,我已耽搁了不少日子,该回去了。”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眷,“你两位嫂子,还有你大姐姐和你三妹妹也一道走。”
    见她面色一惊,又道,“你伯母和姨娘先留在府上,照顾老祖宗,前些日子我派人同你父亲递了信,想必也快回来了。”
    难怪不见大夫人的踪影,去不了东都,估计得怄死。
    这一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团聚,温大爷嘱咐她,“有什么需要伯父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来信同我说。”
    温殊色点头,“好。”
    散了宴席,温大爷回了院子,温老夫人和谢老夫人关起门来说话,院子里便只剩下了几个小辈。
    温家的小辈有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大娘子,二娘子温殊色和三娘子。
    二公子在东都拜到了一个老先生门下,先生门规严正脱不开身,没能回来,三公子正随二爷在福州捕鱼,今儿在场的只有四人。
    大公子把自己从东都带回来的礼物交给了温殊色,“二妹妹看喜不喜欢,兄长事先不知道二妹妹成亲,新婚贺礼,待下回我回凤城,或是二妹妹来了东都,兄长再给你补上。”
    原本是大娘子的婚宴,确实也没想到出嫁的人是她,温殊色接过,是一盒心字香。
    心字香乃素馨花和茉莉两种花香侵染的香片,如今只有东都才有,温殊色很是喜欢,欢喜地道了谢,“多谢兄长,有这就够了。”
    三娘子同二公子都乃姨娘薛氏所生,许是被大夫人常年压制,三娘子的性子天生怯弱,把自己绣好的一个荷包,递给了温殊色,红着脸道,“祝二姐姐同二姐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一句话说得如同诵书,紧张地不敢抬头,温殊色伸手接过来,冲她一笑,“多谢三妹妹。”
    一旁的大娘子迟迟没开口,见她似乎有话单独要同温殊色说,大公子和三娘子识趣,找了个借口回避开。
    虽说自己最终并没有抢了她的大公子,但也算抢了她的婚事,温殊色心头多少有些愧疚,主动开口,“大姐姐明日一路顺遂。”
    温素凝没吭声,看了她片刻,轻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当真就幸福吗?”
    温殊色眸色一顿。
    “祖母年纪大了,你不想让她伤心能理解,可人一辈子的幸福,总不能将就过去。”
    温素凝自小脑子聪明伶俐,处事也冷静,像极了温大爷,温殊色也不意外她能看出来,问她,“那依大姐姐看,我当如何?”
    “大酆大小州府几十余座,凤城不过只占其中一席之地,二妹妹何不抬起头往前看,婚姻不如意和离的女郎并非罕见,也未必没有出路,何必要苦了自己?”大娘问她,“你可曾想过以后?”
    见温殊色没出声,温素凝又道,“父亲在东都任职,温家迟早都得迁过去,这回考虑到祖母的身子还没好利索,父亲把母亲和姨娘留在府上暂时看顾她,等祖母身子好些,便都要搬去东都。”
    温殊色眉头微拧,“祖母知道了吗,她想去吗?”
    “不想去又能如何?”温素凝道,“二叔和三哥哥常年在外奔波,顾不上家中之事,母亲和父亲总不能分开一辈子,永远留在凤城。”
    “再说,凤城怎能同东都相比,温家迁去东都,是在走上坡路,二叔的生意何处不是做?从福州到东都,路程更近,将来把凤城的家产变卖,去东都置办产业,不比在凤城强?”
    温殊色听出来了,“伯父想在东都置办家业?”
    “今日我所说皆是我个人的意见,与父亲母亲无关。”温素凝撇清楚了,又道,“我算过一笔账。”
    “父亲和两位兄长在京,方可住在店宅务,租赁尚且便宜,如今家眷一去,便再也不能同大伙儿一道挤了,按东都租赁的价格,一套能让我们容身的房子,一月得需六十到九十贯钱,而在东都买一套差点的房产,价格大概是一千五百贯,好点的五千贯,所以,按长远考虑,买下来更划算,即便将来哪套不住了,以东都寸土是金的市场,卖出去也能赚翻倍的价钱。”
    温殊色点头,“确实划算,你同伯父说说,让他买下来便好了。”
    温素凝神色一僵,“二妹妹怎能不清楚,以父亲的俸禄,哪里能买得起。”
    温殊色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把凤城的铺子都倒卖了,去东都买房?”
    “何尝不可?”温素凝也不同她绕弯子了,“凤城的产业变卖后,二叔和三哥去东都发展,生意必然比凤城好,你也一道随我们去东都,到了东都谁还知道你的过去?要什么样的好儿郎没有,犯得着让你搭上自己一辈子,同一个纨绔子弟将就下去。”
    “那这宅子呢?”
    “凤城如今的宅邸还算值钱,等到朝廷开始削弱藩政,只会贬值,早卖早……”
    “温素凝!”温殊色气得发抖,脑袋嗡嗡一阵响,总算明白了曹姑姑适才那欲言又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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