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闻言,惊得从椅上站起,“这怎么可能!”
    心性单纯如她,本是真?的以为自己一时不察,让乔时怜出了意外?,所以才愧疚不已。
    苏涿光沉声续道:“此事我?曾与禁军陆统领了解过,他也?说,那日阿怜是借由?长公主的名义顺利出宫,但?此后马车是去了何处,究竟有没有经过枫琊山,根本没人知道。只有翌日传出消息,说阿怜逃出皇宫时,在枫琊山不慎坠崖。”
    “在云起山坠崖的马车,和枫琊山残留的马车碎片,是相差无几的。”
    苏涿光能够肯定?,此事是有人暗害乔时怜,但?如此大费周折设计,他不知其人目的为何。
    “殿下相助阿怜逃离皇宫,这份恩情将军府记着,但?苏某想让殿下再仔细想想,譬如阿怜坠崖,是怎么为人所知的?以及出宫之?时,还有何人在她身侧?”
    昭月敛眉陷入了沉思,“时怜坠崖的消息为人所知,是枫琊山有百姓发现了从悬崖摔下来的马车,报了官府。因皇室马车有所不同,所以很快就?被认出是我?公主府的马车…公主府除了我?,就?只有时怜乘坐的那一辆。”
    苏涿光又问:“那第二个问题?”
    但?此番昭月却支支吾吾起来,“我?…我?……”
    饶是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却在苏涿光几乎是审视的目光里,心底憋着的秘密愈发藏不住了。
    苏涿光了然,“殿下有事相瞒。”
    昭月叹了口气,“这件事,是我?为揽住罪责不得不瞒的。我?身为皇兄的同胞妹妹,哪怕是我?放走了时怜,皇兄也?不会对我?如何,最多骂我?一顿就?放我?回去了,但?我?必须要为那个人瞒住。”
    苏涿光颔首:“皇后。”
    能在皇宫里如此费心思相帮乔时怜的,也?唯有周姝了。只是苏涿光没想到,昭月在此事上,对季琛都?隐瞒了这件事有周姝的参与。
    乔时怜出了事后,包括秦朔在内,都?只是知昭月相助乔时怜出逃发生了意外?,却忽略了这里面还有着一号人物。
    眼见苏涿光一眼戳破,昭月索性如实道来,“时怜出宫的一应事项,确实是皇嫂安排的。我?在这其中,不过是借用长公主的身份,去应付皇兄那边,以免祸及皇嫂,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言罢,昭月忙不迭为周姝说话,“但?皇嫂绝对没有害时怜的心思,她和时怜的感情,想必苏少将军再清楚不过了。时怜出了事后,我?曾入宫见过皇嫂,她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病恹恹的,完全变了个样。”
    苏涿光:“我?并?非怀疑皇后。”
    话音方落,屏风后显出乔时怜的身影,她怔怔问着昭月:“阿姝她还好吗?”
    不知为何,方才乔时怜窥听的昭月对周姝的形容,她忽生出不祥的预感。
    前世游魂时,那茶楼闲聊的喧嚷浮现。
    “周家那三姑娘,可惜,可惜啊!这样绝妙女子,尚不足二十,不慎于城楼失足摔了下去,死啦!”
    第70章 70 、绝笔
    沉云压日, 浊风拂空。
    闷雷阵阵里,马蹄疾声踏过京中长街。
    乔时怜与苏涿光正同骑马背之上,赴往皇宫。
    彼时她于将军府, 从昭月那里听得周姝现状后,便?再也没法?安下心休养。
    在乔时怜恳切之下, 昭月入宫面见周姝打探情况,以免不测。随后乔时怜留于府内坐立难安, 只?得?让苏涿光带自己来到皇宫外, 候着昭月的消息。
    冷风刺面,此刻她抑制不住浑身颤抖,倚在苏涿光的怀里。
    乔时怜很害怕。她怕她会如前世?一般,听到周姝意外身殒的消息。即便?她仍不明前世?周姝的死因,但如今愈发接近皇宫,她心底的不安就愈发强烈。
    她的直觉告诉她, 周姝会出事。
    苏涿光勒马止于皇宫不远处, 等候昭月出宫。
    他撒开缰绳,回握住她发凉的手,眼底掠过寒芒, “阿怜逃出皇宫后,从中设计作梗的,是周家的人,对吗?”
    他见乔时怜为周姝担惊受怕的模样, 回想起?了前世?记忆里, 他窥得?的真相。
    前世?周家, 赫赫扬扬的侯府, 一朝高楼倾颓,沦为世?人唾弃。周姝下场如何, 像这样与他从无?交集的人,他并不记得?,只?是周家如此,料想周姝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同的是,前世?周姝只?是侯府嫡女,这一世?却是高居皇后。
    乔时怜微微颔首,“那?送我出皇宫的车夫,正是周家的人…他刻意把我送到云起?山的悬崖,将马车驰往崖下……”
    话音方落,昭月已从宫门落轿而下,眨眼奔于二人眼前。
    昭月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乔时怜,柳眉倒竖:“皇嫂寝宫里那?群狗奴才?,居然连主子看?不住!我去的时候,皇嫂不在宫中,究竟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只?有一个宫女给了我一封信,说是让我转交给你的。”
    乔时怜闻言,心头?蓦地加剧了跳动,此前惴惴不安之感?越发明显,她深吸着气,接过了那?封信,拆开细看?。
    信上字句算不得?多,但那?笔画凌乱,彰显着落笔之人极为不平的心绪——
    “时怜,见字如晤。
    识怜岁短,却恍隔半生。今时再忆落霞山初见,仍难忘怀,姝有之幸,为时怜故。后至经年,步登青云,岂料数次将怜逼入死地。
    九暮山猎杀,京郊埋伏,云起?山坠崖,种种暗害皆因姝而起?,姝自知愧颜难见,此生不敢求得?怜谅解。后知之事,一念尽灭,再无?妄想。”
    乔时怜朦胧着眼,哽咽自语道:“阿姝你真傻…这如何怪得?到你……”
    这三桩针对她的暗杀,乔时怜早在云起?山猜出幕后之人时,就知晓了真相。
    这些尽是周家的安排,在九暮山上,她是众所?周知的储妃人选,所?以周家为了让周姝有争选储妃的机会,暗合方杳杳对她进行了刺杀,不想因毫不知情的周姝入局,搅和了此事;
    后乔时怜虽嫁入苏家,但储妃一事迟迟不定,秦朔对她纠缠不清,周家便?又在京郊埋伏,欲绝后患,除开那?最后的毒箭是秦朔做戏而为,前半段的追杀根本未留余地;
    再是乔时怜被秦朔强行带回宫,周家恐她的存在威胁到周姝地位,更?是借周姝之手,助她逃出皇宫后又做局暗害,还?留下枫琊山假象,任其?余人空寻。
    周姝在这其?中,从未有害她的心思,却无?形间成了她被害的缘由。
    乔时怜自是不会怪罪周姝。她甚至不敢想,周姝在从周家那?里知晓了这些真相后,会生出何等想法?。
    自己最为信赖、血浓于水的家人,是一直暗害自己知心好友的凶手,甚至还?借由自己的手,一步步推向深渊。
    乔时怜又再徐徐翻开信笺后一页: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回头?故人遥遥,如隔万里。
    与怜长别,不尽欲白,希自珍卫,至所?盼祷。”
    信末处,“周姝绝笔。”
    “绝笔”二字倏忽入眼,在视野里不断放大,犹如锋利的刀尖,猛地扎入了心口。
    乔时怜颤巍巍地捏着信,窒息难忍的感?觉爬上肺腑,她几近是头?晕目眩,险些晕去。
    昭月见乔时怜面色逐而惨白,“皇嫂她写了……”
    “快,快到京中各城墙处,找她——”
    乔时怜强行提着短促的气,戚戚言着:“她要寻短见!”
    -
    天光晦暗,时有电闪通亮,照彻昏沉边际。
    野风驰于城墙之下,促然的马蹄越过翦翦凉风。
    乔时怜极目各处,巍巍长亘的城墙上,唯有旌旗鼓动,掠开阴云。
    她始终未能寻着周姝的身影,旋即她低声对身后扬鞭纵马的人道:“苏涿光,能不能再快些。”
    苏涿光嗯声应着,此前乔时怜看?信时,他也见着了那?封信的内容。如今乔时怜如此笃定周姝会在城墙处出事,想来她应是知道什么。
    乔时怜心下急切,可?一想到那?等悲烈结局,她嗓音亦不由得?发软,“我好害怕,阿姝她……”
    苏涿光答道:“她是因为周家的事。”
    闻及此,乔时怜忆及信上有这么一句:后知之事,一念尽灭,再无?妄想。
    周姝未言及这后来知晓的是为何事,从其?信上所?提看?,压倒周姝心头?最后一根稻草的,正是这件事,才?促使她留下绝笔信去寻短见。
    乔时怜恍神之际,听苏涿光问:“你知周家是如何到今天地位吗?”
    她点了点头?,她知从前周家算不上名门世?家,是凭借军功才?有侯爵之位。
    大晟的东北边境长年受狄夷侵扰,一开始地方军队尚能抵御,到后来,狄夷蚕食其?他部?落不断壮大,造犯边境,东北亟需朝廷派兵支援。
    彼时朝中武将尽赴各边关,唯有尚未封侯的周家家主请缨。周家赶跑狄夷,一战成名,常驻在了东北边关。
    后得?先帝嘉赏,封为辽远侯,边境平顺,儿女养于京城。
    苏涿光解释道:“东北边境与西北是不同的。那?年大晟与乌厥签订合约,互不相犯,并通往来,西北一度繁荣,所?以苏家才?有回京的机会。但东北边境只?是一直维持着看?似安稳的现状,周侯爷长居边关,时时应对侵扰劫掠的狄夷。”
    话落,他顿了顿,“不过,周家也是由此谋得?利益。”
    乔时怜一怔,“利益?”
    “与其?说是应对狄夷的侵扰劫掠,不如说,这是周家为了巩固自身权利,与狄夷达成的交易。”
    苏涿光缓声叙述:“当年周侯爷逼退狄夷,是与狄夷首领私下达成合作,此后周侯爷面对狄夷劫掠,做戏让之肆意侵掠,所?得?财物再由双方分?成。这样的小打小闹,朝廷在边境安稳的情况下不会干涉。”
    “而周家借此,不仅可?以保住镇守边关的地位,还?能从中攫取钱财,一举两得?。”
    苏涿光所?知的是,在前世?记忆里,周家因暴露了通敌之事,而致满门获罪。
    至于此事如何被揭露,是周家与狄夷利益不均产生了矛盾,还?是周家不慎露了马脚,他便?不得?而知。
    在他从佛珠处得?来前世?记忆时,命裴无?言持帅印带精锐前往东北边境,便?是以防此乱造成边关失守,提前防患。
    乔时怜听罢一瞬了然,“所?以,阿姝是因为知道了…”
    苏涿光接过了话,“将门之女,生来自有傲骨,渴求披坚执锐,赤胆卫国的人,怎能接受自家通敌的事实?”
    所?有的困惑为之解开。
    乔时怜这才?知,前世?周姝“失足”而终非是意外,而是周姝得?知了周家通敌,信仰崩塌之下的自毁,许是为留颜面,传出去便?成了周家三姑娘不慎摔下城墙。
    这一世?的周姝也是如此。
    乔时怜不免悔恨,她还?曾抱过侥幸,以为自己只?要相助周姝成为太子妃,兴许就能改变了周姝与前世?不一样的结局。
    到头?来,还?是应了她悟出的道理,她重活了一世?又如何?只?要世?事人心未变,悲剧重蹈覆辙,不过朝夕。
    面对这些真相,乔时怜觉着自己是如此无?力。她忽的迷茫,她如何才?能将摇摇欲坠之人,拉回平地?
    不多时,乔时怜在灰蒙云间,见到了立于城墙之上的红衣之人。
    因相隔遥遥,她仅能见着那?小如一粟的红点,却是无?比笃定,那?人就是周姝。
    阴风疏狂,城头?旌旗卷动得?愈发急促了,依稀可?听得?哗哗声响,和着闷闷雷鸣。
    眼见周姝已立于城墙,乔时怜只?觉浑身血液僵住,四肢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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