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着?苏涿光本就嫌吵怕烦,要真有个小孩,他不得整日心情烦躁?更何况,历经前世悲剧,她觉得自己活在?当下已?是不错,从未考虑过这些。
    旋即她又抱着?苏涿光的手臂,岔开了话题。
    “苏涿光,不如你再跟我讲讲西北是什么样的吧。”
    “野风是怎么得来的?你又是怎么驯服它做战马的?”
    “还?有你为什么给他们取名都带风字?”
    ……
    苏涿光被她如此多?问题淹没,少顷,他择了一个最好回答的,“…因为西北风大。”
    及夜尽阑珊时,乔时怜终是在?苏涿光不厌其烦的叙述声里,沉沉睡去。
    苏涿光悄声起榻,添了添案上油灯,估摸着?足以燃至天明?。却闻屋外踏叶越雨的轻响急切,他随手披了件外衫,来至庭院。
    翦翦秋风拂面,苏涿光望着?跟前呈上密信的风来。
    “主子,接到传信,狄夷和乌厥开战了。”
    大晟以北的虎狼之敌有两国,东北之狄夷,西北之乌厥。近年来大晟凭着?骁勇之师守住边境,与两国达成暂平的协定,却不想如今俩邻邦之间交战了。
    苏涿光眉尾稍挑,接过密信查看,“理由?”
    风来缓声答道:“狄夷称,有乌厥人过境抢夺牧民牛羊,事后杀人放火,畏罪潜逃。狄夷要求乌厥皇室交出滋事之人,乌厥不认,狄夷便?以被害者身上出现的乌厥祭术痕迹为证,向乌厥开战了。”
    苏涿光听罢淡淡道:“旗号罢了。”
    他看得真切,狄夷只是想开战,临时编造了这个名义。
    风来接言道:“现下周家长子周知已?随调拨,带着?精锐前往东北边境支援周侯爷,以防狄夷声东击西,攻打大晟。恐怕接下来…西北处,朝廷也需要您回去,他们才?安心……”
    苏涿光思忖半刻,“西北军营有副将裴无言盯着?敌方一举一动?,应对?之策,他早已?烂熟于心。更遑论,西北军营的兵力足够了。”
    “可是…”风来踌躇着?,毕竟苏家对?于西北,可谓是定心神针,眼?下苏家俩将都在?京城,虽是主子审时度势,大局在?握,但朝廷那些听着?风声就脸色巨变的官员,怕是恨不得主子连夜离京。
    “父亲早年征战四野,旧伤无数,近来雨至,腿脚已?有不便?。届时若朝廷要将军府前去,我自会请缨。”
    苏涿光明?白风来的忧心之处,“狄夷暂时只是针对?乌厥,纵使牵涉西北,此事亦尚有时日,不会像周家那般紧急。我即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赶至西北军营,让裴无言早做准备。”
    “那…那少夫人呢?”风来问道。
    风来看得出,如今主子和少夫人二人浓情似蜜,正是感情至深时,若是主子在?此时离京赴前线,恐怕少夫人会伤心吧。更遑论,有了曾经苏夫人亡故的悲事,主子断然不会带少夫人前往西北。
    苏涿光望着?无边长夜,眸中微光不定,“我再想想。”
    -
    晃眼?数日过。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乔时怜从西风处得来探听到的方家消息。
    方杳杳被方侍郎逐出府门,除去祖籍之名。而其母不忍,备了一辆马车,将赶在?近日远离京城,寻得偏远村镇安身。
    “少夫人,要不要派我去…”西风试探性问着?乔时怜,抬手在?颈间迅然一横,比划着?动?作。
    西风早了解到落霞山别?院夜雨、九暮山林猎遇刺,这两桩威胁到乔时怜性命之事,亦有着?这方姓女?子的手笔。如今方杳杳这样的结局,西风觉得过于不痛不痒了。
    她作为乔时怜的暗卫,自认自己从不是什么善人。也暗暗庆幸着?还?好自家少夫人命大,否则早死在?了这心思毒辣的女?子手里。
    “不用。”乔时怜应道。
    西风抿了抿唇,虽是觉得心头有些不畅快,但想来少夫人不比他们这些手满鲜血之人,心地柔善,最终没下狠手倒也正常。
    “今夜,你陪我一道,亲自前去。”
    却听乔时怜话头一转,西风怔了神。
    旋即她会意,咧嘴一笑,“好嘞。”
    是夜,雨过之际,几重烟水尤寒。
    西风将备好的披风为乔时怜系好,带她来至京中一不起眼?的陋屋。
    周处守着?的侍卫早已?被东风北风打晕,乔时怜径自来到方杳杳跟前,后者正倚在?角落里的草席浅眠。
    “什么人?”方杳杳听闻动?静,陡然惊醒。
    待她惺忪睡眼?看清来人,她下意识坐起身,哆嗦着?往后退,脊背贴在?了破败墙角,“乔…乔时怜?”
    接而她发出尖厉叫喊,面容阴狠,“果然是你!是你害我的对?不对??”
    乔时怜面无波澜地望着?她如今身着?粗布衣衫,境况落寞:“纠正一下,是你咎由自取。”
    方杳杳恨然看着?她,蓦地蹭起身欲抓住她衣襟,却被西风猛然捏住手腕顿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接而其声线歇斯底里:“你已?经嫁到将军府了,你还?想怎样?”
    乔时怜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前,似是觉得她的动?作隔空脏了衣襟:“不怎么样,只是一报还?一报。我想做什么,和我现在?有什么,并无关系。”
    方杳杳咬着?牙,“乔时怜,你想做什么?”
    乔时怜示意西风拿出备好的毒酒,“送你上路。”
    方杳杳见着?那酒壶,面容霎时惊惧交加,她往回缩着?却发现无路可退,她惨白着?脸,色厉内荏:“你疯了?你杀了我,方家不会放过你!”
    乔时怜冷笑,“方家?你是说被你颜面都丢尽了的方家吗?”
    言罢,她目光落至西风手里的酒壶,“你死在?这里,恐怕才?最合方家的意吧。这么说来,方家应该感谢我。”
    方杳杳知晓,乔时怜今夜出现在?此,便?说明?屋外守着?她的侍卫都被解决,没法冲进来救她。
    随即她跌跌撞撞地爬至乔时怜跟前跪下,“我…我错了,你放过我,留我一命……求,求你!看在?以前你我姐妹情深的份上,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乔时怜在?方杳杳伸手将要碰及自己衣裙的时候就侧过了身,让其扑了空。她眸中嫌恶之色无余,“方杳杳,你敢说你最初结交我时,就没带半分别?的心思吗?若今日易地而处,我被冤枉没了清白,你会放过我?更何况,我说了,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答案显而易见,她嗓音寒凉彻骨,“你恨不得我死。”
    在?前世那场风波,她已?经死过一回。当时的方杳杳,怕是还?在?为之计谋得逞沾沾自喜,何曾在?意过她的生死?
    眼?见求情无用,方杳杳面容渐而扭曲,“这些年我做你的陪衬,对?你俯首帖耳,你以为我好到哪里去?别?人提及我方杳杳,总要说一句这是乔时怜的闺中密友!你乔时怜高高在?上,生来就是相府之女?,未来储妃,真是好大的排面!跟在?你身边,所有人都看向你,何曾注意到过我?!”
    她通红着?双目,情绪尤为激动?,“谁还?记得我也是侍郎之女?,我也是贵女?出身?是,你对?我好,得来的好东西都要分我一份。你可知,那些东西被我带回家后,能撕碎的就撕碎,弄不坏的,全扔给路边的狗和乞丐了!我方杳杳为什么要在?你的施舍下而活?”
    一旁听着?的西风抿了抿唇,这世上还?当真有人把?别?人的好当做别?有用意,真是白瞎了少夫人从前的真心。
    方杳杳看着?从始至终不为所动?的乔时怜,口?无遮拦了起来,“乔时怜!如今你杀了我,你也好不了哪里去!太子对?你死心不改,只要苏涿光一死,你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闻及此,乔时怜目光遽然生寒,凉凉唤着?暗卫,“西风。”
    先前方杳杳怎么说她都不曾在?意,这份情谊早就在?她做鬼得知真相后就烟消云散。但现下方杳杳在?话中诅咒苏涿光,这就变得不一样了。
    西风亦是险些压不住胸口?燃着?的怒火,待乔时怜令下,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擒住方杳杳,强行掰开方杳杳的嘴灌去毒酒。
    “乔时怜,你不得好…死…”
    方杳杳断续着?话,仍把?最后一句道出,始才?断气。
    雾失楼台,月影之下,乔时怜背过身正欲离去,却见一道身影杵立门边。
    第43章 43 、浮木
    月上楼阙, 冷透人衣袂。
    陋屋门前,烛火幽暗,落满来者白袍, 浸了一身霜雪。他就这般静立晦明交接里,正对上乔时?怜折身?过来的面庞。
    月华照尽她的脸。
    冷漠, 镇静,甚至是阴郁, 清晰呈现。
    乔时?怜从未想过, 若是她被苏涿光目睹这一幕,他会作?何感想。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发现了。他亲眼瞧着她命西风把毒酒灌进方杳杳嘴里,瞧着她手上沾染人命,亦瞧着她与寻常迥异的面容。
    须臾间,她心慌至极。
    她不曾细想过苏涿光会喜欢她的缘由。
    照季琛的说法, 苏涿光在十四岁离京赴西北前就爱慕于她, 可她如何也想不出与他的交集。那么他只可能像是京中其余男子一般,倾慕她的容貌,再多些, 就是喜欢她的端庄守礼。
    在秦朔堂堂皇皇站在她身?边之前,京中不乏有男子追求她,所以乔时?怜理所应当以为,苏涿光只是其中之一。
    可若她将她心底藏住的那份阴暗展露, 不再是平日所持的那副模样, 他还会喜欢她吗?
    乔时?怜不知道。
    其实?如果没有经历前世那场风波, 她也许依旧是那纯净无瑕, 心里不带半分阴翳的相府千金。从出生?至这世间,她身?边能感受到的只有温暖如水的爱意, 所有的险恶歹毒、阴险狡诈,都被这爱意避之于外,把她包裹其里,呵护完好。
    乔时?怜想,自己那时?惹人喜爱,也是有缘由的。
    谁不喜欢干净纯粹的东西?谁不忍驻足于繁枝之下不受风雨侵蚀的娇美之花?
    直至一切美好如幻影破碎。她不再是了。
    她还是会时?时?做着那场噩梦,独处时?,心底滋生?的阴暗会困住她,所有的意难平都会成为压住胸口的重石。
    如今她报仇了,在这重回人间之时?,第一次杀了人。
    但?是,他看?到了。
    乔时?怜极度害怕起来,她不敢抬眼去看?他的神色。她怕看?到他眼里对她的厌弃;她怕他发现自己不是他心中完美无瑕的人,会反悔当初对她的承诺;她怕,他不再喜欢她。
    眼底抑制的汹涌难却,啪嗒落了下来。她杵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
    却听寂寂夜色里,他的足音轻得能把她心底防线步步击溃。
    乔时?怜想逃。她遇着解决不了的事,第一想法都是想逃,或是钻进见不得光的地方躲着。哪怕她怕黑,可不得不承认,暴露在无处遁形的目光下更让她难安。
    她知道苏涿光正在看?着她。
    苏涿光是在乔时?怜让西风拿出毒酒的时?候,就来到了此间陋室。毕竟三暗卫的行迹不曾隐瞒于他,他很?快就找到了这里。
    关?于方杳杳对乔时?怜暗中设计的事,他也知晓。但?如何处理方杳杳,他是有意任凭着乔时?怜自己做主的。若照他的做法,便是和西风所想一致,趁方杳杳被送出京城的路上,一刀杀了完事。
    他只是不知乔时?怜对待此事的心思。今此得见,她心底藏着的东西,恐怕比他想象中要?深。
    苏涿光忆及回门那日,他伴同乔时?怜去相府,曾与乔时?清闲聊。
    作?为乔时?怜的长兄,乔时?清对九暮山误会乔时?怜一事耿耿于怀。他对苏涿光言,乔时?怜自林猎一事后,虽然照常在府上过着日子,相处之时?,她亦假作?不知乔家暗自弃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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