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不知道已经有人开始戒备她,卢才人回来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噼里啪啦地砸了一通东西,又趴卧在床榻上痛哭起来。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和宜殿的宫人惶恐地跪了一地,云姒也不例外。
    此番有孕,卢才人得了什么好处,云姒不知道,但她却很清楚,卢才人的脾气在此期间很是见长。
    这在宫中算是常见,骤然得势,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平常心。
    小融子和陆淞等人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许公公忽然带走了颂茸,联想颂茸的反常,他们猜到许是出事了,但没想到主子居然会被贬位,而且,颂茸也没能回来。
    夜色早就浓郁得化不开,竹林中风声作响,和宜殿一夜都不曾平静。
    等卢才人累得睡了过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云姒站起来时,两条腿险些一软,小融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陆淞袖中双手不着痕迹地动了下。
    小融子:“姐姐劳累一日,早点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云姒没有推辞,她的确很累。
    秋玲替她打了盆热水,她脱掉衣裳,垂眸看向手臂,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有着几个指甲的痕迹,掐破了点皮,渗出点点殷红,云姒抿唇,她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身子,才拿药涂抹了一番。
    等彻底躺在床榻上,云姒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做得对不对,但卢才人已经怀疑她了,她也许该改变一下计划了。
    这个念头在颂茸被送回来后,达到了顶峰。
    颂茸几乎是半死不活地送回来,身上没有一处好皮,经此一遭,颂茸总算彻底明白了后宫艰险,她也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了。
    颂茸哭着和卢才人求饶:
    “主子,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您饶奴婢一次!”
    话音未落,颂茸骤然惨叫一声。
    卢才人高高扬起手,扇了她几巴掌,盯着她的眼神阴冷,二人仿佛根本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主仆,卢才人恨毒了她:
    “饶了你?你背叛我时,怎么没想过你我二人自幼的情谊!”
    颂茸惊恐地看着她,不断往后爬,害怕地喊:“主子……主子……”
    云姒低眉顺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卢才人冷冷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一点动容,但她也没再动手,转身离开,云姒跟上她。
    等出了厢房,云姒蓦然听见卢才人的冷声:
    “颂茸在慎刑司受刑过重,不治身亡。”
    云姒袖子中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她低头应声:“奴婢知道了。”
    卢才人恨毒了颂茸,从未想过留着她的性命,后宫是口吃人的井,卢才人进宫时再多娇憨纯良,也抵不过这样的侵蚀。
    深夜,和宜殿西侧厢房中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很快这道惨叫声戛然而止。
    小融子从厢房中出来,月色惨淡,他低头在白色的锦帛上擦了擦手,他的身后,房门敞开,颂茸目眦欲裂地躺在那里,四肢扭曲,显然临死前经历过一番挣扎,但也没逃得过悲惨的命运。
    主殿内,卢才人一直在等消息,小融子很快进来禀告结果,他低头,看不清神情:
    “主子,颂茸没熬过去。”
    卢才人扯了扯唇,漠然道:“让中省殿的人来拖走。”
    死人自然不能留在和宜殿内,尤其卢才人有孕,谁知道死人会不会冲撞她?
    中省殿的人来得很快,是刘公公亲自带着人来。
    等看清颂茸的惨状,刘公公静默了片刻,四周宫人也有点戚戚然,刘公公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颂茸被盖上一张白布,很快被抬着离开。
    在这宫中,主子娘娘都顶顶尊贵的人,但底下奴才的命却是如同草芥。
    稍一个不留神,许是就会丢了性命,也没有人会替这些奴才讨个公道。
    刘公公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和怀着皇嗣的卢才人相比,一个奴才又值当什么?
    再说,这个奴才还背着给杨婕妤下毒的罪名。
    颂茸被拖走后,其实按照宫规,和宜殿还多了一个奴才,但刘公公提都没提这件事,总归皇后娘娘也吩咐了好生照顾和宜殿,她有孕,多一个人伺候也不碍事。
    万一他要撤奴才走,刺激到了卢才人怎么办?
    是以,这件事被中省殿的人心照不宣地忽视过去。
    消息传到后宫众位妃嫔的耳中,也没人当回事,只有长乐殿中的气氛截然不同。
    杨婕妤志得意满地卧在贵妃椅上,她看向何美人,语气难得和缓:
    “你这办法真是不错。”
    不仅让卢才人倒霉降了位份,还挑拨离间成功,让卢才人少了得用的人,最重要的是,颂茸的背叛必然会刺激到卢才人,能叫她肚子中那块肉也跟着掉了,才是最好。
    何美人没有居功,她低头:“是婕妤豁得出去,嫔妾不敢担功。”
    杨婕妤舒心地拿着玉如意敲了敲脖颈,轻哼了声:
    “路都给她铺好了,希望她可不要让我失望。”
    何美人没接这话,杨婕妤厌恶卢才人,但对于她腹中皇嗣的忌惮却不是最紧迫的那一个,出了一口气,自然能优哉游哉地看戏。
    可总有人等不了的。
    这一点,哪怕不用说明,何美人和杨婕妤都心知肚明。
    两人相视一笑,何美人道:“新妃进宫后,这宫中越发热闹了。”
    但热闹的是他人,而非和宜殿。
    和宜殿彻底安静下来,云姒将卢才人处置颂茸的过程尽收眼底,她心底很快拿定主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只是一点苗头,卢才人就能怀疑上颂茸,不顾颂茸和她多年情谊。
    她一个半路伺候卢才人的奴才,能在卢才人心底占据多大的分量?怕是根本没有。
    如今卢才人已经怀疑她了,只要被卢才人发现一点端倪,她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颂茸好到哪里去。
    云姒闭眼,轻呼出一口气,她并没有着急。
    卢才人被禁闭半年,她还有时间好好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
    卢才人性子颇活泼,还从来没有被关过,被困在一处小小的宫殿中,她只觉得憋得慌,心情不好,自然不利于养胎。
    云姒想劝,都被卢才人打断:
    “有这时间劝我,不如想想办法让我出去。”
    她两条细眉蹙在一起,忍不住嫌弃:“一个个的,都是没用的东西!”
    卢才人心情不好,越来越浮躁阴郁,云姒和小融子等人都被骂了一个遍,云姒没有反驳,只是低声将道理讲给她听:
    “主子,皇上说是关您禁闭,其实是想让您安心养胎,也能不被后宫其他人打扰。”
    卢才人不信:“难道不关着我,我就不能好好养胎了?”
    她瞪着一双眼眸,又羞又恼,说着说着又快哭出来,她抹了一把眼泪:“说到底,还是皇上偏心,明明不是我害的杨婕妤,却连个公道都不肯给我!”
    云姒哑口无言。
    她说过一次后,懒得再继续重复,卢才人总有自己的道理,换句话说,皇上的态度惹她伤心,她情不自禁地钻了牛角尖。
    话落,卢才人又恨恨道:
    “杨婕妤这般害我,我不会放过她的!”
    云姒顺着她的说法,附和地点头:“等主子诞下皇嗣,杨婕妤根本不足为惧。”
    卢才人抽噎着,终于停了下来。
    云姒心底的烦闷难与人言,谈垣初却是全然不知,杨婕妤一事后,恰好前朝忙碌,他进后宫的次数也越发少,太医偶尔也会禀报和宜殿的状况,知晓卢才人腹中皇嗣没有大碍,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慈宁宫派人来请他,谈垣初抬眼看向许顺福:
    “谁去太后那里嚼舌根了?”
    许顺福被他冷不丁一瞧,连忙冤枉道:“皇上明鉴,可不是奴才。”
    谈垣初冷淡地扯了下唇角,他撂下笔,让许顺福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中,静妃正在陪着太后说话,二人是姑侄,相处甚是自然,谈垣初进来后,静妃恭敬地起身行了礼,谈垣初扶着她起来:
    “静妃也在。”
    太后娘娘白了他一眼:“蓉儿常来陪我说话,这一点可不像某人。”
    某人摸了摸鼻子,殿内没有外人,谈垣初也没有端着架子,他坐了下来,见静妃剥好了一颗本葡萄,半点不客气地伸手,静妃无奈摇头,将葡萄递给他,谈垣初扔进了口中,他勾唇轻慢地笑着道:
    “儿臣也想日日侍奉在母后身边,但前朝政务繁忙,总是绊住儿臣,儿臣也没办法啊。”
    太后娘娘呵呵了一声,她看向静妃:“别理他,让他自己剥,宫中奴才这么多,使唤你做什么。”
    谈垣初啧了声,看似低声实则让宫中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地摇头叹气:
    “知道你宝贝静妃,儿臣自己剥就自己剥。”
    他拽了颗葡萄,也不剥,直接扔嘴里,颇有点不着调的模样。
    太后娘娘有被他气到,瞪向他,一番打诨后,谈垣初终于肯坐直了身子,问向正事:
    “母后特意叫儿臣来一趟,总不会是惦记着让儿臣来慈宁宫吃葡萄吧?”
    太后娘娘也正了正神色,问他:“听说你关了卢才人禁闭?”
    谈垣初颔首,承认了这件事。
    太后娘娘见他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有点无奈,加重了声音:
    “你虽是好意,但她到底怀了皇嗣,心思容易敏感,未必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总得顾及这一点。”
    谈垣初也不反驳,掀唇笑了笑:“母后说的是。”
    一瞧,太后娘娘就知他没听进去,直接下了死命令:
    “你亲自去和宜殿看望她一番。”
    谈垣初也顺着她点头:“儿臣等会儿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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