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来带你找我。”
    宁熙不解,“为什么不是你来?”
    “我……没办法来。”
    宁熙闷闷地“哦”了声。
    “再见。”仇野说。
    窗外开始刮风,黑衣少年敏捷的身影轻轻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熙伸长脖子往外望,却什么都看不见。
    骤然间,惊雷四起,淅淅沥沥的雨千丝万缕地下坠。
    宁熙摸着自己的心口,她发现那里正如这惊雷般狂响着。
    第62章 解脱
    八月初九, 上京传出二皇子夔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刺客身份不详。
    众人皆说,是处心积虑禹王陆文琅痛下杀手, 而禹王的下一个目标是太子陆知弈。
    --
    八月初十, 夜,禹王府。
    芙蓉暖帐,本该是一夜春宵。
    花无叶攀着陆文琅,五根纤细的手指插进披散的发丝间慢慢摸索。
    要爬陆文琅的床真的很不容易, 花无叶就没见过像陆文琅这样谨慎的人。进他房间时衣服也不能穿, 头上更别想戴簪子。
    不过, 即便如此,花无叶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谁叫她是睚眦阁精心培养的杀手呢?
    当然,也正因为她来自睚眦阁, 而睚眦阁又恰好跟陆文琅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所以陆文琅才会对她稍稍放下戒心吧。
    只可惜, 陆文琅的戒心还是放得太多了。
    花无叶用指甲慢慢挑开粘在头皮上的一根银丝,这根银丝由特殊的金属制成,比她的头发还细, 却柔韧无比。
    在陆文琅进入的一刹那,花无叶皱着眉头, 将那根柔韧的银丝环绕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拉。
    鲜血顺着银丝滑落,在床褥上染出一朵朵红花。
    瞧着陆文琅瞪大的,不敢相信的眼睛,花无叶轻蔑地笑了, 她一脚踢在陆文琅的肚子上,阴毒道:“去死吧!”
    陆文琅的喉咙被银丝割破, 现在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瞪着花无叶的眼睛像血一般红。
    花无叶静静地凝望着他,直到他咽气。
    哎呀呀,这个带她入深渊的男人死不瞑目啊。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陆文琅时,陆文琅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呢,现在都开始蓄胡子了。
    花无叶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很好心的,所以她伸手轻轻将陆文琅的眼睛阖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你也放不下我,不是么?”
    一切就要结束了,花无叶深吸口气,她马上会开始新的生活。
    屋内很安静,人都候在屋外,此刻还不知道屋里出了什么事。
    花无叶也很悠闲,她脱光了站在等身铜镜前,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缎子一般光滑的肌肤却这里一条疤,那里一条疤,新疤盖着旧疤。杀手若是身上若是没有疤就不叫杀手了。
    她不慌也不忙,又挑了一套好看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像是在迎接自己的新生。
    她一边穿,一边觉得,跟小七比起来,自己也算是幸运的。
    至少,她是真的坏,她可以为了一口果腹的吃食杀人,但小七不会。所以,仇漫天才会给小七喂那么多药。
    那些药藏在饭里,兑在水里,连空气里的熏香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花无叶总是在身上揣着银针,她怕自己的饭菜中也有。
    那是会让人失去喜怒哀乐,逐渐变成傀儡的毒,小七性子本来就闷,在被喂了很多药后,就更闷了,像是块不会说话的生铁。
    终于,仇漫天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件杀伤力极大的人形兵器,指哪儿砍哪儿。
    只要是人,只要还想活着,即使去杀人也会有所顾忌,只要心有顾虑,就不会去拼命。但刀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所以杀起人来不计后果。
    花无叶从脱下来的旧衣裳里摸出一条系着金铃铛的发带,这是那个女孩子的东西。
    她做梦都没想到,小七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般。那次他不知想起些什么,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差点没让花无叶惊掉下巴,不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比起像刀一样冷漠的仇野,还是会笑的仇野更像个怪物。花无叶差点以为他疯了,吓得忍不住后退几步,离他远点。
    花无叶勾起系着金铃铛的发带对准烛火晃了晃,铃铛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眯眼瞧着铃铛,喃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好像很喜欢你。”
    她有点没办法理解这种喜欢别人胜过喜欢自己的感情,并且认为这种感情多半有病。
    反正,她第一爱的是自己,第二爱的是钱,第三嘛……勉强给燕青青吧。燕青青进睚眦阁的时候也才十岁出头,非得跟在她后面喊她姐姐。
    很快,禹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直到这时,向来扮猪吃虎的太子殿下才终于引起一股轩然大波。
    --
    八月十一,夜,睚眦阁。
    这夜的月亮很明亮,马上就要月圆了,风却吹得很大。狂风吹弯高树,吹得窗户劈啪作响。但仇漫天却仍旧端坐于桌前抚琴,甚至连被风吹开的窗户也不去理会。
    舒缓的琴音与狂躁的风互不相容。
    仇漫天抚着琴想起很多事。
    那夜的风很温柔,一点都不喧嚣,月亮也很皎洁,天上繁星闪烁。
    是个很美的夜,他身边也坐着个很美的人。
    更美的是,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在喝酒赏月。
    他看着冷如梅,少女的饱满的侧脸因为饮过酒而显得酡红,似是一朵娇艳的桃花。
    情不自禁,他慢慢靠过去,嘴唇轻轻吻在少女的唇角上。他心跳得很快,嘴唇明显感觉到少女浑身一僵。
    冷如梅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就像是在对付一个淫贼。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大的力气,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离开。
    两个人都僵在原地,呆呆地凝望着对方。
    冷如梅先开口,“我们今晚没出来喝过酒,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朋友。”
    她说完便走了,而他留在原地,注视着少女越来越小的背影。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夜里的风不再温柔,那轮皎洁的明月也变得暗淡了。
    他们三个说好要仗剑天涯路,行侠仗义,不慕名利。
    可是,他拿的是刀,冷如梅和云不归拿的却是剑,他跟他们终究不同。
    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邱家惨遭龙潭会灭门,邱家刀也被世人误解为邪恶之刀,他要复仇,要洗清邱家刀的冤屈。
    凭借这两点,他跟冷如梅和云不归便终将会走向陌路。
    那时,三个少年心比天高,考中探花的云不归痛恨官场圆滑,毅然辞官,三个人聚在一起,谋划着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他们要解散龙潭会,这个在江湖上黑白通吃的巨大组织。
    可是当他真正触碰到龙潭会高层的权力时,少年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能做到。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做不到。
    权力、金钱、野心、欲望,少年的小小的心被撑得越来越大。
    为邱家刀沉冤昭雪又如何?为邱家复完仇又如何?有两个好朋友又如何?他们三个能一直在一起吗?能到四五十岁时还去上京城南斗蛐蛐吗?
    不能。
    执剑的那两个人会成亲,他们会有家庭,有孩子。而他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孑然一身。
    友情,爱情,不过是虚妄,金钱和权力才是永恒。
    推翻龙潭会,他做到了。只不过,他没有像个少侠一样事了拂衣去,而是将解散的龙潭会重新聚集,并在其基础上建立了睚眦阁。
    他坐上第一把交椅,手握金钱与权力。
    --
    风还在狂啸,一位少年破窗而入。
    黑衣,黑发,黑眸,苍白的手里,一把漆黑的刀。
    “等你很久了。”仇漫天也不抬头,只是看着古琴说。
    “放我离开这里。”仇野说。
    这时,仇漫天的琴弦断了,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
    “若我说不呢?”仇漫天这才端正身体,抬眸望向眼前这个清傲的少年。
    “那我只好杀了你。”仇野说着,将手里的刀握得更紧。
    “小七,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记得。”
    “说来听听?”
    仇野没有说,黑白分明眸子死死盯着坐在黑暗中的男人,“你不过是个骗子,既然如此,我曾经的誓言,也没有遵守的必要。”
    仇漫天不怒反笑,“这话是谁跟你说的?让我来猜猜,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么?性格倒是跟她母亲很像。”
    ——“仇漫天,我跟你讲哦,对付骗子,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我们比骗子还会骗人,我们就赢了!”
    仇野缄默着。
    仇漫天却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小七,我知道你最近做了很多事。你在为什么铺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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