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欣赏刘仁轨的为人,这样的人属于朝堂里不可多得的一股清流。
    他性格耿直,坚守正义,为了是非曲直不惜以身殉道,九死而不悔。
    是个好人,心里也确实装着芸芸苍生,李钦载也欣赏,但他绝不会效仿。
    有的人只适合远远欣赏,千万不能学,毕竟他的作死之路是不可复制的。
    将来荞儿长大后若入朝为官,敢学刘仁轨一定把他的狗腿打断。
    嫌命长了可以自己拴绳吊颈,自己作死挑衅皇权也就罢了,何必连累全家跟着倒血霉。
    “老刘是个好同志。”李钦载轻飘飘扔下一句评语,然后转身就打算回后院。
    朝堂里的沸沸扬扬,李钦载并不关心,他的目标不是星辰大海的征途,而是鸡零狗碎的岁月静好。
    没错,李钦载的岁月静好,是刘仁轨在默默为他负重前行。
    打发了国公府的下人回去,李钦载悠哉躺在院子里,晒着春天的阳光,心情却有些沉重。
    封禅一事,已然有愈演愈烈之势,刘仁轨不过是个开端,朝臣们虽然大多附和李治的决定,但朝中仍不乏有识之士。
    这类人头脑清醒,心怀苍生,他们终究没被官场污染,他们仍是理想未死的一群逐梦者。
    刘仁轨的遭遇不过是吹响了号角,接下来的朝堂,恐怕不会太平。
    这声号角,大约已唤醒了那些沉睡的良知,他们醒来后,成为第二个,第三个刘仁轨,前赴后继地为维护良知而舍生忘死。
    其实那些朝堂上的臣子们,谁会不知道封禅泰山的弊处呢?
    国库空得能跑耗子了,民间还欠下一屁股债,穷得叮当响的李治居然还有心情封禅。
    国库的负担重,势必将会影响民间。
    每年固定的开支是不能免的,国库的账簿上又是个负数,如果李治仍坚持封禅,那么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向百姓加赋。
    “加赋”,伤的是国本,毁的是民心,苦的是百姓。
    李钦载打心底里也不赞同李治封禅,这纯粹是自毁根基。就像中产家庭的女大学生,生活已经很勉强了,却为了自己的虚荣心而借贷买名牌包包,这合适吗?
    自从马县令亲自登门,请求征调甘井庄的青壮后,李钦载的心里便对封禅开始有了明显的抗拒,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如何用委婉的方式劝谏李治,让他收回成命,取消封禅。
    想了几天,他发现很难。
    一个人的虚荣心无限膨胀后,就像易燃仓库里燃起来的大火,很难扑灭。
    人性里唯有那些阴暗的欲望,才是最疯狂也最执着的。
    李钦载不想步刘仁轨的后尘,可是刘仁轨的遭遇,却又让他感到忧愤。
    或许,那十记廷杖也唤醒了李钦载的良知。
    独自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心情却越来越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反而全身陷入一种阴冷中。
    李钦载阖眼养神,嘴里却不自觉地喃喃吟诵:“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良久,李钦载赫然睁开眼,突然放声道:“来人,备马,我要回长安!”
    …………
    甘井庄离长安很近,两个时辰后,李钦载领着部曲进了延平门。
    入城后没回国公府,而是打听了刘仁轨的府邸地址,然后领着部曲们来到刘仁轨的府邸门前。
    门前冷落车马稀,破旧的门楣,脱漆的门柱,窄小的侧门,门外的石阶上斑斑青苔,显然是多年不曾修缮过了。
    刘阿四手执名帖,轻轻敲门,侧门打开,一位老管家模样的人蹒跚走出来,默默朝李钦载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进后院通禀去了。
    许久后,老管家缓缓走出来,客气地请李钦载入内。
    刘仁轨趴在床榻上,屋子里弥漫着中药的味道,他的上身仅着里衣,下身却光着,只盖了一张薄薄的毯子,正抱着一只石枕痛苦呻吟。
    床榻旁坐着一位老妇,正在默默地抹泪,显然是刘仁轨的发妻。
    见李钦载走进来,老妇飞快擦了擦眼眶,露出若无其事的矜持微笑,朝李钦载微微颔首。
    刘府这般光景了,老妇仍是不卑不亢,雍容不凡。
    李钦载客气地朝老妇行礼,老妇侧身一让,然后自觉地走了出去。
    这时李钦载才露出了笑容,蹲在刘仁轨面前。
    “刘侍中,刘侍中……我来探望您了。”李钦载轻声唤道。
    刘仁轨抬眼一看,见是李钦载,不由意外地睁大了眼。他显然没想到,自从挨了廷杖后,第一个到府探望他的人居然是李钦载这个纨绔子弟。
    “啥侍中,老夫已被陛下罢官免职,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而已。”刘仁轨闷声道。
    李钦载随和地道:“好吧,刘草民,感觉如何?贵屁还痛吗?”
    刘仁轨一愣:“啥贵屁?”
    “就是您尊贵的屁股,挨了十记廷杖,还痛吗?”
    刘仁轨叹了口气:“你是见老夫活罪受够了,所以特意来气死我的么?”
    李钦载嗔道:“您这是什么话,好心好意来看你,咋就不识好歹呢?”
    说着李钦载一只手探向刘仁轨的屁股,似乎打算用实际行动呵护他。
    刘仁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李钦载的动作,在他的咸湿手即将碰到他的贵屁之前,刘仁轨眼疾手快喝道:“住手!敢碰老夫一下,老夫当场死给你看!”
    李钦载一愣,只好讪讪缩回了手。
    一点都不热情待客,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宾至如归。
    刘仁轨又痛苦地呻吟了两声,突然笑了,笑声扯动了伤口,立马圆睁双眼,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昨日老夫挨了廷杖后,满朝文武视我为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家中更是门庭冷落,老夫没想到第一个来探望我的居然是你。”
    说着刘仁轨摇摇头:“景初啊,你冲动了,你不该来的,陛下对我已是心生厌恶,朝臣们纷纷与老夫划清界线,你主动登门探望老夫,若传到陛下耳中,怕是会令陛下不快。”
    李钦载哂然一笑:“陛下的心胸不至于如此狭窄,您与晚辈当初在百济时便有同僚之谊,同僚之间探望个伤势正是人之常情,陛下不会责怪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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