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立刻先放下奏章们,欢快放儿子进来。
    李治入内,将‘棉花’的来历与特点,从头到尾与父皇讲了一遍。
    顺带就把他请姜太史丞为崔朝起平安卦的事儿,顺道就过了明路。
    二凤皇帝亲自取过棉花与棉布细看。
    他不仅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他还入地能种田,对农桑之事也很有研究。
    经过隋末,唐初的时候真是家徒四壁的精穷,把个二凤皇帝愁的没有法子,跟长孙皇后是真的亲自男耕女织鼓励农桑,也就是这些年才慢慢好起来。
    姜沃随着两位师父到的时候,二凤皇帝已命人去宣司农寺的官员了。
    见他们到了,二凤皇帝便先搁下手里的棉布,向袁天罡道:“原先你说起徒弟有些‘神梦’,朕还未亲见过,今日才见了,这作物果然很有些意思!”
    听说姜沃会做些‘神梦’,二凤皇帝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这种厉害到变态的人物就是这样,他自己生而就会打仗似的,天然就知道该怎么决策,怎么领兵,所以对旁人有奇异之处一点也不觉妖异。
    姜沃在贞观一朝越久,越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誓死效忠于二凤皇帝了。
    在他手下干活着实舒服!不用怕太聪明出色叫君王忌惮,因为君王就是最出彩那一个;更不用怕功高震主,他自己就功最高,还已经把前主震下来了。
    大家就只管埋头追赶他的步伐就行了。
    大约也就是这样的人格魅力,才能令贞观年间门出现许多忠心又能打的番将吧。
    姜沃尚有感慨,李淳风则是极熟惯皇帝的做派,因此还带着轻松笑意回答道:“陛下,不只这种能纺布的奇花,这孩子前些日子还弄了一口锅出来,做出的菜味道是不同!”
    “只是那炒菜,要吃新出锅的才好吃,等陛下有暇,便往臣的丹室里去,臣下厨做给陛下吃。”
    姜沃心内佩服:原来李师父不是偷偷改造九成宫的丹室为厨房,连这太极宫的丹室也没放过啊!
    二凤皇帝立刻答应:“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下回朕谁也不告诉,只带着雉奴去吃。”
    这样没人知道,就不会有朝臣(魏征:你点我名吧)进言劝阻了!
    姜沃微微一怔:从她第一回 见二凤皇帝,便是见到中年的天可汗,是龙威燕颔,不可直视的帝王之威。可方才这瞬间门,皇帝轻松的笑容语气,倒是让姜沃有幸窥到一眼二十多年前‘太原公子褐裘而来’,少年公子的意气风华。
    似乎这世上的事儿,无他不可为,无他不可恣意。
    *
    司农寺少卿带着手下善种的主簿与屯主迅速到位,从二凤皇帝手里接过这个任务。
    皇帝随意道:“你们用心试种,此等能织布的草植,能在中原之地种出来最好,若是不能……”他略一沉吟:“高昌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商路繁华,不好用来大片种植。但可以就在高昌国附近圈上几郡之地,专门负责种花纺织。”
    好家伙,姜沃当场一个好家伙。
    把圈人家西域的土地给自家种棉花说的这样自然,这是根本没把周围西突厥或是旁的国家当回事啊。
    好的,你是天可汗,你有理,你想圈哪儿就圈哪儿。
    “陛下放心,臣必尽心竭力!”司农寺少卿的声音都激动的大的振聋发聩。要不是在御前,姜沃都要捂一捂耳朵保护听力。
    司农寺之所以来的是少卿而不是正卿,正因为皇帝深知,那司农寺卿是世家出身的官员,管理才能是有,但十指不沾土地的。
    倒是这少卿,是参加过科举,又被二凤皇帝慧眼识英一手提拔的人才——没错,这会子科举初兴,还没有具体的形状,考过法律(明法科)诗词书法(明字科)、算经(明算科),也有一些即兴科目,比如农科、史科等。
    且这会子与后世明清不同,那时候虽也偶有特科,但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都鄙夷特科人士,特科也别想入瀚林,做不了什么大官。
    大唐就不一样了——科举出身的官员谁也不嫌弃谁,因为世家子嫌弃所有科举出身的人!
    因而二凤皇帝懒得叫那世家出身的司农寺卿,只叫了这沉迷于种植,很能实干的少卿过来。
    果然这少卿见了棉花这种作物,激动地几乎在御前手舞足蹈,拍着胸脯保证种出来,这才喜滋滋下去撸袖子干活了。
    *
    哪怕还未见到大片棉花种植出来,但二凤皇帝奖励人一向大方,此时便论功发赏。
    对最疼爱的幼子不用说,先一挥手加一千食邑。
    又给送人和棉种回长安的崔朝在鸿胪寺中升了一级——下回崔朝就能选自己出使何处了。
    晋王闻言便笑了,又恐皇帝忘记,便再次乖乖巧巧提醒道:“父皇,姜太史丞是梦见奇花的人。”
    待看向姜沃,皇帝想了想,忽然向李淳风道:“朕记得你改浑天仪时,曾回过朕,嫌与将作监打交道来回递文书麻烦,朕当时就给了你个将作监丞的官职兼任,便宜行事。”
    “如今你们这弟子既然有些机缘在身,将来只怕也要与将作监打交道,便也兼一个将作监主薄的官位吧。”
    一句话后,姜沃就又多了一个七品官位!
    还是皇帝御口亲封。
    姜沃太喜欢这个奖赏了!
    虽说皇帝的赞誉能给她带来一大笔权力之筹,但多一个官位,却是细水长流每月都发工资的金母鸡啊!
    算来,这是她的第三个发放权力之筹的官位了。
    如今她就是太史局太史丞·宫正司典正·将作监主薄·姜沃。
    “谢陛下恩典。”
    姜沃努力跟师父们仙风道骨保持一致:再高兴也要稳住要端住,要仙住。
    但是很快,姜沃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系统结算向来很快,姜沃脑海中叮叮当当一片,最后是小爱同学欢快的声音:“恭喜姜老板达成收获一千权力之筹成就!获得【权力之筹系统2.0版本】使用权。”
    “系统更新中,暂停使用。”
    “更新时间门三日。”
    “期待与您再次相见!”
    皇帝就见眼前穿着官服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笑了。
    这几年二凤皇帝也见过姜沃十来回,多半是跟着师父们来的,偶有单独面圣,但都是气度清净如闲云野鹤,倒是今日露出些欢喜来。再想起她也就十几岁,比自己的好多女儿年纪还小。
    二凤皇帝心内也是一笑:平素看着再稳重,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于是便对姜沃温声道:“听你师父们说,你极刻苦的。不过这个年纪,也不要耗费心血太过。正好明日有个诗会,不是什么要紧大事,倒是风雅有趣,你跟着袁仙师过来玩玩。”
    姜沃虽暂不知是什么诗会,但只要是光明正大出现在朝臣前的机会,她就高兴,再次谢恩。
    袁天罡也应了:其实他本是个放浪闲不住的脾气,能有诗文会玩一玩最好。虽说依旧要做‘眼不好使状’,但也比在太史局躺着晒太阳有意思。
    李淳风则不同,他有点技术宅,非要交际也可以,但最好不必。
    那诗会他也不想去,但听皇帝令小徒弟去,便操心问了一句:“不会有谏官多话吗?!
    第35章 小马过河
    李淳风担心会不会有谏官说三道四,毕竟当年徒弟得太史局官职的时候,非议的人就不少。
    二凤皇帝摆手表示无所谓:“朕准了的。”
    这个……李淳风犹豫了下,还是直接道:“魏侍中去不去啊?”
    皇帝格外恩准,其余谏官可能就不说了,但魏侍中那不是一般人啊。最主要的是,李淳风觉得,皇帝吧,还有点‘怕’魏侍中——
    有一回鹞坊得了几只极神骏的幼鹞,请皇帝去瞧,皇帝爱不释手,到了该见大臣批奏章的时辰,也不太舍得,于是就挑了一只最喜爱的白尾鹞,带回了立政殿,边批奏章边逗鸟。
    在听闻魏侍中有事求见时,二凤皇帝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把幼鹞藏起来。因一时没找到适合的地方,只好把鹞子一把塞在自己怀里。不知魏征是看出来还是怎么的,总之长篇大论半个时辰才走,等二凤皇帝再把鹞子拿出来时,可怜小鹞当场窒息。
    这样的事儿李淳风怎么知道的呢——是二凤皇帝告诉他的,还带着遗憾给他展示了下他可怜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幼鹞,然后问李淳风:“怎么朕才带着鹞回到立政殿,魏征就到了?要不你起一卦,算算接下来一月魏征都什么时候过来谏朕,朕好早把鹞子收起来。”合着还想再弄一只。
    李淳风:……
    李淳风是早就跟着二凤皇帝的人,深知陛下是个爱好广泛的人,名驹、鹞鹰、猎豹、书法、美酒、音律,甚至猜拳掷骰为赌戏,无一不喜,无一不精。
    在李淳风看来,这很正常,皇帝从来是个炽烈灿然,热爱生活的人,只要不耽搁正事不就行了吗?
    但魏征是站在另一个角度看这些事的:哪怕皇帝现在没有因为爱好误了任何政事,但他还是时时绷着一根弦,准备就任何一点可疑苗头上谏。他不愿皇帝前勤政后废弛,成为那种因‘天下承平日久’,就懈怠懒政的皇帝。
    于是魏侍中把自己化作一根勤快的小鞭子,时时刻刻悬在皇帝身边,警惕地指指点点。
    而皇帝的心胸也让他容忍并格外看重这根‘鞭子’,有时候魏征太久没上谏,他还得去戳一戳人家:“卿近来怎么没话了?”
    直到被大大谏一通才舒服。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所以,李淳风不得不有此一问,魏侍中到底去不去啊,我徒弟可不是一只鹞子,捂坏了可不行!
    皇帝刚想说话,就听幼子开口了,声音温和而沉定:“太史令,魏侍中是不会对这件事有异议的。”
    二凤皇帝也是一奇:咦,他了解魏征是正常,难道雉奴也看得出来?
    于是示意李治继续说。
    李治便道:“姜太史丞是刚立了功,一场诗会自是去得。魏侍中虽爱上谏,却不是那些一味迂腐的人。”
    他笑着回望了一眼皇帝,父子俩相视而笑,李治又道:“比如父皇心胸宽广,知人善任。对外族将领向来一视同仁,凡是有功皆是同汉臣一般恩赏,魏侍中也是极赞成的。”
    “不似有些脑袋迂又心胸小的人,有战之时便想着人家番将去出生入死,到了论功行赏又说非我族类不该厚赏,很是讨厌。魏侍中倒不是这样的人,否则父皇不会这样看重。”
    当然,还有一条李治没说出口的是,魏征很少谏别的同事,一般直接对着大老板开腔。
    而皇帝听了幼子那些‘知人善任心胸宽广’的赞美,简直开心的要发光,又深觉李治说出了他的肺腑之言,便感慨道:“雉奴真乃朕之心肝啊。”
    那样疼爱的语气,让在场众人,除了这父子俩,均觉得寒毛当场起立敬礼。
    姜沃立刻想起了历史上著名的肉麻父子信:“不见奴表,耶耶忌欲恒死”。——皇帝出征路上,一直见不到儿子的信,就主动表示:崽儿啊,见不到你的信,爹想你想的都要死了![1]
    比不过比不过,谁说古人含蓄的。
    太史局师徒们告退后,剩下的父子二人又温馨感人了一会儿。
    李治还开口向父皇讨几匹棉布:崔朝不但送了农户和棉种回来,更从当地收购了些现成的棉布,只是当地织力有限,哪怕他尽力搜罗,也没有质量太好的棉布。
    但架不住这东西稀罕啊,物以稀为贵。起码二凤皇帝是不打算现在分赏出去的。数量太少,有人分得到,有人分不到,不均易令人生怨,于是准备统统搁在库房里,也让尚衣局的人研究下这种布料的保存与使用。
    但雉奴想要几匹,皇帝还是大方给了:“好,你回去做几件衣裳,也拿来朕瞧瞧如何。”
    李治眨巴了下眼睛,乖巧道:“父皇,儿子要棉布,并非自用。是想着送给舅舅做谢礼,舅舅近来教了我许多律法,很是辛苦。我想着,若是送旁的摆件珠宝,也都是父皇赏赐的显不出心意,倒是这棉布,算是跟儿子有些关系。所以想送给舅舅。”
    皇帝更是欣慰,看看,朕这儿子!朕真是会养孩子啊!世上绝没有比朕的儿子更听话的孩子了!
    于是立刻召见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到了,听皇帝讲了来龙去脉,也心里也是又熨帖又欢喜,趁热打铁跟皇帝说了许多‘晋王聪慧’‘晋王仁厚’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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