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苏源是打算使用方横帆的。
    这种帆型非常结实,又易制造,极其适合顺风航行。
    只是考虑到风向及转向问题,苏源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放弃方横帆,选择了三角帆。
    三角形帆最?早是由?阿拉伯人发明,虽不如方横帆易制造,但顺风逆风皆适用,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以前遇到的问题。
    为了让王一舟听懂,苏源又取来一张空白?的纸,图话结合,模拟不同风向下三角帆的方向等问题。
    等一切说完,苏源抬起头,吓了一小跳。
    在他的四周,围聚了不少人。
    内圈是以王一舟为首的大小官员,外?圈则是工匠们。
    屋子本就不大,挤进这么多人,霎时变得?拥挤起来。
    苏源艰难动了下身子,手?肘不慎撞到夏员外?郎,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夏大人有无大碍?”得?到夏员外?郎的肯定答复,苏源回以歉意一笑,又问道,“方才我说的,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王一舟点头:“懂了,我现在就让人准备模具,定型后再呈给陛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投入建造了。”
    苏源抚掌轻笑:“那就辛苦大家了。”
    众人连称不辛苦,很快各自散去。
    古代造船技艺到底不比现代,即便提前考虑到多重因素,尽量让图纸清晰易懂,结构简单牢固,也还是不少人跑来问问题。
    整整一天,苏源就没歇下过,一直辗转于众人之间,答疑解惑。
    王一舟亦步亦趋跟着,凝神聆听,不时发出一声惊叹,亦或是帮着解答他能看懂,于其他人而言宛若天书的图纸。
    接连数日,在造船处的不懈努力下,船只模具总算建成。
    建模具不算轻松,再加上?中途遇到的种种问题,好些人心怀不满,开始质疑苏源图纸的可?行性。
    “连杆为何这样设计?”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船舵,造出来的船真能航行吗?”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咱们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也就仗着自己是大官,指使我们做这做那,全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真不知王大人为何这么信他,造一艘船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是不成,咱们的辛苦劳累可?不就白?费了?”
    “真想撂挑子不干啊。”
    苏源不止一次听过这些话,全程面?无表情,眼里一丝波动也无。
    王一舟看在眼里,好生劝慰:“你?别?听他们胡言,我信你?。”
    以他这些年?对造船技艺的研究,苏源设计出的某些新奇的、从未见过的船只结构确实比当下要高出一筹。
    只是大家宁愿一遍遍试错,一遍遍失望而归,也不愿接受新事?物?。
    苏源眉目平和,继续在图纸上?涂涂改改。
    王一舟在旁看着,忽然说了句:“要是王老先生在就好了。”
    苏源笔下一顿:“王老先生是何人?”
    “王家在前朝时就以造船为生,有大半船舶都出自王家人之手?,不少王家子弟都曾在造船处任职。”
    王一舟确认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后来封海令一出,王大人竭力抗议,当晚人就没了。”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王大人是因触怒先帝而死?。
    “王家草草办了丧事?,很快举家离京,现在没人知道他们在何处,更不知他们是否丢弃造船技艺。”
    苏源不知第多少次对先帝的骚操作感到无语,笔尖悬于纸上?,落下一个小黑点。
    “陛下下令造船一事?过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各地,即便王家子得?到风声,进京的可?能性极低。”
    先帝小肚鸡肠害死?王家老大人,家国大义暂且不提,赵氏和王家可?隔着一条人命,概率几乎为零。
    王一舟当然知道这一点,笑了笑说:“我只是想着,若王家子能来造船处,他定会支持你?的构想。”
    有王家子的肯定,也就没那么多抵触情绪了。
    苏源不以为意,将调整好的图纸递给王一舟:“再去试试,这次应该比上?次的更贴合一些。”
    他有足够的把握能成功,非议只是暂时的。
    暂且忍耐,船舶造成后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王一舟应声离去,苏源则继续翻看船舶制造书籍。
    ......
    距离君臣达成协议已一月有余。
    朝臣们忙碌之余,都在盯着造船处的动静。
    得?知苏源仅用了一天的时间画出船舶图纸,造船处的官员、匠人们对他意见颇深,不少人心里乐开了花。
    看多了苏源的无往不利,他们都下意识忽略了苏源的办事?效率,转而幸灾乐祸起来。
    其中以张御史为最?。
    下了早朝,张御史连忙追上?苏源:“苏大人,本官听说造船之事?不太顺利?”
    苏源似有些茫然:“张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呃......本关也是道听途说。”张御史随口糊弄了句,眼珠滴溜转,“难道不是?”
    苏源语气轻快:“当然不是,昨日苏某已将船舶模具呈给陛下,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着手?建造了。”
    张御史顿时没了笑脸:“这样啊,那就祝苏大人早日建成。”
    目送着苏源远去,张御史哼了一声,问身边的同僚:“你?觉得?这事?能成吗?”
    看苏源那般胸有成竹,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同僚跟张御史一样,很是看不惯苏源,闻言撇了撇嘴:“这可?是造船处一个姓刘的匠人传出来的消息,还能作假?”
    张御史心里微末的疑虑彻底消散,捋着胡须说:“他还是太年?轻,真以为学了几年?就能造出船来。”
    同僚咧嘴:“连自己几斤几两都看不清,只知打肿脸充胖子,我就等着他无功而返。”
    二人互看一眼,仿佛已经看到苏源的船舶模具被陛下打回,躲在屋里偷哭的情景。
    苏源深知有太多人想要把他从高处拉下来,跌得?头破血流。
    对于张御史这样的人,只管敷衍应答,顺便再膈应一把。
    我不舒坦,你?也别?想舒坦。
    对于林璋这样真正关心他的人,自是如实相告了。
    听苏源说完,林璋拧着眉毛:“你?有几分把握?”
    “我早在家中做过多次试验,三角帆的确比硬帆好了千百倍,船舶的其他部?位我也做过改进。三角帆船和硬帆船同时起步,三角帆要快上?很多,也更稳妥。”
    林璋盯着苏源看了半晌,无奈叹息:“你?心里有数就行,造一艘船起码要一两年?时间,这期间你?得?承受住压力。成功便是再好不过,若不幸失败,肩头压力会成倍加重。”
    “你?应该也知道,有不少人等着看你?笑话。我说得?可?能难听了些,但是实话,承珩你?莫要介意。”
    苏源面?目含笑:“大人言重了,您所说的这些,早在我自请造船时就已设想过,您放心,我承担得?了。”
    “那就行。”林璋拢了拢宽袖,“你?好好干,争取早日把大船造出来,扬帆出海。”
    苏源略一拱手?:“学生得?令!”
    林璋被逗笑,一拍苏源肩头,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去。
    不远处,王首辅和几位年?迈的老大人走在一起。
    他们一言不发,齐齐看着苏源的方向。
    “你?们都听说了?”
    “苏源这小子有点本事?,但未免太过张狂,那么多匠人都没把船造出来,我就不信他能。”
    “年?轻人啊,总得?吃点苦头,狠狠摔一跤才能吸取教训,脚踏实地做事?。”
    王首辅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言辞间尽是不看好,嘴唇蠕动:“以前也没人觉得?他能扳倒崔家和许家。”
    几位老大人陷入沉默。
    好像......有点道理?
    有人心情复杂,自然也有人抬杠:“造船哪能跟政斗相提并论,要是因为苏源,咱们跟陛下的两年?之约不能完成,他岂不就成了罪人?”
    王首辅目视前方,宫道上?已经没了苏源的身影。
    他咳嗽两声,声音苍老却?掷地有声:“不论两年?能否成功,出海势在必行!”
    老大人们浑身一震,满脸惊愕:“你?说什么?”
    很明显,他们这几人先前都是强烈反对重开海关的。
    也就是陛下坚持己见,他们不想双方闹得?太难看,这才暂且示弱,同意了两年?之约。
    在他们看来,几十年?都没能造出来的海船,绝不可?能在两年?内造出来。
    这样一来,他们也能顺水推舟,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这才几天过去,王首辅竟然叛变了。
    思及此,大家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王首辅。
    新上?任的孔次辅比王首辅还要大上?几岁,他仗着年?老体衰,颤颤巍巍指着王首辅:“你?个叛徒!”
    王首辅苦笑一声:“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倘若有朝一日,那一百二十三个国家里有一个比我朝更厉害的大军压境,亦或是几个国家组成联军,我们又该如何?”
    他呼吸急促,脸色微微发白?:“我们是殊死?抵抗,还是弃城投降?”
    孔次辅表情变幻数次:“我朝地大物?博,兵强马壮,谁敢......”
    “孔大人!”王首辅冷声道,“你?休要心存侥幸!”
    孔次辅脸色难看得?紧,闭口不言。
    王首辅目光落在高高红墙之上?:“乃其有备,有备无患。陛下正因为想到了这些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才坚决要求重开海关。”
    谁也不知道,一个月前他从苏源口中得?知这世上?有这么多国家,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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