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店里虽有长期供货的画手,可也零星收一些穷书生送过来的画作,眼前这人的穿着虽不见穷困,可有谁过来买画还背着一个书箱的,所以这人肯定是来卖画的绝对没跑了。
    于是打过招呼后,店伙计就看着林远秋,等着他摘下书箱,而后从里头拿出画作来。
    不过这书生还是个生面孔,也不知画画手艺如何,若是画得不好,他们店里肯定是不会收的。
    而林远秋,在迈脚走进四宝斋后,就有些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去一趟牙行的。
    至于去牙行做啥,当然是去打听一下京城的房价了。
    都说一个城市的房价最能代表一个地方的经济水平,虽京城的经济肯定比旁的州府要好。可对林远秋来说,了解了这边的房价,更有助于给自己的画作定出合理的卖价。
    不过他也没有着急,反正墙上都有画挂着呢,自己再问一问它们的卖价,不就心里有数了嘛。
    所以对于店伙计的热情招呼,林远秋用笑脸作了回应后,就踱步在店铺里,开始欣赏起墙上挂着的画轴来。
    时下画轴大多以中堂画为主,所以尺寸基本都是四尺全开的,这样的尺寸,挂在太师壁上,然后再往两侧附上对联,看着更显气派一些。
    林远秋看了看挂轴上的画,有猛虎下山图,有松鹤延年,还有富贵牡丹等等。
    至于挂在侧墙的四条屏,除了梅兰竹菊以及四季花鸟,剩下的就是山水图了。
    和林远秋先前想的一样,店铺里的山水图画法用的是工笔,并没有一幅是像他这种大写意的。
    想了想,林远秋指着其中一幅名为溪山秋色的图朝店伙计问道:“店家,这幅画卖价几何?”
    店伙计自然明白林远秋的用意,这是想打听清楚同类画作的卖价,好给自己画作开价的意思。
    再看林远秋问的正是山水图,想来这读书人带来的也应该也是山水图吧。
    这也没啥不能说的。
    店伙计朝林远秋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林远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四尺整张的尺寸,居然比府城卖得还便宜?
    要知道小胡掌柜收他的山水图时,像这种四尺全开的,给的可是九百文一幅的价格。
    至于小胡掌柜的转卖价是多少,林远秋从来没问过,不过卖一两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难道这幅画的画工不好?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仔细看了图上的用笔和用墨,只见层次清楚,墨色多变,唯一不足之处,大概就是用墨不够厚重,看着有些轻薄。
    林远秋又指了指边上一幅画工更为细致些的问道,“那这幅秋山晚翠图呢?”
    “这一幅是一两二钱。”
    许是以为林远秋会把挂着七、八幅的山水图都问一遍,店伙计干脆把卖价都报了出来,
    “这幅烟云观瀑一两三钱,这张溪山泊舟卖价一两,这幅湖光山色是一两二钱……”
    林远秋越听越失望,原本他听爹说京城的面人和肉片面要比老家贵上一倍,还以为自己的画作也能价格翻番呢。
    现下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不过,自己也才走了一家,林远秋准备再多去几家店问问,旁人店里说不定就不是这样的价格了呢。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转身准备往外走,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不如就把自己的画作拿出来,好看看人家能给出个什么价。
    方才林远秋可是把店里的画作都看过了,没有一幅和他一样,是大写意画法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就解下书箱,然后把单独卷着的一张山水图拿了出来。
    店堂中间有一张大木桌摆着,想来就是展画用的。林远秋把画放了上去,然后缓缓打了开来,“店家,劳烦你看看,这样的画你们铺子里收吗?”
    而此时的店伙计,早在林远秋一点点把画卷打开时就不错眼的盯着了。
    等看到这张画,果真如先前店里收到的两幅是一样的画工时,连忙朝内堂大喊了起来,“掌柜掌柜,您快些出来瞧瞧!”
    突如而来的叫嚷声简直把林远秋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的画犯了啥禁忌。
    这样一想,林远秋忙低头朝自己的画作看去,泉落青山,小桥流水,没啥不正常的地方啊?
    而坐在内堂,正在盘账的朱掌柜,在听到店伙计的喊叫声后,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这副肉肉的身板,让林远秋立马想起了胡掌柜,再想到小胡掌柜也接近如此,难道做书画买卖之人都是心宽体胖型的?
    不对,分心些啥,这会儿可不是关心别人身板的时候,林远秋收回跑出一千多里地的心思,忙盯着店里的两人瞧,他倒要看看接下来这两人会是个什么操作。
    至于朱掌柜,他的心思已全在桌上的山水图上了。
    林远秋看他把自己的画仔细看过之后,又让店伙计拿了放大镜来,然后对着落款处的名章照了又照。
    “嗯,应该就是桃源山人所作了。”
    朱掌柜边说边点着头,而后朝林远秋看去,“这样的画,小友手上可还有?”
    买卖之人,自然是啥有利润就卖啥。自去年开始,市面上就出现了落款为桃源山人的大写意山水,运笔大气,用墨洒脱,一出现就得了很多雅人韵士的喜欢。只可惜数量并不多,他铺子到目前为止也只收到过两张。
    京城这边也不是没有人学着画来着,可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有几十年老辣的线条,怎能体现出大写意的意境来。
    所以,这样的“货”,朱掌柜店里可缺着呢。
    看到胖掌柜眼中的期盼,林远秋心扑通扑通的跳,难道桃源山人的画作已经到了如此知名的地步了?
    若真是这样,那么卖价肯定少不了了。
    虽心中激动,可林远秋也不会傻到把书箱盖一开,然后把画统统取了出来,这价格都还没问呢。
    “掌柜,这幅画你们收吗?”林远秋指着桌上的山水图提醒道。
    朱掌柜点头,他当然收了,哪有挣钱买卖不做的道理。
    “那掌柜给的价钱是多少?”林远秋依旧不疾不徐。
    哦,对了,价钱,朱掌柜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报价了。
    他也不含糊,也没让林远秋先出个价,然后他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而是直接报出了二两银子一幅的买价。
    二两?
    林远秋微愣,怎么才二两?
    虽说这价格已是原先府城时的两倍多,也不算低了。可林远秋觉得,这报价,与刚刚店伙计和掌柜的表现实在不相符。
    刚才这两人可是兴奋的又是喊叫又是放大镜照啊照的。唉,害他还以为自己的画作不知什么时候在京城出了大名,这次肯定能挣翻了去呢。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此时的林远秋也不想想看,旁人的画卖价也才一两银子多一点,而他的画,收货价就达到了二两,说起来已经挺不错的了。
    见林远秋没言语,朱掌柜忍不住道,“小友尽管放心,我朱某做生意向来诚信,绝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时候,小友若是不信,大可以拿着画作去其他店铺问问,与我同样价格的不保证没有,但是超于这个价钱的肯定没有。”
    林远秋前世三十多年的社会阅历也不是白积累的,看到朱掌柜满脸的急色,他可以肯定对方并没有说谎。
    林远秋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当初他和胡掌柜打交道时,凭的就是这个。
    再说他也没啥可不相信的,若真不小心被坑,也就吃亏这一次而已。
    别的书画铺子自己又不是走不进去问。
    所以林远秋也不磨叽,直接把书箱里剩下的几幅画全都拿了出来,而后指着其中的三张菩萨画像说道:“掌柜你看着给个价!”
    朱掌柜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方才看到第一幅画作时,他虽嘴里问人家还有没有,其实心里早已认定这幅画是旁人赠送或者转来的可能性大。
    可这会儿,朱掌柜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不但还有大写意山水图,就连最近市面上比较紧俏的菩萨画像,人家居然也有。
    朱掌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有些冒昧,不知小友可否告知,那桃源山人与你是何关系?”
    “是我的舅公。”林远秋答的爽快,用的还是先前的说法。
    一听竟然是舅公,朱掌柜立马想到了往后长期供货的可能。
    这样想着,他忙邀着林远秋到了内堂,准备好好相谈合作的事来。
    林远秋并没应下合作的事,他选的还是跟胡掌柜一样的法子,那就是画作按张卖,每个月没有规定的量,然后他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接受定单。
    至于银钱,当然是现场结清,不拖欠。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不想与客户有直接面对的机会。
    谈不了合作,朱掌柜也无奈,不过仔细一想对方的这些做法,对他并没有一点坏处。特别是最后不和客户碰面的这条,朱掌柜简直求之不得。
    再想到有了这种畅销画作的来源,往后自家店铺就可以多挣不少银钱,朱掌柜脸上顿时挂满了喜悦。
    谈好了买卖,接下来自然是结算银钱了。六张水墨山水共一十二两银子,而菩萨画像则以每张八两,最后朱掌柜一共算给林远秋三十六两银子。
    除了六两碎银,另外三十两,林远秋让朱掌柜给了银票。
    既是书画铺子,四宝斋里自然不缺笔墨颜料和画纸这些。
    林远秋让朱掌柜给拿了十二色颜料,再有一卷画纸,付好了银子后,便告辞离开了。
    时间是最不经用的东西,感觉在书画铺子没耽搁多久,可这会儿再抬头看天上的日头,发现已经快申时了。
    虽离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可林远秋也没耽搁,去点心铺子买了两包点心后,就往国子监而去。
    许是晚饭吃太早的缘故,这几日早起时,总觉着肚子有些饿,可早饭的这顿,须得在晨读结束之后。所以林远秋才会想着买些点心备着,这样肚子饿时先吃上几块垫垫,倒也方便。
    ……
    每月初十和二十,这两日的第一节 早课,是祭酒给众学子讲课的时间,所讲内容则是《景大诰》,这是一部由大景元帝亲自编纂的重刑法令,迄今已有六十多年。
    是国子监学生每年的必学课程。
    到了上课这一日,众人齐聚辟雍堂,祭酒和司业端坐堂首,然后监丞、博士、还有助教,以及学正,依次序立。
    而像林远秋他们这些学生,都必须拱立静听。
    因站着听课,让人想做笔记都不成,所以等听课一结束,回到班舍后的林远秋,就会把祭酒所讲的内容都仔细回想一遍,然后再记录下来。
    虽法令条款书上都有,可对律条的解释却是没有的。把它们记下来后,到了背诵条令时,林远秋就可以一一对照释义,这样更能熟记于心。
    之所以又是背诵又是记录的这么上心,还是因为这部《景大诰》,规定每个季度都要考上一回的缘故,而得出的分数可关系到年终的考核。
    除了《景大诰》,每个季度要考的还有策文和诗赋,以及杂文来着。
    等学子们把全部四门功课考完,助教就会按照得分的高低给众学生排出名次,之后再贴到辟雍堂那边的告示栏里,且排名前十的学子还会得到相应的奖励。
    虽奖励的只是一套笔墨纸砚,可不管在毛笔管上,还是砚台和墨条上头,都刻有“国子监”三个字。
    这可是礼部专门定制,外头可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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