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么说。”春愿忙道:“大娘娘也是关心你。”
    宗吉哽咽道:“虽说这事真的很荒唐,朕也真是要恨得吐血,可朕倒也能理解她,父皇生前对她只有尊敬,说是敬,其实就是客气和冷漠,她这辈子都不知道情与爱是什么……”
    春愿品出来宗吉虽生气,打心底里还是维护他那个养母的,这也是情理之中,她叹了口气:“嗳,没想到大娘娘这辈子也过得这么苦,要怪就怪裴肆,花言巧语哄骗太后,这全都是他的主意,得亏将那个和尚抓住了,否则他在民间大肆吹嘘,那么皇家的名声就……”
    转头,春愿郑重地发誓:“阿弟你放心,唐慎钰绝不敢将此事外泄!”
    “嗯。”宗吉眉头稍松了些,轻拍了拍春愿的胳膊,咬牙切齿道:“阿姐,你去帮朕将裴肆那个王八蛋叫来,朕要审他!”
    “好。”春愿见宗吉提起裴肆时,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自是高兴,哼,这才是帝王的怒气,接下来还有太后呢,裴肆,可有你小子受的了。
    春愿忽然想起一事,轻声询问:“那位花魁娘子,你打算怎么处置?她虽和莲忍有私情,但却是个无辜的,之前对裴肆做下的事茫然无知。”
    春愿试探着问,“要不把她放了?”
    宗吉立马紧张起来,“绝不行!事关皇家清誉,所有人、所有事一定要秘密处理,不能泄露半点。”
    春愿点点头,问:“你真的这么在意?”
    “对。”宗吉眼里杀气频现,“朕十分在意。”
    “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将她藏到鸣芳苑机密之处。”
    春愿扶着梅花树起身,柔声道:“你等着,我这就把裴肆给你叫来。”
    ……
    天越发阴沉,零星落下几片雪。
    春愿疾步走出梅林,朝前瞧去,裴肆端铮铮地跪在地上,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许是听见了动静,这人冷眼往她这边看来。
    春愿别过脸,正好与慎钰四目相对,她冲丈夫点头微笑,示意他放心,面对裴肆的时候,她可不想给这条心黑嘴狠的毒蛇什么好看脸色,淡漠道:“裴提督,陛下叫你,你快……”
    那个去字她还未说完,裴肆猛地站起,朝林子里奔去。
    寒风狂往裴肆脸上砸,他心里如同烧了团火般,这事明眼人看着都离奇,定是万潮和唐慎钰做局,那个贱人也参与了,亏他还对她那么好,她和唐慎钰闹架的时候,为她出气,还将周予安的卷宗给了她,害得他被太后斥责。
    她,她竟……
    裴肆啐了口,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他有很多要向陛下上报。
    不多时,裴肆就看见了陛下,皇帝此时背对着他,立在前方一棵黄梅树前。
    “陛下,小臣冤枉哪,是有人故意陷害小臣!”裴肆愤怒的目眦欲裂,奔到皇帝跟前,急道:“太后这事小臣去年就跟您报过了,您知道的。他们定跟您说,是小臣全权谋划的,人也是小臣擅自做主送上的,是小臣授意和尚秽.乱后宫。小臣谨慎了十几年,规行矩步的,哪有这个胆子……”
    第144章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
    耳光声过于响亮,惊飞了正在林中觅食的一只麻雀。
    裴肆立马跪下,双手伏地,他的左脸和耳朵又热又疼,鼻子痒痒的,似乎有什么流出来了,啪,一滴鲜红的血落在了手背上,他不敢擦,这是帝王的赏赐和惩罚。
    “是小臣说错了!”裴肆连磕了三个响头,忙改了口,“您全然不知此事,全是小臣所为,若是日后真有什么,小臣一人承担下来,绝不敢让脏泥溅到陛下身上!”
    宗吉余怒未消,警惕地左右看了眼,见他的亲卫严密守在远处,这才放心地将方才在林中小院发生的事说给裴肆,压着声骂:“枉你还在宫里待了十几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为什么不立马处理了那两个和尚?!”
    裴肆捂着脸,身子稍稍往后躲,颇有些委屈:“您知道的,为着您的龙体康健,大娘娘在佛祖跟前许了愿,每年都要如素斋戒,正月十五前不杀生、不饮酒、不食肉…小臣将那俩和尚藏到了相国寺后山,想着等安安稳稳过了上元节,就送他们上西天,谁承想……”
    “还顶嘴!”宗吉气得拿手直戳裴肆,“你还真是听话啊,平日里机灵,怎么忽然就一根筋了,难道就不知道变通?你把人弄到外头处置了,上元节时再告给太后,又有什么区别!你怕太后就怕成那样?”
    “是小臣错了,求陛下恕罪。”裴肆又磕了两个头。
    “恕罪?”宗吉踹了脚裴肆的肩膀,手指向远处,喝道:“你看你都弄了些什么人,一个和妓.女有染的脏汉,你,你,你……”
    “陛下息怒。”裴肆往前跪行了两步,抓住宗吉的裙摆,仰头忙道:“那些男子确确实实是读书人,身子干净着,绝不可能和旁的女子有染……小臣当初为选人的时候,让人查过他们三代,都是身世清白的好人……”
    “哼!”宗吉拽回自己的衣裳,呵斥:“你没听见,那个什么百媚楼的妓.女言之凿凿,说她早都和那个叫王凌的认识,光去年就见了数次,还说你事先要用女人验验那些人的成色……”
    宗吉说出口了,打了下自己的嘴,手倚在树上,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不可能。”裴肆拳头攥住,“那些男子被小臣豢养了整整一年,足不出户,小臣敢以性命发誓,他们绝不可能结识什么妓.女。”
    裴肆脑子转的快,“陛下,这是个圈套。唐慎钰这伙人以为您不晓得高僧的事,便设了个圈套,用什么妓.女和尚私奔的事来激怒您,让您一气之下杀了小臣!他们处置了和尚,一则不让知道实情的王凌开口,二则这事毕竟不光彩,涉及皇家颜面,他们也不敢将这种事外泄。陛下,那个妓.女有问题,肯定是唐慎钰找来做局的,您把那女子交给小臣,小臣保管让她一夜之间将真相说出来。现在要紧的是,那女子可不敢随意乱跑乱说。”
    宗吉白了眼裴肆,“朕已经给授意阿姐,严加看管那女子。”宗吉气得胸口发闷,“你说是唐慎钰做局的,他难道能在年前预料到此事,长了翅膀飞到江州,授意那个叫韩什么的捕头蹲在罗海县抓人?审那女子有什么用,便是知道唐慎钰做局又有什么用,问题是这烂事已经见光了!”
    忽然,宗吉猛地想起了什么,质问裴肆,“那个王凌前天不见了,你怎么不立马将这事报给朕?你别告诉朕,你现在才知道。”
    裴肆懊恼地咬了下唇,打了自己一耳光:“其、其实小臣那天就知道了,实在是事发突然,小臣暂时还未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得查清楚,还有……”裴肆畏惧地看向宗吉,“小臣怕您动怒,想着自己能把人找到,解决了此事……”
    宗吉怒不可遏,气得嘴唇发白,身形晃动:“你解决?等你解决了,黄花菜都凉了!”
    “陛下息怒,求您千万顾惜自己的龙体哪。”裴肆担忧不已。
    宗吉闭上眼,缓和情绪,问道:“剩下那个和尚呢?那个叫善悟的,你处置了没?”
    裴肆忙道:“前儿既出了莲忍的事,小臣当即揣测是被人算计盯上了,若是在相国寺处置了,恐怕会被有心人拿住什么把柄,攻击小臣,到时候将大娘娘牵扯进来就不好了。您放心,小臣已经安排下去了,将善悟运送到秘密处解决。”
    “你最好把这事处理好。”宗吉冷冷道:“最近内阁的人盯上你了,一直在弹劾你,刑部和户部都上了折子,说之前你们驭戎监也参与了查抄淮南郡王等人的家,现在将犯官交代的和之前查没的财物核对了番,少了几万,人家说是你中饱私囊了,要求朕下旨,彻查驭戎监的财务,彻查你。”
    裴肆打了个激灵,满头是汗。他要是不想法子弄些银子,怎么应对驭戎监的开销,怎么去发展邵俞那样的细作,陛下手头缺银子,他怎么上供。
    其实银子的事,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皇家的打手,谁敢查他,可偏偏现在万潮那个轴货,铁了心要弄死他。
    “陛下,小臣向来忠心耿耿,这、这可如何是好……”裴肆强迫自己挤出几滴泪。
    “若不是你还有点用,朕早都……”
    宗吉蹙眉道:“账目这事你就别担心了,朕交给了夏如利,他会应付刑部户部,你安心处理相国寺的事,记住,若是污图了母后的半点声誉,朕第一个杀你。”
    “是、是,小臣定不会让您失望。”
    裴肆松了半口气,连连擦着冷汗,见皇帝走了,忙起身紧随在陛下身后。
    太过愤怒,裴肆反倒笑了起来。
    好得很哪,真是好的很!之前他暗中搞了唐慎钰一锹子,侮.辱了春愿,害了周予安满门,把姓唐的也差点弄得丢官查办。
    现在,这孙子也暗中给他来了一手,布局严密,私奔出逃的故事编的有条有理的,双管齐下,一面让万潮那些老家伙们弹劾他贪赃枉法,另一面暗搓搓要把污图皇家的罪名安他头上。
    真是厉害啊,这才是对手嘛。
    裴肆大拇指揩掉唇边的血,忽然疑惑,不对啊,那孙子既然做局,知道王凌肯定不会乖乖合作,果断灭口,随便给死人编造故事,可那个妓.女怎么回事,唐慎钰难道不怕他审问那个叫秦瑟的女子?难道不怕那女子经不住毒打拷问,把这些事供出来?
    这时,走到了梅林小院附近。
    裴肆看见唐慎钰等人立在不远处,唐慎钰那孙子时不时地往院子里看。
    裴肆勾唇狞笑,关于这个小院,故事可太香艳了。
    他下意识去寻找那个女人的身影,却发现那儿只有唐慎钰、黄忠全和一个脸生的高个儿糙汉,应该就是那个所谓抓捕和尚的韩姓捕头吧。
    她呢?死哪儿去了。
    “陛下。”唐慎钰急走几步过来,躬身行礼,顺便扫了眼裴肆,这厮双膝那块有两团泥土,额头红了一片,侧脸微肿起,唇角依稀能看见血迹,看着惨,可面色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平静多了。
    怎么回事,皇帝仅仅打了他,没有旁的处置?
    唐慎钰心里已然有了种不好的猜测,他上前来,朝院里看了眼,躬身问:“臣请陛下的示下,里头那个和尚,如何处置?”
    宗吉一脸厌恨:“烧了。”他目光落在韩是非身上,笑道:“原是一个偷盗私逃的太监,不值闹的这么乱糟。不过从此事看来,韩卿家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当巡捕营的捕头,未免有些屈才了,过后就到朕跟前吧。”
    韩是非闻言,顿时跪下磕头:“微臣多谢陛下隆恩,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宗吉含笑点头,给裴肆使了个眼色。
    裴肆会意,忙朝跪着的韩是非拱了拱手:“恭喜韩大人了,御前伺候的规矩多,第一要紧的就是谨言慎行,否则哪天冲撞了贵人,办砸了差事,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可就没有了。具体的规矩,过后会有人给你教这些的。”
    韩是非明白过来,裴肆是警告他,管好自己的嘴。
    “提督的教诲,下官记下了。”韩是非冲皇帝磕了三个头,“臣忠于陛下,陛下准臣开口,臣就说话,陛下没让臣开口,那臣就是哑巴。”
    宗吉嗯了声,虚扶了把韩是非,左右看了圈,问唐慎钰:“公主呢?怎么不见她。”
    唐慎钰道:“殿下从梅林出来后,领着那位女子走了,说替您安置了那女子。”
    宗吉点了点头。
    裴肆立马品出些不对劲来,拍了下大腿,“公主莫不是、莫不是……”裴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统克制,一把揪住黄忠全的衣襟,厉声问:“公主往哪儿去了?!”
    黄忠全又懵又吓,手指了指左边。
    裴肆急忙跑去,延着人迹,一路奔到梅林附近的桃香斋,外头早都被卫军严防死守,而上房隐隐约约传出阵呵斥声和女子凄厉的哭声。
    裴肆强闯了进去,一脚踹开上房的门,看见此时公主贴墙站着,很害怕的样子。而那个花魁娘子跪在地上,两个健壮仆妇一左一右拿住拿女人,一个老太监正把一杯酒往那姑娘嘴里灌,也不晓得强灌了多少,女子的嘴破皮了,脸上和襟口湿了一大片。
    “别!”裴肆一个健步冲过去,推开那些恶毒的仆人,他半跪在地,使劲儿摇晃秦瑟,拍她的脸,甚至手指去抠她的喉咙,“吐出来,快吐出来!”
    岂料还是晚了一步,那女子忽然浑身颤栗,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悲鸣声,眼睛瞪的都要凸出来了,额头青筋遍布,口鼻往出躺黑血,咚地一声倒地,浑身抽搐,只是顷刻间,就彻底没了动静。
    “姑娘!姑娘你醒醒!”裴肆急得使劲儿唤那姑娘,两指摸到她的脖子,心一咯噔,死了……
    裴肆猛地抬头,瞪向春愿。
    春愿倒吸了口冷气,后脊背紧贴住墙,她也被方才秦瑟姑娘毒发身亡给吓到了,太真了。那会儿从梅林出来后,她就立马按照慎钰定下的计划,把秦瑟带到这里秘密“处决”了。
    其实那个鸩毒,根本就是假的!前两日,等了一个腊月的老葛总算到了京城!当年的京中变故,给老葛造成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他来京的时候,随身携带了一份“假死药”,以便不时之需。
    瞧瞧,这不就正好就用在了秦瑟姑娘身上么。
    秦瑟姑娘是位义薄云天的女子,对她、慎钰有大恩,绝不能过河拆桥,坑害了她。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裴肆愤怒地朝女人吼。
    “……”春愿听见外头似乎有动静,她哇地一声哭了,“你干嘛吼我,我,我是为了陛下……”
    话音刚落,宗吉和唐慎钰就出现在了门口,他们也是急忙赶来的,都有些喘。
    宗吉一看地上七窍流血的秦瑟,立马了然,转头瞪向唐慎钰,“你唆使公主干的?”
    唐慎钰噗通声跪下,“臣不敢。”他按计划,将黑锅往阿愿头上甩,“那会儿臣还纳闷,公主为何要带走秦姑娘,问了句,她,她冷眼横过来,让臣少管。”
    宗吉看向春愿,重重跺了下脚,“阿姐,你,你怎么敢杀人!你告诉朕,可是哪个人逼你的?还是这根本就是你们商量好的?”
    春愿委屈地直掉眼泪,“你让我处置的啊!”
    宗吉:“什么??”
    春愿啜泣不已:“刚才在桃林,你难过的要命。我问你,要不要放了秦姑娘,是你说的不能放,你还说,说你很介意她活着这事。我不想你为难,就,就……”
    宗吉简直要被这个蠢姐姐气昏过去了,他记得好像是说过这么个话,可不是这么个意思啊!
    “你呀你……”宗吉原本手指向阿姐,转而戳向唐慎钰,又点了几下裴肆,最后气的甩了下袖子,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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