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固然少有慈悲之举,却未尝全无菩萨心肠。
    薛暝自是一一应下,因是去宫里,他无法随行,一直跟着薛凌到了壑园外头,眼瞧着她上了马车,这便回了屋里办事。
    路上倒确如逸白所言,非但不麻烦,反而舒适的紧。壑园的马车咕噜噜直到宫门外方停下,丫鬟一撩帘,薛凌探头便瞧见了宫门,当然,是个偏的。具体是哪方角门,她倒是瞧不出来。
    看天边霞色,本说是时辰还早,不想下了马车不多时,便有宫女样人出的出进的进。小丫鬟塞了个腰牌与薛凌,领着她找着一群宫女去,对着个嚒嚒样女官说了些什么,这便顺顺利利到了霍云婉面前。
    魏塱起居处如何薛凌不得知,但霍云婉处奢靡远胜从前。虽都能称个佛家净地,然前几回来,皆见得屋内外庄严肃静,此回却是自有富丽堂皇相,还以为是哪处天宫宝苑。
    由着没走半天路,薛凌道:“怎么,这是收上香火钱了?”霍云婉边往里款款挪步,边侧身娇媚瞥了她一目,道:“这话如何说来。”
    “我上回去隐佛寺,遇着个老和尚,问我讨香火钱要给佛祖塑金身银像,我看你这屋里立了不少,至少得有十个老和尚讨钱才能讨够。”
    霍云婉憋笑不成,掩着嘴笑了半晌才道:“往日来不见得你耍嘴皮子功夫。”
    薛凌只道往日走上半天路,站都不想站着,还耍什么功夫,二人一道儿进了最里屋,随行宫女退去掩门,又听得霍云婉道近来事多,她身为皇家姑子,得多替魏塱拜几尊佛,这就多了些。
    薛凌落了坐,随口道:“他不是穷的卖房卖地卖祖业,哪来的银子给你请神佛。”
    霍云婉跟着坐下笑道:“我自个儿贴的呗。”说罢推了桌上一盏圆球样点心到薛凌跟前,温声道:“早间炸来的,滚了碎糖,这会不冷不热吃正好。”
    薛凌只瞧着五颜六色怪是好看,没作他想,道:“算了,我历来就不喜欢甜乎乎的玩意,还是赶紧说正事的好。”话落目光左右晃了两晃,竟觉桌上居然没放茶水。
    正狐疑间,宫女呈了来,又并三四样点心。她勉强打消疑惑,又忍不住试探道:“你成日上哪弄些乱七八糟的玩意,那汝蔺的蕨菜吃着倒还行。”
    霍云婉一贯的含嗔带笑,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薛凌赶紧问起沈元州的事,不料霍云婉也说是还没想出法子来。
    薛凌愣道:“那你叫我来做什么?”又把苏远蘅之事说了一遍,道:“瞧见了,就七八日了,再不快点,可赶不上了。”
    不知是霍云婉不像逸白那般好忽悠,还是逸白看破未说破,只听她道:“吓唬我来哉,打起来便打起来了,既是要让他死在西北,打起来了又何妨,不耽误咱们这来日方长啊。怎么,你莫不然在替苏家操心,真真怕姓沈的抢了去。”
    薛凌道:“我怕事久生变尔。”话落叹了口气,多了些许恳切:“说句实话,我想着,等那头一打起来,我就不在京中呆了。这几年过的厌倦,早一日走,早一日好。”
    霍云婉这才信了些,上下打量些许后略有无奈道:“这还像你些,我就说苏家那厮,怎么也不配往你眼里站。可这沈家事,我当真是日思夜想没个着落。”
    薛凌仰脸:“那不多想想再招我来,空跑一趟,好歹等我去过李敬思处再说啊。”
    霍云婉笑,拧着帕子道:“莫急莫急,正为着李大人呐。今儿请你来,正是免了你空跑。待我细说与你,怕不是你要连喊我几声好姐姐。”
    薛凌不解,霍云婉顿了顿,伸手拿签子扎了个彩丸搁在小瓷碟里,看架势是要吃又未吃,道:“本是传一句话也可,只咱们女儿家的事,还是女儿家私话说来妥当。”
    她就着签子指了指那彩丸,笑道:"可还记得,你我第一回 见,原是永乐吵吵嚷嚷的,要吃这七彩地瓜丸子来着。
    听说,她与李敬思,现儿是双飞鸳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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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4章 洗胡沙
    薛凌手顿在半空,本是见霍云婉拿了吃,也要去拿一粒作作面子功夫,听闻此话,一时惊诧,再要接着拿,估计也瞒不过霍云婉去。
    果然不待她张口,霍云婉笑道:“瞧你这反应,便是个不知的了。这还了得,那娇娇公主,跟个民间女子抢野男人了。”
    薛凌翻着白眼将手缩回去,道:“你从哪得的这话?”
    霍云婉细细盯着她打量,刻意一副探究样子,道:“这还上哪得了去,宫里头都传遍了,人吵着闹着要万岁给她指婚呢。”
    想了一遭永乐公主并不是个真疯的,加之薛凌有心偏袒李敬思,一时没回话。霍云婉又道:“前儿个我还听底下人说,你与李敬思情深意长,恩爱的很,昨儿个收到这消息,真真是气也要气死了。”
    说着指了指外头,仰脸道:“瞧,那么多菩萨才压住火气。”
    薛凌道:“你气什么?”
    霍云婉含笑道:“如何不气来,莫说那李敬思与你二人情谊,便是他今日位置,也是你我二人捧上去的。他不知本宫,本宫不罪他。可他连你也不知会一声,岂不是……”
    话转了几个弯,唇边笑意仍在,只柳眉由垂垂变的上挑,嗓音倒还如水:“全不把你放在眼里?”
    薛凌捡了个丸子塞嘴里,咀嚼间恨恨道:“该是哪里闹了误会,我看永乐公主死到临头乱攀咬也说不准,她脑子被狗啃了,敢去魏塱……”
    霍云婉一个前倾,伸手在她唇上点了一点,退回去道:“哎呀哎呀,今时不同往日,菩萨在外听着,咱们莫出恶语的好。”又调侃道:“怎么我这一句话,你就护上了,难不成,你还真要与李敬思做个床头冤家?”
    薛凌一哽脖子,心中烦躁不想理会这等荒唐话,霍云婉抢着道:“啊呀呀,这我可是不许的。”
    薛凌反笑,奇道:“你不许什么。”
    “我不许,你拿了西北去,又想来捏着京中不放。”
    她声娇眼媚,分不出是威胁还是撒娇。总而也没什么两样,薛凌不耐,连咂了两三下嘴,道:“我捏什么捏,我看见这破地就烦。最近我都没往李敬思处去,永乐公主如何更是与我何干。你说她去魏塱处闹着要嫁人,我呆会回去便问问,她是得了失心疯了。”
    霍云婉仍是掩笑,紧着劝了两声,又拐弯抹角提得些细节,薛凌方知永乐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吊死在李敬思这个歪脖子树上。说是得了失心疯,倒也不至于,原她几次进攻,都是闹着梦魇,非李敬思不能解。
    薛凌讥道:“非李敬思不能解,他是千年的灵芝还是万年的参,这等鬼话也敢拿去魏塱面前说。”
    “前些日子是万万不敢的,可都说了么,今时不同往日。她那亲亲驸马是个反贼,要杀人的,李大人神兵天降救她于水火,这可不比那千年灵芝万年药好用些?”
    薛凌又是一个叹气,道:“算了算了,我下午去李敬思处便与他问问。”
    霍云婉忽若有所思道:“说来,当时他是为的什么去驸马府来着,我倒是记不得了。”
    薛凌脱口道:“苏姈如在那。”
    话落猛然抬脸,霍云婉却似当真没记起来,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原是为着这个,我就说好端端的,当晚李敬思怎么去到那了。”
    说罢笑看与薛凌,道:“你也不必过于着急,今日他身在高位,听不得重话。我瞧你,样样都是好的,就是藏不住气性。若他真是红粉入眼迷住了,也不打紧,挑出来就是了。”
    薛凌垂目应了,又说得两句最近确没关注这事,因在京中收了个铺子,日日图热闹去玩了。霍云婉笑笑道是听说过,此话便罢了,又提起沈元州之事,左右仍是没定出个结局来,薛凌只道先去问过李敬思在回话,这便大半个时辰去了。
    她有意张望频频,道:“宫女晨昏轮值,该不是我要呆到下午去吧,误了李敬思那头。”
    霍云婉笑笑起身往外,不知与门外宫女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呈了块牌子来,道是随时都走得,只是这牌子能出不能进,下回来,便是下回的事了。
    薛凌觉她话里有话,不敢说是立即要走,推说等早朝散罢再去赶李敬思的午膳。霍云婉笑笑道:“而今这天子不好当,臣子也不好做,那朝,算不得朝了。”
    薛凌勉强笑道:“再算不得,三拜九叩总还在,听闻这些天四处乱的乱,灾的灾,哪有不艰难的。”
    霍云婉挑眼看她片刻,方骄道:“乱的乱,灾的灾,与你我何干。你瞧那天上星斗无数,耀目者,唯日月而已,别的,看与不看,又有多大区别呢?”
    薛凌点头称是,想想道:“说来,魏塱该是想沈元州回来的罢。”
    “这可说不准。”
    薛凌诧异:“如何反说不准了?”
    霍云婉笑道:“他自是想西北的兵能回来,沈元州能不能回来,有什么关紧?”
    “这倒是,不过我原想着他会尽力拖一拖,哪怕只调兵,不诏沈元州呢,起码吓唬一下拓跋铣,晚几日是几日?难得你有法子,竟能逼的他这么快下旨。”
    霍云婉一声娇疑:“嗯?”
    薛凌皱了皱眉,不以为自己哪说错了,未等她反应过来,霍云婉哈哈大笑,连掩都懒的掩,道:“你这话如何想来,如何想来。”
    薛凌最是经不住嘲,神色渐冷盯着她,霍云婉仿若收的艰难,连连抚着胸口道:“你这可真是,后痛没来,忘了前痛了。怎地倒成了我逼他,分明是他巴不得快些打起来,哎呀,你糊涂了。”
    她跟想起什么似得,道:“怪不得,我当初让苏凔去请奏,他没去,这天大的好事,他没接住。”
    薛凌当真没想透里头干系,道:“你这么说,我还真是糊涂。”
    霍云婉道:"哎呀,今儿我才信了,你非长在皇城。黄家生乱时,他当然希望西北能晚一日就晚一日,可现儿个,四处都是贼,你说,岂不是让胡人早些来的好?
    有道是,古来亡者,有亡国,有亡天下之分。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而今国之将亡,天下匹夫不肯保,你说,换了你是天子,是不是赶紧让天下将亡好些。
    庶子匹夫去保天下,哪还会有人造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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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5章 洗胡沙
    薛凌一时怔住,片刻“忒”地吐了口气,笑道:“是这么回事,圣人训,是这么个说法。”
    霍云婉拨弄着头上步摇,道:“往来多见你本事,这么点微末功夫竟要我提来,果真是文武有别,那老不死,总还教了我些东西。”
    薛凌笑笑没答,又听她道:"可惜了,你说这人心算计有何意思,若是我手里有兵,身旁有将,摇旗攻过来就是,省了一日日猜呀猜呀,猜不出个真假来。猜对了还好,就怕哪一日猜错一着,万劫不复。
    听你的意思,京中沈家事了,你就要去西北了?"
    薛凌轻“嗯”了声,恍然才回过来神,道:“是啊,以我对那头的了解,平安二城撑不了太久,城里主将多半是要退守。”她又复先前傲气,笑道:“我去问拓跋铣讨个交情,让他送与我罢。”
    “然后呢?”
    薛凌想了想,道:“要什么然后?”
    “你故意逗我来哉,咱们千辛万苦造出来的那块兵符,总不好说不要就不要了罢,莫不然你真要放着大好江山不拿,去争那点犄角寸土?”
    别的就罢了,唯平城是薛凌执念,听闻此话,便按不住心中火起。幸而未露于表象,霍云婉见她一时未答,只当是没想好,续劝道:"人说故土难离,我也是知的。
    可你瞧瞧,我身旁别无他人,那东西是你造出来,你去用再合适不过了。等来日中原安稳,你拿了多少,便都是你的,真个就不喜欢,权当作了平城的门槛,岂不乐哉。"
    薛凌刚要顺势应下,又觉霍云婉不该苦苦劝自个儿去拿西北的兵权。京中李敬思原是自己这头的,若西北再归自个儿,以霍云婉的性子,不生疑已是好事,哪有乐见其成的。
    她貌若并不心动,好一会才道:“我不想参合这些事了。以前,总觉着能查清我……爹的真相就很好。现儿查清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难得我与你们众人都有交情,想来我要个犄角寸土,也没人为难我。”
    她瞧着霍云婉道:“你要西北,遣个人跟着我,我帮他拿下就是。说好了,一物换一物,事成之后,要把魏塱留给我。”
    霍云婉媚眼瞪她片刻,才无奈道:“真是不懂你来,如此便是没法子了,也好也好,晚间我便寻个伶俐的人跟着你如何。”
    “都行。”
    霍云婉又道:“那东西,当初可是给了你一枚?”
    “嗯?”薛凌愣了愣方知她说的该是兵符,续道:“是,当时造了两块,逸白让我先捡了一块。”
    霍云婉笑道:“那正是合适的,免了我特意去寻与你。”
    薛凌叹了口气,道:“可还有旁事,若没有,我早些回去吧。”
    霍云婉推了推桌上碟子,欲言还休,好一会才道:“若说有,也是没了。若所没有,我还是问些,当时,是你带永乐公主来的我这,如何,现儿个,是要把她带回去啊,还是……本宫替你留着?”
    薛凌当是她要杀了永乐公主,再没忍着性子,没好气道:“要死要活随她便,你们一个个都来问我,我是拿人的鬼差还是索命的阎王?话说好了,咱们间的破事她都知晓,要死死干净点,别蹭一手血,我天天给人收拾烂摊子。”
    霍云婉稍后倾,调笑道:“哎呀,这怎么就急上了。谁敢拿你当个鬼差阎王,分明我是怕落了你的面子,没得你一声令儿,这是动也不敢动来。”
    薛凌道:“我带走怎样,你留着又怎样?”
    霍云婉噗嗤笑道:“你带走便带走,那李敬思是你心尖尖上的旧知,我哪敢伤了人家的红粉娇娃呢。你不带走也罢了,本宫与永乐,本就是亲姊妹一般的情分,哪能不成人之美呢,不若这桩姻缘,且让本宫来成了算了。”
    薛凌一口恶气尚没出完,张着的嘴猛然合上,上下门牙嗑的“吭”一声响,道:“你想用永乐公主去拉拢李敬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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