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笔迹仿的一模一样,到了关键处,还是在于书信上的内容。一笔一划,皆是为黄家筹谋,横撇竖捺,尽是替将来打算。
    胡人兵临城下,皇帝岂敢从西北调兵?京中王爷死了一城,丧银还无处筹措,天子能让内乱发生?
    黄家十万兵马与龙椅尽在咫尺,何须叩首认罪?师出无名,那就编一个啊。黄家起兵不为逼驾,实为诛错清君侧,除佞护江山。
    错是谁,侧是谁,佞又是谁?那自然是这一来青云直上的李敬思了。
    当晚圣旨分明是命他只守不拿,然李敬思无故入黄府,时候黄府满门无活口。而城中乱军悉数身着御林卫甲衣,黄家历来与御林卫扯不上干系,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甲衣。
    相较而言,李敬思身为北城兵马司统领,深得朕意,若他动些手脚,昧下两千余件甲衣不说轻而易举,至少比黄家容易的多。
    昭淑太后不过哀思甚重,不忍生灵涂炭,更兼之被谗言蒙蔽,适才强忍冤屈,只求天下太平。
    这些事,分明是背后另有主谋,与李敬思相互勾结。若皇帝一查到底,还黄氏一族清白,黄承誉等人自然兵戈尽消,重奉明主。若不然,便是遗臭万年,亦要兵临皇城,扫清玉宇,还大梁一个朗朗乾坤。
    如此……这仗,可就师出有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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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9章 恶路岐
    薛凌轻敲着桌面,笑笑闹闹说了一档子,李敬思虽急,却也连连附和。他担忧的不就是这个么,偏嘴笨的很,想是想出来了,说却说不明白。
    还好薛凌聪慧,都用不着自己说的透彻。反倒是经她这么一点拨,自个儿倒醍醐灌顶。
    就是这么回事,黄家要拿自己当个幌子发兵,万一皇帝死活不敢应战,那可不得牺牲自己了事?何况看沈元汌的意思,那就是沈家要帮腔。
    这种事儿可在书上见多了,幸而……李敬思看薛凌神色轻快,料来她有万全之策,催着道:“正是你说的这些,你说怎么好。”
    薛凌正要答,李敬思怕她还不知朝堂事,又忙着道:"要是光陛下和黄家拉扯也就算了,两两对上,我这不还有一半赢面。
    但是今天上朝的时候,沈元汌帮着黄承誉说话。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薛凌奇道:“这么快?是在上朝的时候吗。”
    “是,他说当晚可能是我炮制物证,放在黄靖愢府上栽赃,要皇帝再查。”
    薛凌笑笑,劝慰道:“他定不是有意针对于你,估摸着是权宜之计,怕一旦战事起来,西北兵力要往回调,沈元州那边就艰难许多。”
    适才听得李敬思说,她便想到这里,只是没想到沈家居然这么快就倒戈,所以才多问了句。
    黄家事是月十五发,今日不过月十九。云中锦书倒也能传个来回,不知是不是沈元州交代沈家人,要尽力安抚一二。
    李敬思急道:"他散了朝也这么说,虽然听上去有道理,但是沈家一直跟陛下同一个鼻孔出气,你怎么知道沈家的意思不是陛下的意思。
    如果是陛下的意思,会不会他已经……“李敬思试探道:”已经想要……牺牲掉我。"
    薛凌还在思量沈元州那头,李敬思见她微有走神,忙催促道:"当晚的事本来就是……肯定经不起查。
    就算陛下没有要我死的心思,为了安抚黄家找个人随便查查,说不定也能查出来。"
    薛凌噗嗤一声笑:“李大哥可说岔了。”她无端想起苏姈如,顿了顿,温声道:"只有真事,才经不起查。
    正是因为当晚的事是假的,不天翻地覆,谁能查出来啊。"
    李敬思愣了愣,半晌都没将这句话咂摸出个味来。薛凌瞧他确实情急非常,赶着劝道:"李大哥不必着急,这事儿,本就是我着人去办的,怎会让你牵连其间。
    你想想,开青的传信官今天早上进京,直接就到了朝殿上,都没与魏塱私下接见过,说明皇帝压根就不知道黄承誉会有此一着,又怎么会先跟沈元汌串通呢。
    你能想到西北那块地,他肯定也不希望自家哥哥落得个丧命胡人之手,这才情急想回旋一二罢了。
    原我是昨儿要去你那与你先行商议过的,但……"
    “是你……是你让黄承誉这么干的?”李敬思打断薛凌,明显变了脸色。
    薛凌收口,她记得李敬思刚进来,她就说过这句话了吧。腹中念头一转,还是笑道:"方才李大哥进来,我不是已经据实已告了么。
    原本是要昨天去你府上先行商议的,只是这两日京中戒严,李府人多眼杂,我去了怕是不好。这才先斩后奏“,她轻躬了躬身:”也是无奈之举,希望李大哥不要介怀。"
    李敬思脸上肌肉跳动数下,才压着怒气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薛凌忙道:"昨日开朝,你定是瞧见了。宫里那老婆子自行请罪,请魏塱饶了黄家一干人等。
    本来黄家也无必胜把握,若黄承誉等人欣然接受,就此偃旗息鼓。那你我当晚千辛万苦,不过是帮皇帝除了一桩心头大患而已。
    这头没了黄家,上位的必是魏塱心腹,西北那头,平安二城去年各添了两万余人,正是兵强粮足时。若是沈元州破了胡人,大胜回朝。那当今帝王就是内诛权臣,外退胡患的千古明君。
    你且说说,就算你我得手,能将太子放到龙椅上,能让他坐稳吗?别说近京,就是沈元州回来,你我也挡不住啊。"
    李敬思道:“所以你一定要让他们打起来?”
    “一定要打起来。”
    "打起来便打起来,你攀扯我做什么。这要照你所说,黄承誉根本不想打,皇帝也不想打,沈元州更加不想打。
    那这三方都不想打,他们不得齐心合力弄死我,我还有个活头吗?你这岂不是想着花样的提点别人来杀我。"
    李敬思越发心焦,愈想愈是没个收场。来时还只想着沈家和皇帝,这会倒好,合着黄家也不是真的就想往京中拔营。
    他起身踱了两步,想着会不会是薛凌分析有误。黄家要是真不想打,直接认罪就行啊,搞什么清君侧。
    薛凌喊道:“李大哥。”
    李敬思一挥手,喝道:“你别吵!”
    话落二人皆是一怔,薛凌挑了下眉,李敬思却是长长叹了口气,颓丧道:"你说的对,黄家根本不想打的。
    要真想打,早早就直接发兵出城了。他就是既不想打,又不想认罪,他借着胡人的事儿逼皇帝。"
    他懊恼不已,愁道:“怎么刚好这个节骨眼胡人就攻城了,若是胡人不攻城,估计黄承誉也不敢这么逼迫,这他妈的倒霉事全遇一块了。”
    薛凌收口,唯恐自己说出胡人的事儿也是自己干的能当场气死李敬思。她倒是能理解这人此刻焦急。生死未卜,还是被当个棋子儿,确实十分令人焦躁。
    但是没办法嘛,她笑笑道:“李大哥,你不要走来走去了,不必太过挂心,黄承誉没几日好活,他一死,就不会有人叫嚣着查你了。”
    李敬思顿步,侧身看着薛凌,又歪着脑袋往门外看了眼,唯恐有人偷听。而后上前两步,轻声道:“你怎么回事,难道你又想去杀了黄承誉?”
    薛凌笑看着他,支着脑袋道:"我没先与李大哥商量,是我的不是,但昨儿个确实过不去,时间又赶的很。万一去晚了,黄家已经认罪就来不及了,所以就让逸白先去传了话。
    我不去杀黄承誉,是皇帝去杀了黄承誉。"
    不等李敬思再问,薛凌轻松将话题调了个向。她看李敬思一根弦绷的老紧,容易钻牛角,倒不如说点别的,且转一下注意力先。她问:"说起来,他与黄承宣是兄弟。
    当晚驸马府,你怎么……没饶过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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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0章 恶路岐
    李敬思愣神,探究看了眼薛凌,不知她此时问起这个是和意思。嗫喏张嘴道:“当晚……”
    当晚永乐公主红酥手青葱指,脂香粉郁犹在怀。他目光有一瞬躲闪,续道:“当晚他看见了,我不敢放走他。”
    薛凌瞧出李敬思局促,却只当他是杀了驸马爷心存畏惧。笑笑道:“那你做的极好,留着他是个变数。”
    李敬思仿佛缓了过来,微叹口气,道:“怎提起他来了。”
    “也不是惦记,就是黄承誉离的远了些。过去总要费些功夫,若是黄承宣还在,就不必舍近而求远了。”
    她与李敬思请了茶,又道:"既然黄家都提了要清君侧,双方更加骑虎难下。但得黄家活着的人再死两个,这仗不打也得打。
    反正仗都打起来了,魏塱又怎会再多此一举,命人查你呢。所以,李大哥大可高枕无忧,只管恣意荒唐些,也免了旁人谤你心虚。"
    李敬思这会确然有些心虚,不过是为着黄承宣那一桩。恐薛凌看出来,忙尴尬赔笑道:“你说的也是。”言罢垂头走了两步,复坐回椅子上。
    他到底不放心,犹豫问道:“依你所言,还……还。还……要几天?”杀人也讲究个一回生二回熟,就算有霍准和黄靖愢在前,到底这两位都是薛凌临时拖他下水。突然之间要计较起另一个人死期,不免有些难以启齿。
    “多则三日,少则两日。”薛凌早无这些讲究,心知他问的是黄承誉何时死,答的毫不迟疑。
    昨儿个送信的人去了,干活儿的人也跟着去了。只是,在……等东西而已。
    偷生畏死是人之常情,然她到底有些瞧不上李敬思这做派。好在时过境迁,她既能劝着自己说李敬思不比江玉枫之流见惯风浪,也能将那点鄙夷掩饰的不漏丝毫。
    李敬思忧心又少了一重,自言自语般嘟囔了声:“这么快。”
    薛凌笑:“哪里快了,也就是东西难到手,耽搁了些,不然今儿个晚上,李大哥便能做个好梦。”
    “是什么东西,很难拿吗,可要我帮手?”
    “不用了,我自有主张。”
    李敬思这会方长喘了口气,随手端了身边茶抿进嘴里,不忘与薛凌絮叨:“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放下心来,今日在朝堂真是吓死了。”
    说着话又饮得几口,复将茶碗放到桌上,手自然下垂,又碰到腰间坠子,不自觉细细摸索了一下。温润油滑,真是块好东西。
    但得知自己荣华性命无忧,他便轻松许多。至于黄承誉能不能死,完全不值得考量。霍准能死,霍云昇只剩一颗头,黄靖愢落得个一捧灰。黄承誉……黄承誉这名字他就没听过几次,有什么可担忧的?
    就好像……好像,他看眼前薛凌,跟活阎王似的。阎王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活不到五更。
    他又将手上佩子抓紧了些。
    薛凌起身绕到桌前,懒懒倚在桌子边缘处,朝着李敬思仰脸,和往日一般亲密,娇声道:“还是我做的不周到,虽昨日不能请你过来,也该让人与你商议一声,免得李大哥今日惊惧。”
    李敬思笑笑道:“算了算了,我那里确实人多。还有好些人是陛下赏的,万一给人听了去,真论起来,还是你周到。我……”
    他将手从佩子上移开:“我总是不如你们做的稳妥。”
    薛凌这才瞧见他身上挂着的坠子,饶是她见惯奇珍异宝,亦少见此等良玉。上前两步再看,其一分为二,黑墨如漆,赤红如金。
    黑色部分雕为爪,赤红部分工为鲤。爪上纤毫毕现,鱼身鳞鳞分明。赤红处又飘稍许白痕,愈显得那尾锦鲤栩栩如生。
    她本是存了个讨好心思,看罢却当真赞许道:“李大哥这佩子哪来的,第一回 瞧见黑玉和红翡居然能共生。”又道:“工匠也巧,鱼儿熊掌。圣人言,鱼儿熊掌不可兼得,我看也是狗屁话。”
    可能话说的粗俗些,李敬思反倒轻松,跟着笑了笑道:"陛下给的,我那日丢了东西。
    薛凌揶揄:“还真是大方。”
    李敬思又在佩子上摸了摸,道:“你喜欢,我明儿送几个给你。”防着薛凌嫌他小气,又解释道:“别的也不差,只是这块是陛下给的,我总不好带着别人的,把陛下给的藏起来。”
    薛凌奇道:“这还有别人给你?”
    李敬思笑笑,将那晚丢了佩子的事说与薛凌。只道是被个小太监瞧了去,事后皇帝赏了好些,那小太监不知是从哪弄到的东西,也送了七八个式样来。
    薛凌瘪了瘪嘴,佯作嫉恨模样:“还真是众星捧月,我在京中这么些年岁,也不见得有人给我送个三瓜俩枣,李大哥才来多久,手上东西都可以挑三拣四用。”
    李敬思有飘飘然之感,想着当晚四更有多他才回府,天未亮透,皇帝和太监各送了一堆雕鱼的玉来。有佩有扣有把件,还有二三杯碗杂件。
    往来各家送礼,天子赏赐都常见,只是他才说丢了佩子,不消多时就有一堆上赶着等挑。换了任何人,也是受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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