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瞑只作不查,往日与江府来往,薛凌一贯是遣他过去,今儿突然换了人,自然有换人的道理。
    处理完这一摊子当务之急,回住处唤了个丫鬟梳洗,再饮得几碗汤水,又成了个娇贵千金。含焉进来,嘘寒问暖数句,亦是早已不见几日前心如死灰的模样。
    一盏银耳羹还没撤,甜了些。薛凌搁下勺子,笑道当时有急事,去了又拖沓些许,所以今日才回,二人再无别话。
    初十已算年节过尽,再往后,都是新春。天上的雪还是下的老大,梁怕是得有几十年没下过这么久的大雪。
    等含焉离去,她倚在窗户处,纸上横撇竖捺写写停停,间或往外看,觉得这雪越下越像平城。
    傍晚时分,该往江府走一道。薛凌将一叠抄好的百家姓拢齐,招呼薛瞑道:"替我拿去给李敬思李大人,顺路捎两包药去。
    就说,我新练的字,问他写的好不好。一会我须往江府一趟,你回来了早些歇着便是。"
    薛瞑恭敬上前接过,并没问为何要去请教李敬思。京中草包万千,但只有李敬思一人,是个众人都知道的草包。便是学了三五月,怎么也不够格指点薛凌字好不好。
    他一走,周遂也没跟着,逸白另遣了两人与薛凌同往江府。皇家祭天出了大事,愈传愈是玄乎,拿刀扛戟的御林卫查的四处人仰马翻,街上也就冷清许多。
    薛凌在马车上撩帘瞅罢一眼,觉得这清净模样当真是和平城差不了多少。越像平城,越觉得……回不回不要紧。
    若把此处变作平城,未尝不是件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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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6章 公卿骨
    江玉枫比往日都心急,未等薛凌坐定,跟逸白一样的问话。说好了初八就回,怎拖到了初十,连个口信都没。
    薛凌扯了扯椅子上垫着的皮子,花里胡哨看不出从什么东西上扒下来的。手摸上去,跟揽着了一汪水般的顺滑,真是好料子。
    坐定给自己倒了杯茶,才不以为意回话。雪下的这么大,又是过年过节的,沿途都找不到人换马,她又没长翅膀飞回来,能怎么着。
    江玉枫尚有余怒,道:“棱州离京堪堪千里,但凡雪没将马匹埋了,怎么着昨儿也该回来了。拖到今日不算……”
    薛凌忙打断道:“那我进不得城啊,想想祭天大典没个顺利,京中必然鸡飞狗跳,我若贸然非要那卒子放行,被拎到大狱去,难不成你来劫囚啊。”
    此话尚算有理,好歹人也回来了。江玉枫轻叹了声气,就此作罢。薛凌又道:"一回京中又被霍云婉的事儿绊住了,拉扯半天只能遣人往李敬思处走一趟,我才勉强脱身来这。
    一来瞧见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她知江玉枫为人机警,每次来都有薛瞑随行,此次不见人,必然要惹其疑心。赶紧先下手为强,找了个由子遮掩过去。
    果然江玉枫一听事关霍云婉,问道:“是什么要紧事么。”
    薛凌喝了口水,还是往日不怎么耐烦的样子道:"说要紧不要紧,说不要紧,又确实要紧。
    宫里头那位,不知生出个什么东西来。以防万一,得提前备着个男胎。里头有些关窍,须得李敬思走一遭。"
    江玉枫听得疑惑:“深宫里的事,跟李大人关系不大吧。”
    "她欲走宫北门,李敬思是北城兵马司副统领,可以拿到当天的值守名单和巡逻御卫轮换时刻。若是李敬思能说上两句话,当然就更好了。
    且里头有个人,务必要在当晚值守。这名单,是五日一出,你算算日子,可不就得今儿赶着去跟李敬思说一声,让他通融则个。"
    江玉枫略加思索,是这么个礼,且将此事放下,叮嘱道:“以后再如此,总要提前差人送个消息来。我当是你在途中有何意外,难免心急。”
    难免心急……急的是我意外,还是急我坏了江府大事?
    薛凌愈加不耐,重重摔了下杯子:“路上雪下的要把人埋了,我怎么送消息啊。”
    她向来不受人气,此番举动不算反常。江玉枫缓了语气道:“罢了罢了,我也是……”
    薛凌打断道:“京中如何?我回来一直忙着,都没工夫细问逸白。”
    “祭天大典出了乱子,礼部好几位官员待罪。凡经手之人皆已下狱,又捉拿可疑之人有百八十众。”
    薛凌道:“出的什么乱子?”
    “献礼时,檀香迟迟不能燃,而后竟化作飞灰。”江玉枫试探道:“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薛凌笑:“如何是脱不了干系,你倒不如问的明白些,正是我干的。”说罢将隐佛寺的一干人等简要提了两句。
    江玉枫听罢面有凝重,道:“此举稍有冒险,陛下不是个轻信鬼神之人,现如此严查,万一有受不住刑的……”
    “好没道理,那是卢荣苇的好友,黄靖愢的伥鬼。受不受的住,要你江少爷在这操心,你要去招安啊。”
    她嗤了一声,再次端起茶水喝,还不忘嘀咕一句“渴死了。”
    江玉枫还是规劝的口吻:“总该事先商议一回,我当你只筹备了棱州之事。”
    薛凌理直气壮:“如何商议,那是霍云婉的事儿,凭啥让我来商议啊。”
    她早知江玉枫不担心隐佛寺,京中就这么一片天,江府会不知道寺里的老秃驴以前帮谁办事?
    当然了,真不知道也不要紧,魏塱知道就行。
    连灌了三碗后,江玉枫都有些看不下去,轻道:“你慢些喝。”
    薛凌搁了杯子,念叨一声“累死了”,道:"我猜霍云婉早已安排了人去认罪,那秃头多的是昔日和卢荣苇等人来往证据,随便扔点出来,就足够让魏塱知道,这事是黄家授意。
    前有雷打雪,子欺母,现有香裂玉碎。不知他半夜睡觉,会不会吓的睁着一只眼睛。
    休说这个,黄家的东西拿到了吗?"这才是她最关注的。
    江玉枫起身,亲自取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递与薛凌,道:“都在这了。”
    薛凌一看,顿时两眼放光。里头除了黄家的密道图之外,尚有几枚私人印拓,另有几张手稿样东西。抽了一张出来,倒不是什么重要内容,寻常书本抄文而已,应该是黄靖愢练笔所作。
    江玉枫道:"图是看过后回来凭记忆另作的,微末处应有错漏。但入口和出口是重点,决计不会有误。
    黄大人心宽,各式大印小印皆在格子里,一并拓了些回来。那些手稿都是从积灰处翻出来的,估计丢个十天半月不会有人发现。"
    薛凌又抽了一张来瞧,上书:和氏之璧,焉得独耀于郢握,夜光之珠,何得专玩于随掌?天下之宝,当与共之。
    她递与江玉枫:“这谁的玩意,记不起来了。”
    江玉枫接过一瞧,笑道:“是刘琨越石先生答友人所作。怕是黄大人当时心绪不稳,写漏了两字。应是‘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才对。”
    薛凌笑笑:“和氏不得独耀,夜光不得专玩,这话很有意思啊”。她将纸单独放到另一边,无端想起雷珥门前的灯笼,上头擦的很是干净。
    黄靖愢的墨宝既能落灰,想必家中下人懈怠的很。
    接着又拿了一张拓印起来,看得稍许,问:“这东西有用吗?”
    江玉枫垂头:“有备而无患,既是瞧见了,拿着总是没错的。”
    “你们做的稳妥罢,永乐公主,不像是个能进书房之人。”
    “当是没什么漏子,初八日酬神,祭完家祖,须往主院谢礼,免不得长辈要训诫几句。公主不爱听,又是天家,随意走走也是有的。”
    “出了那么大事,黄家还有功夫小辈,黄靖愢不当皇帝可惜了。”
    “慎言……”江玉枫话拖的老长,无奈里头带着些许不耐烦。
    “现魏塱对黄家态度如何?”
    “水火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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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7章 公卿骨
    君臣母子,恩怨情仇,大抵世间之事,皆能用四个字概括所有。
    于黄家,霍准案是唇亡齿寒,黄旭尧之死是心惊肉跳,黄续昼坟被刨,已是怒发冲冠。随后黄靖愢官位被降,党羽卢荣苇一干人等性命不保。
    若再不想点法子,这以后的日子还能过?
    于魏塱,自己母家居然一直偏帮霍准,双方共同打压自个。昭淑太后不惜害了两个龙胎也要把雪娘子抢到身边去。年初一谣言四起,那句子欺母必然是太后口里先传的。
    好不容易谣言平息下去,祭天大典又生乱。手段之拙劣,一看即是人为。下人官员杀了几个,真凶直指黄靖愢。
    如此咄咄逼人,母妃,想换个皇帝?
    虽不能亲自与这二人交谈,但薛凌想了想,应该是势如水火才对。将盒子扣好还给江玉枫,道:“你给我的那份名单,我尚来不及看。既然现在在这,不妨一起参详参详。”
    江玉枫听言招了招手,弓匕随后拿了本册子来来。午间在壑园里,确没细看,现薛凌翻开,与其说是名单,倒不如说是份起居注。
    上书各人饮食喜好怪癖,似是那处勾栏场合作招待之用。便是给人搜罗了去,也瞧不出端的。
    她数了数,其中有十来位之多。臣子就不提了,重点是除了瑞王外,其余几位闲王的名头赫然也在册子上。
    薛凌翻了翻,没抬头,语气戏谑:“这事成之后如何说呀。他造反就造反,杀了魏塱便是,如何将人家兄弟也砍了。”
    “一不做,二不休。太子年幼,怕不能服众,不如……”
    “不如将旁人杀尽,魏家无人,就只能由个奶娃上去。这理由,岂不是太牵强了些?”
    江玉枫轻声道:“你想差了。”再不作其他解释。
    薛凌皱眉一阵,道:“行吧,如何进去?”
    “御林卫办差,哪里进不去?”
    “以李敬思今日地位,招呼一群人跟随不成问题,你说要他招呼一群人去杀王爷,只怕过于高估吧?”
    “只需他进得黄家便可,其余么,你我来便好。”
    薛凌盯着江玉枫,笑的有些诡异。江玉枫被她盯的不自在,撇开些目光道:“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果然你与我心意相通。早间我也有此打算,特问了霍云婉,有没有可用之人。她说曾在郊外养甲,有近千人。一声令下,便可跨马提刀。”
    江玉枫复抬头道:“如此甚好,我还愁着上哪去找人呢。”
    薛凌笑道:“上回去追霍云昇,我见府上能用的人也多的很啊。”
    "也不过百人,瑞王倒有些私兵。只是君王猜忌,霍黄两家把持的厉害,他亦不敢妄动,是而加起来,也不过这千余人。
    如今霍家姑娘那再出些……“江玉枫顿了顿:”便够了。"
    “少糊弄于我,活人是够了,死人不够啊。”
    “也不必尽数斩杀,且说贼人见大势已去,作了鸟兽散也行。”
    薛凌顿口,答了个好字。另问:“沈元州如何。”
    江玉枫道:“本是今日就要走的,闻说司天监补了一卦,不吉,须得后日动身,方能百战不殆。”
    她似憋不住笑,仰脸问江玉枫:“这屁话你信吗?”
    江玉枫道:“你走了这一趟,性子倒似回到了往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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