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在霍云婉处坐定,先将东西拿了出来,提醒道:“小心些,沾水就没了,”
    霍云婉早得过逸白提醒,这东西本该最先到她手里。然过于紧要,不敢假手于底下人,还是耐着性子等了几日薛凌。
    这厢接到手上仔细瞧了好一会,霍云婉道:“是这么个东西吗?我也……认不出来啊。”
    薛凌喝了口茶,轻声道:“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你要问确不确定,那实在是没法子了。”
    霍云婉一声娇笑,将糖做的兵符整个捏手里,仰脸讨好一般看着薛凌,得意道:“我有法子。”
    薛凌茶水在喉头还没咽下,原是想提醒霍云婉别捏。听她一说,又是一惊,唯恐霍云婉认出这东西的纹样不对。
    登时佯装呛水,捂着嘴咳了几声,才道:“捏不得,你有什么法子能确定。”
    霍云婉摊开手掌,好似依依不舍又看了几眼。两只手指拈起兵符搁桌子上,不等薛凌反应,转而拎了旁边茶壶。
    一汪水浇上去,转瞬什么都不剩。
    薛凌轻咂了下舌,心疼道:“不要也别毁了啊,做出来不易,我拿回去再看看也好,万一又记起哪处不对来。”
    霍云婉“噗嗤”一声,笑道:"说你笨哉,你又聪明的紧。说你聪明罢,老见你犯蠢。拿回去看,又能看出个什么来。
    叫你进来,就要与你说说这事。你不识得,我也不识得,该找个识得的人来看看才是。"
    薛凌脑子转了一圈,仍没领会这话的意思。道:“那谁识得,怕是沈元州也识不得。他跟霍云旸只拿了半块麟符,从未见过虎符。”
    “瞧你,如何舍近求远,想到千里外去了。”霍云婉抬手,对着外头一挥:“你我眼皮子底下,不就有识得的人了么。”
    “你说……魏塱?”薛凌试探道,又快速道:"你想用假的诈一诈他?怕是不妥吧。
    如果他将计就计,指着假兵符问罪一干人等,说是泄露机密。然后趁此机会,直接重铸虎符,到时候,我们可是再难拿到新的了。"
    霍云婉越发笑的娇艳,轻嗤道:"你真是愈加的犯蠢了,怎想这么一出来。罢了,也不是蠢到了头,难为你还知道不能诈他。
    这事是与你说不通了,待我另起个头子,你且听了。若再想不过来,那咱“,她指了指桌上已然全部散开的砂糖:”也白费功夫造着东西。"
    薛凌正了正身子要听,霍云婉跟着往回做了些,拨弄着指甲懒懒道:“你瞧黄靖愢,是不是该死了。”
    “他倒是该死,可小鬼怕恶人,不敢拿它,有什么办法啊。”
    “恶人还怕恶人磨啊,小鬼不敢拿,可不是你我要找个大鬼送。”
    “鬼不好找,天子的舅舅,阎王到了也得给两三分颜面吧。”
    霍云婉又是一声笑,道:“什么天子,那是个假……的。”
    薛凌也跟着笑,道:"别扯这些哑谜了,上回能刨了黄续昼祖坟已经赢了一局。为仁为孝,魏塱不可能再在近期动黄家,你怎么把主意打黄靖愢头上去了。
    再说了,黄家一滩烂泥,近京的兵权虽还有半数是他家人。但到时候,京中主家没了,估计也是树倒猢狲散。
    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登基,好歹也是留着黄家的血,你我在压着西北,不信有人敢在那时举兵。"
    霍云婉耐着性子等薛凌说完,才道:“我与你所想有差。”
    她忽而脸上笑意尽隐,眼尾斜挑,鬓角飞扬,威势扑面而来。薛凌倒未生惧意,只突然记起霍准。
    她一直觉得霍云婉很多时候像苏夫人,此时才明明白白的看出,霍云婉跟霍准,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父女就是父女,气度长相,哪哪都像。
    霍云婉道:“黄家一群酒囊饭袋,本宫从不惧他。要他死,是有他死的理由。魏塱不肯能杀他?难不成,你杀不得他?”
    薛凌也换了脸色,挺身正坐,直朗朗对着霍云婉轻抬下颌,俯视道:"我如何杀不得他,黄府而已,今晚便可走得一遭。
    不说能把他项上人头带进宫来,至少见血封喉,还不算难事。那又如何,他死了,又如何。明儿京中人仰马翻,后儿朝廷鸡飞狗跳。
    于你我何益?说不准魏塱还会因为愧疚,对黄家大肆加封,好不容易拔掉的一些人,又得回去,岂不更麻烦。"
    霍云婉起了身,伸手将窗棱往外推了些,看过一圈回来,才道:"我自有办法,让魏塱想杀了他母氏全族。
    他动不得手,你就帮帮他。养了御林统领李敬思这么久,该用上了吧。"
    薛凌记起逸白说的冬至后不好见霍云婉,忙问道:“冬至?这也太急了些,如何不早些知会于我。”
    霍云婉又复先前笑意,轻声道:“哪有那么快,你莫焦心。我自有功夫与你细细说来,今儿叫你,主要就是为着……”
    她手指在桌上糖渍处轻点了两下,道:"这东西。你不是不能确定么。本宫要用,从来就只用真东西。这真东西,不在皇帝手里,不在霍家手里。
    难道,不应该在黄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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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6章 公卿骨
    薛凌垂目,还在想。霍云婉催促道:“怎么这是,瞧你,竟跟不情愿一般。”
    薛凌笑了笑,答的有些勉强:“不是不情愿,只觉得此事铤而走险。到底是娘亲舅舅,俗话说,打断……”
    她看着霍云婉,忽而收了口。眼前这位与自己老爹反目成仇,跟她说什么娘亲舅舅呢。
    霍云婉笑吟吟接着话头:“打断什么,又连着什么。你我走到今日,还替人操这些闲心呐。且回去等着,尚有好些日子等。”
    薛凌叹了叹气,道:“竟不是冬至么。”
    “哪能是呢,冬至是另一桩。事成之后,我这里怕是日子难熬,须得避避风头。旁人也就罢了”,霍云婉顿了一顿,朝着薛凌笑的亲热,续道:“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岂不心疼坏了。”
    薛凌看了看天时还早,一时半会走不了,追问道:“那冬至是何事,来都来了,也不至于瞒着我吧。”
    “哪里就瞒着你了。后宫里头,妇人拈酸吃醋,这等子无聊活计,说来有何意思。莫说你听得不耐烦,我多嚼两句,都嫌累的慌。”
    薛凌想了一遭,估摸着又是类似兰妃暴毙之内的事。她不知如何评判,更无法规劝,随口道:“原是如此,逸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倒叫我提心吊胆。”
    “不怨他,我也没与他说的明白。琢磨起来,心里头膈应,哪还有功夫和他细说呢。”
    心里头膈应,薛凌失笑。这事儿做多少回了,膈应什么?
    霍云婉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道:“外人听了去,还当我与陛下夫妻情深呢。你说,这膈应不膈应。”
    合着说的是这东西,薛凌尴尬换了个表情,尚没答,霍云婉捂嘴笑了几声,道,调侃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是个尚未婚配的女儿家,不知道男憎女怨的人间惨事。
    说来,你也年十七了吧。普通人家里,该是良缘早配。如何,可有哪处的俏郎君深得你心啊。"
    “说的什么东西。”
    “我听说你常往江府去,江家两位公子,素来有些名声。你与那江家小少爷常来常往,莫不如假戏成真,多年后也是一段佳话。”
    薛凌变了个脸色,冷道:“你怀疑我会站在江府那头。”
    霍云婉笑的越发放肆,好一会才捧腹直起来腰来道:“逗你的,逗你的”。她平复了下仪容,方道:"要说你铁了心与我,我也不见得就能信个十成十。
    可你说要去江府,那我是一分也不信的。"
    “怎么不信啊。”
    霍云婉撒娇一般轻哼了声,望着窗外,笃定道:“我就是不信”。话毕半天才轻蔑道:“江闳算个什么东西,谄谀之臣。”
    薛凌憋笑,她是不喜江闳,那也没鄙薄至厮。又听霍云婉道:“江玉枫又算个什么东西,祖上积点阴功罢了。堂堂正正的太子护不住,而今还想拉个狗屁不通的王爷来押宝。”
    她看着薛凌,似提醒,又有点威胁的意思:“蠢货就是蠢货,你可不要,跟着蠢货犯蠢。”
    薛凌笑道:"我还当你是公正评判,江闳确然不是个好东西。倒原来,你也就是偏私,嫉恨他们不肯效忠于你。
    霍云婉全然没有被人拆穿的居处,反扬脸卖乖:"我如何就偏私,我就是瞧不上他家来着。
    一屋子青楼老鸨,来场月事便嚷嚷自己是个黄花。满堂子江洋大盗,散得几两脏银,倒成日称自己是个善人,好不要脸。"
    霍家的姑娘,讥讽起人来这般口不择言,江闳要是知道了不得气晕过去。薛凌不想背后编排,更怕霍云婉知道江府里头有个薛璃在,赶紧转了口风道:"越说越远了,冬至到底是何事。
    你若不想提,我也不多问。但闲话还是少说两句吧,毕竟是在人家地头上。"
    霍云婉这才收了些恣睢,瞟了一眼外头,又将桌上茶盏往薛凌面前推了推,道:“有什么不想提不想问的,就是宫里头的这奶娃多了些。你我又用不着,该丢掉的丢掉,该分出去的,分出去呗。”
    薛凌听得莫名其妙,道:“多就多,又碍不着我们,你节外生枝做什么。还是想故技重施,打算让底下人看看魏塱不会责怪与你?这花样翻来覆去玩,怕没那么灵光吧。”
    霍云婉白了她一眼:“就说你跟蠢货走的近了会犯蠢吧,还能想的这么差”。她嗤了一声,招了招手,示意薛凌凑的近些。
    薛凌不耐,先前诛九族的话说了一箩筐,现儿才要小心,有个屁用。霍云婉见她不喜,忙道:"真真是拿你没办法,这般心急。
    上回逸白可是与你说过,我要往黄靖愢耳朵里传点话?"
    薛凌点头道:“说了,江府也有此意,本来是他们去办的。但江玉枫为人谨慎,尚未办妥,你就说不让插手,我便让他们退了。”
    "正是如此,黄靖愢已经知道了,那个老不死是寿终正寝。皇帝为了打压黄家,不惜栽赃陷害,刨坟不算,还将人大卸八块。
    你说,他会怎么做。"
    薛凌顿了顿,道:“他会怎么做,其实不关紧,关键是他能怎么做。如今黄家,没有那个能耐。”
    霍云婉一脸焦急,像是替黄靖愢愁的不得了,劝着薛凌道:“没那个能耐,你得帮帮他啊。你不帮他,他可不一直没能耐吗?”
    薛凌面色逐渐凝重,屋里沉默了好久,才听她缓缓道:“我知道了。”
    霍云婉笑开来,娇声道:"知了知了,这可不就知了。瞧瞧,我这成的都是美事,偏做的却是个恶人,真真辛苦死了。
    也不知冬至后,这长春宫的日子要怎生往下过。万一陛下不念旧情,叫我自戕,到时候怎生得了。你说……"
    她目光看向外头,薛凌打断道:“我说不会,娘娘多虑。”
    霍云婉又回转头来,仿佛是在嘲笑薛凌没猜中她的心思,道:“你说,天子,宁有种耶。”
    薛凌本有沉重在心,霎时没了个干净。人人都这般问,这话成了造反的信条了不是。当然逸白看到了拓跋铣的信,转述给霍云婉,她此时说来试探也未知。
    薛凌连连摇头:“无种,无种”。她“兵强马壮者为之”还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霍云婉轻斥:“怎么说话呢,天子怎无种。这种啊”,她撑了下手肘,缓缓道:
    “妇人裙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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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7章 公卿骨
    薛凌目光在霍云婉脸上定格了一瞬,才骤然下移,又缓缓斜到榻边堆叠的一层裙角上。
    霍云婉今日只一袭天灰色交领的锦袍,虽还可见富贵,却比往日素净。薛凌只当是初一十五做做样子,她本也不是在意穿着之人,没太过关注。
    此时定睛瞧来,才见霍云婉裙角边用暗线密密麻麻绣的全是梵文,也不知是哪段经书,又或者哪段咒语。
    察觉到薛凌在看,霍云婉轻提了一下裙摆里脚踝,裙角上的梵文瞬间如活物一般扭动起来。
    她笑笑道:"此乃妙法莲华经,雕鹫诸鸟,鸠槃荼等,周章惶怖,不能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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