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处的项良揣着手走出来,“死不是终点。”
    穆七林看向项良,项良低头碾石头,他绝不是心疼小娃娃,他只是无聊了,随便劝劝,“生者如太阳,死者如月亮,都在同一片天空,日复一日。生不是一个循环,死也不是一个循环,两个扣到一块才是个循环。老天太差劲,他们睡个长觉,然后变个模样再出来。”
    大炕上,小皇女一下又一下地把哥哥挤到了角落里,“哥,婵婵不哭了。”
    “嗯,我知道。”
    项良一脸的云淡风轻,慢悠悠地从袖笼里小甜饼,兮娘送的,他在袖子里放了四个时辰没吃,妹妹终于过来问了,他可以拿出来吃了。小甜饼是婵婵哥哥给婵婵做的,不是谁都能吃到的,他吃到了。
    小甜饼让小皇女知道了大功臣是谁,眼巴巴地看向哥哥,两手攥住哥哥的手摇一摇,“你对婵婵说了什么?”
    项良痛苦,别人家妹妹撒娇是甜的,他妹妹撒娇是疼的,“你松手,我说。”
    小皇女笑盈盈地松手。
    项良瞅着妹妹装乖的模样,愁。他妹妹不是牛犊,是山虎,一个爱的挠痒痒就是他的皮开肉绽。
    “说了一些我自己都不信的话。”项良吃一口小甜饼,补充,“你也不信的话。”
    “什么话?”
    “你从书上抄的那些恶心我的废话,我换成了小娃娃能听懂的大白话。”
    小皇女看向窗外的苍天大树,看了很久,脑海里有婵婵趴在树枝上惊讶她喝酒的画面,也有婵婵趴在树根上哭泣的画面。
    小皇女慢慢收回视线,从腰间拔出牛角,牛角暗红。她摩挲片刻,牛角对准手腕血管,猛然扎下,血液浸泡牛角。
    血一滴滴落下,小皇女嗤笑,两手猛然用力掰断牛角,扔出窗外。
    “谁说我不信了。”小皇女站起身,笑容明媚张扬,“婵婵信,我信!”
    小皇女跳下炕,“东岩皇帝烂,皇室宗亲烂,他们的信仰也烂,邪物才用人血供养。”
    项良:“他们一直都是烂泥。”
    小皇女一把薅掉头上的牛角,戴上婵婵的小白兔帽子。
    “你终于和我一样了。”项良语气夸赞,眼底却是浓烈的悲伤,“什么都不信了。”
    “不。”小皇女站在门槛上,身前是灿烂的阳光,回头看哥哥,“我有信仰。”
    “我的信仰是——”小皇女笑如灿阳,“会为我们哭的婵婵。”
    第22章
    阳光落在地上,一根白毛毛随风慢慢飘飞,莹莹似光。
    项良慢吞吞地擦拭炕桌上血迹,似乎不解妹妹的选择,“她能给你什么?”
    “她什么都不用给我。”小皇女捏住了白毛毛,“婵婵的存在就是我的奇迹。”
    门关上了,阳光也被关在了门外,项良的手停在鲜红的血珠,脑海中浮现了妹妹抱着母亲的头一身血地坐在井口上,问他怎么做才能血洗皇宫,皇宫太脏了。
    擦干净最后一滴血,手帕飘入炭盆。项良看着燃烧的手帕,眼底明灭。
    “哥!”小皇女冲了进来,“你烧了什么!眼睛瞎了还是鼻子堵了!”
    小皇女迅速抱走婵婵的小被子和小枕头,踢飞哥哥的鞋,锁门锁窗,把他一个人关在黑烟腾腾的炕上。
    什么运筹帷幄,什么天地经纶,什么深谋远虑,滚! 被呛到飙泪的项良只想给妹妹哭灵!
    小皇女放下小被子和小枕头,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狼王窝在暖烘烘的小木屋里,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背着轻飘飘的小娃娃,打个盹,啃一口骨头。学坏一出溜,它堕落了,它不想回去了。
    小皇女跑过来,抱婵婵,狼王不给,一口咬住小皇女的屁股,慢慢用力,一点点施压,给了充足的放下小娃娃的时间。
    小皇女找到一个暖和干净的地方放下婵婵,回头看狼王,“打一架?”
    它从小比其他狼大,打架从没输过,它的狼群都是它从其他狼群里打败的前狼王。
    小皇女慎重:“咱们都小声点,谁吵醒婵婵谁去找小满满解释。”
    狼王扭头看婵婵时朗朗狗狗眼,回头看小皇女时幽幽凶光。
    小皇女克制而疯狂,拳拳到肉。狼王隐忍而残忍,扑咬撕裂。尘土滚滚,鲜血淋漓。
    婉娉找过来时,婵婵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树枝上的小满满,小满满盯着地上掐架的一人一狼,脖子上的软毛都气炸了。
    婉娉忍笑,抱远婵婵,静悄悄地看戏。
    一道白光从树上冲向狼王,婉娉及时捂住了婵婵的小耳朵,挡住了凄惨的嗷呜声,也挡住了小皇女骂骂咧咧的声音。
    被小满满拔掉的头发和毛毛在空中飞了一圈落在地上。
    小皇女脱掉袜子,堵住鼻血,再把自个错位的骨头挪回去,顺便给狼王正了一下骨头。正骨来的猝不及防,狼王疼的尖叫声卡在嗓子里,叫都叫不出了。
    婉娉笑了一整天,不仅把她看到的说给兮娘和柳娘,还画了下来。小皇女和狼王谁也不服谁,经常偷偷打架,看着狠,彼此都没下死手,兮娘和柳娘见过了许多次。两人听婉娉讲述时只是浅浅地笑了笑,看到画上婵婵的一系列小表情变化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和婉娉一样止不住。
    柳娘大笑:“一定给婵婵哥哥看一看,婵婵变坏了,看看这捂脸偷瞄的兴奋小眼神。这还是咱婵婵太小了,要是能跑能跳,说不定在土堆里打滚的有咱婵婵一个。”
    婉娉笑着放入小满满的小背包里。小背包是兮娘拆开婵婵的襁褓做的,小满满欢喜地抱着兮娘的脖子好一顿撒娇,兮娘忍俊不禁,用婵婵的小被子重新给它铺了一下窝,她在小满满心里直接超越了项良,成了它第二个喜欢的人。
    小背包里塞满了信,一些啰啰嗦嗦的琐碎闲话,一些婵婵吃吃睡睡的小日常,每封信都以婵婵的小手印结尾。
    都在给婵婵哥哥写信,小皇女也抓着毛笔给婵婵哥哥写信。
    项良:心情不太好。
    “哥,你写吗?”
    项良:“不写!”平庸的人才想合群,像他这样文经武纬的人都不合群。
    小皇女:“我想要一条和婵婵一样的小白兔裙子。”
    项良黑脸写信,满纸的恳求。
    小满满吃一颗小娃娃送的小红果,熟练地展开翅膀背上小背包,伸长脖子挂上必不可少的糖豆豆布包,再蹭蹭小娃娃的脸蛋,快乐地飞出雪山。
    农家院,乞丐眼睁睁地看着主子的巨雪雕路过他,一眼都不搭理地飞向汴都。
    乞丐:所以,如今的通信线路是两点一线?没有主子,也没有他?他们失去了小满满。
    咕——
    小满满的声音在夜晚的长公主府高亢嘹亮。
    穆月踩着月色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光着脚,只着一身松散单薄的寝衣。他来不及披衣穿鞋,怀里却抱着食盒。
    烛火轻轻跳跃,小满满吃一口甜点,看一眼小娃娃哥哥,神色间都是欣赏。不愧是小娃娃的哥哥,太懂事了,食盒里全是它喜欢的七巧糕。同样都是哥哥,它的前主子就不太懂事。
    温馨的烛光下,信里写着婵婵想哥哥,以后再也不要分开,婵婵可以保护哥哥。
    穆月手指慢慢地拂过每一个温暖的字,黑蒙蒙的眼里全是妹妹。
    熄灭烛火,这一夜,没有梦魇。
    第23章
    小厨房的大蒸笼上冒着热腾腾白蒙蒙的水汽,一块块白糯糯的桃花糕出锅。穆月端到外面,等热气稍稍消散,小满满迫不及待地一口吞。
    小娃娃喜欢的哥哥,小满满抽空养一养,吞两块桃花糕,叼一块塞小娃娃哥哥嘴里。
    不知不觉吃圆了半圈的小满满挥一挥翅膀,遗憾地看一眼剩下的甜点,轻轻地啄一下小娃娃哥哥的指尖,飞到窗棱上,叼起小背包飞回来。
    穆月放下手上的面团,仔细地洗手,两手干净了才去接小背包。小背包上有一只揉眼睛的小白兔,他绣在妹妹襁褓上的。他和小满满一样,因妹妹而爱惜小背包,
    来时,小背包里塞满了信,回时,小背包里塞满了穆月给妹妹做的小甜饼。小满满只圆了下半圈的肚子,没圆到上半圈的翅膀,这个重量刚刚好。
    小太子拿着他写给婵婵的信飞速跑过来,只看见了小满满在天空翱翔的小肚子。
    小太子跑的太快,扑到了穆月的腿上。穆月轻微摇晃了一下站稳,小太子惊喜抬头,婵婵哥哥竟然接住他了!
    小太子看见穆月的脸:“哇——”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长公主看到穆月:“哇——”
    小满满给的爱是不容拒绝的强制爱,每回捕猎回来都留一块肉给小娃娃哥哥,盯着小娃娃哥哥一口一口吃完,不吃完不行。
    穆月无奈,只好煮成肉粥,强撑着吃完。
    吃了许多天的肉粥,又被强塞了许多天的糕点,日常饭菜也被小满满管着,穆月这些天过的有些水深火热,却也让他苍白的脸有了淡淡的颜色。
    也许小满满的身上处处留有婵婵的印记,也许信里婵婵对哥哥的想念眷恋和不分离的诺言,孤坟般空茫的眼睛里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向阳花,拨动了长公主的心。
    “我陷进去了。”长公主捂着心口,眼睛跟着穆月转动。
    “好看的人就是让人陷进去的。”小太子托着脸蛋,小脑瓜跟着穆月摇晃。
    “这一次陷进去的不是他的漂亮,是他这个人。”
    “父皇说姑姑有驸马,皇爷爷死前给姑姑找的。不过父皇说姑姑不用在意,不喜欢驸马就晾着,公主最大,想养几个男人就养几个。”
    长公主勇敢出击,脸蛋通红地问穆月:“你可以一直住在公主府吗?”
    小太子陪着姑姑紧张,两眼直直地看着婵婵哥哥。
    穆月听懂了长公主的言外之意,可毒蛇已被小白兔抱在了怀里。他从木箱中拿出娘的信,眼里是温柔的拒绝。
    皇宫,武皇召集大臣和诸侯王进宫商量赈灾,大臣推诿,诸侯王不见好处不出手,武皇盛怒,一颗颗的人头滚出议政殿,人人噤若寒战。
    长公主被军师请过来灭火,她旁听了一会,听明白了,嫌弃这群人,不想去救,问军师:“先不说他们有没有治世之能,他们只顾自己,没有治世之心,要他们干吗?被哥哥杀了还能省下粮食充军粮。”
    长公主收回脚,关上门,坐到殿门口:“亡国后哥哥活不了,他们却能卷钱跑路,凭什么呀?我支持哥哥让他们先死。”
    军师坐到长公主旁边,他不管了!他和李先生测算天下大势,头发白了一半,也没算出破局之策。每次听到伤亡人数都难受的呕血,仰愧先祖教诲,俯愧流民百姓。吃不进东西,睡不着觉,零零丁丁。他们愁成了这样,这群酒囊饭袋还在武皇面前歪缠,对路边冻死骨视而不见,去死!
    李先生牵着小太子的小胖手慢悠悠地走过来,李先生坐到军师旁边,小太子坐到姑姑旁边。
    李先生瞅一眼台阶上的六个人头:“才六个,速度有点慢,满十个了咱再进去。”
    小太子:“史书要骂父皇是暴君了。”
    军师和长公主齐声叹气。
    武皇开门,身后是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诸侯王和大臣,身前是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亲信和家人。阳光打在身上,阴影落在地上。
    武皇让他们跪,他们便不能站着,侍卫的刀悬在他们的脖子上。武皇任由议政殿的大门自己慢悠悠地合上,他自己挤到妹妹和军师中间,托下巴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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