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眼前的场景瞬间坍塌了。
    日头升起又落下,挂在山边的天际,映出一片火红的余晖。
    余晖洒进房间,映出面前一面铜镜,镜中的人穿着玄色云纹侍卫服,金线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腰身,腰间玉带上挂着一把佩刀。
    少年青丝束于发顶,眉眼如同刀刻,下颌轮廓棱角分明,薄唇紧抿着,端的是一副坚毅硬朗的模样。
    忽然,耳边传来笑声,他转过头,看见坐在榻边的小人儿托着下巴,目光落在他身上,眼里满是笑意。
    “郡主笑什么?是、这般打扮不好看吗?”
    李骄站起身,朝他走过来:“好看啊!谁说不好的,特别好看!”
    说着,李骄绕着他走了一圈:“之前,光看你模样不错,没想到,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衣服,气场不一样了,人也变得帅了!”
    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得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李骄抱着手臂,忽然摇了摇头:“不过,唯一一个缺点,就是看起来太凶了!穿着一身黑,还板着脸,凶巴巴的。”
    她伸手进怀里,摸了半天,不知摸出了个什么,上前抓住少年的腰带,三五下就系了上去。
    他低头一看,腰间蓦然多了枚白玉的玉佩,玉佩花纹繁杂,成色上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玉能挡灾,保平安,以后你带着它,就不会再受伤了!”
    李骄后退两步,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郎,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多了,你再笑一笑嘛!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璀璨的琉璃眸子,努力想扯出个笑容,却又觉得过于奇怪。
    忽然,两只小手扯住他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弯起了弧度,李骄笑着看他:“果然,笑起来更好看了,以后多笑笑吧。”
    他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小脸,伸手摸了下脸颊,似乎被触到的地方有些发烫,热意一直蔓延到耳后去。
    下一刻,手腕蓦然被人拉住:“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李骄拉着他,一路跑出去,穿过庭院的廊下,身边来往的侍女小厮,纷纷低头行礼,无人敢直视。
    陡然间,转过廊下,一处静谧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
    李骄松开他,朝着院子中间跑去,站在廊下笑着喊道:“阿战!你快过来!”
    院子中,一道人影正在空中翻飞,闻声顿时停了下来,脚尖三两步轻点,转眼就到了二人面前。
    一个半人高的小白玉团子,手里正扛着一把长剑,目光好奇地看着后面的少年。
    “阿姐,这就是你说的,长得很好看的侍卫?”
    李骄上前捂住小白玉团子的嘴巴,哈哈干笑了两声,看向身后的人:“你别听他瞎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哈哈哈……”
    他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上前朝小男孩行礼:“属下见过小世子。”
    小白玉团子的眼睛立刻瞪圆了,一把扯下李骄的手:“你认得我?”
    “塞北王府的小世子,得到温氏剑法真传,是天下少有的剑术天才,塞北无人恐怕不知。”
    小白玉团子听完,一边扛着剑,一边得意地朝李骄笑着,李骄有些无奈道:“你别夸他了,再夸几句,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小白玉团子迈着小短腿,跑到少年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腿,仰头笑着道:“我喜欢你,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道:“回世子,属下……阿尧。”
    听见这话,李骄的眼睛微微瞪圆了,见少年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小白玉团子扯着他的腿,将他拉到了院子中间。
    “大哥哥,我阿姐说你会用刀,你陪我玩一会儿吧,一个人好生没意思。”
    说着,小白玉团子主动帮他拔出刀,递到他手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骄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抱着双臂,朝院中的两个人喊道:“阿战,你阿尧哥哥伤还没好呢,你小心着点!”
    “知道啦,阿姐!”
    转眼之间,院中两道人影瞬间纠缠在一起,刀剑相击的脆响声随风乍起,落进了潇潇烟尘之中。
    风沙卷起金黄的落叶,喧嚣着在空中翩翩起舞,洒满了偌大的庭院,又藏身于角落之中。
    第42章 往事二
    黄沙漫天, 风声渐息,一面赤字玄底的旌旗出现在天际之上。
    旌旗迎风飘扬,矗立在高耸威严的城墙之上, 旗身书着血红的一个“玉”字, 正随着大漠的风沙缓缓飘动着,仿佛镇守广袤土地的雄狮假寐着。
    城墙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上,飞扬着白灰色的沙尘, 白草黄云,不见一抹绿。
    远处三三两两的百姓成群结队, 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从城外相互搀扶着,走到巍峨的城门前。
    城门前支起了几个摊子,摊前的士兵们正在给遭难的百姓们,分发白粥和干粮。
    “大家慢一点, 每个人都有的,不要着急。”
    一身红衣烈焰的小姑娘站在摊前,手里拿着白粥和馒头, 递给排队领取的难民们。
    “婆婆,您拿好啦, 有点烫噢!”
    老奶奶点头接过, 忙不迭地道:“多谢、多谢, 谢谢你们……”
    小姑娘笑着道“不用谢”, 刚拿起笼屉上的馒头, 一只修长的手端着碗盛好的白粥, 放在了小姑娘手边。
    小姑娘端起白粥,并着手里的馒头递给下一位难民, 笑意盈盈的脸上泛着红,额头上也都是细汗。
    粥桶很快空了,小士兵端着空桶跑去后方,难民们也都四下散开,坐在街边,等着摊子重新支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勺子,端起摊上一碗水,朝着街边走去。
    小姑娘正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时不时吹上几下。
    他坐在小姑娘身边,把碗递过去,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手指上:“手受伤了?”
    听见声音,李骄抬起头来,看见阿尧坐在自己身边,她接过他手里的碗,咕咚咚喝上几口,随意用袖子擦了下巴。
    “没事,刚才烫了一下而已。”
    一听见这话,他马上伸手到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来:“一会儿还是属下来吧,您在旁边歇着就好。”
    说着,李骄的手碗就被攥住了。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捏着药瓶里的布,仔仔细细给她指尖抹上冰凉的药。
    李骄也没躲,目光不自觉落在身边的少年身上,见他紧蹙着眉头,神情认真得很,薄唇也紧抿着。
    她磕磕绊绊道:“我没事,不、不抹药也行。”
    他瞥了李骄一眼,手下动作没停:“抹上好得快些。”
    李骄不说话了,他专心给她手指抹着药,直到全部抹好了,他收起药瓶,一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眼前的琉璃眸子。
    明亮清澈的眼眸正盯着他,静静的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碰上他的目光,琉璃眸子忽然眨了几下,连忙转头移开了,视线里,就只剩下一只泛红的小耳朵。
    “我、我去那边看看,你不用跟着我啦!”
    说完,李骄站起身,一溜烟跑到了街道对面。
    他坐着没动,看着小人儿跑到对面的屋檐下,有几个难民孩子坐在那里,她过去坐在旁边,也不知道与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她弯腰捡起几枚地上的落叶,手指一转,落叶飞旋打在旁边的墙壁上。
    小孩子们顿时惊呼一声,纷纷欢呼着叫好,跑到她身边围着,叽叽喳喳和她一起玩。
    他拿起身边的空碗,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人儿笑得开怀,白嫩的小脸变得红扑扑,好看的杏眼都笑弯了。
    许久,他才站起身,走回摊子前面,放下手里的碗。
    陡然间,身后街道上倏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都闪开啊!马受惊了——!”
    他一转过头,正好看见远处街道上奔来一辆马车,车上的马夫正拼命拉着缰绳,马儿依旧横冲乱撞,发了疯一般狂奔着,直奔着城门前的街边而来。
    街边坐着的都是难民,大多数都是老人家,腿脚不方便,眼看着马车过来,大家纷纷四散着跑开,城门前的士兵也立即上前疏散人群。
    混乱之中,一位老人忽然摔倒在地,手里的白粥洒在地上,瓷碗应声而裂,眼看着马车已经驶到近处,就要从老人身上轧过。
    “阿尧!”
    佩刀瞬间出鞘,寒光闪过,城门旁边的士兵们拿过长枪,正要上前,面前马车的车辕瞬间断裂开来,马匹瞬间被人牵制住,嘶鸣着在原地打转。
    而后面的马车也没有倒下,被一只纤细的手稳稳扶住了。
    车夫坐在上面,看着扶住马车的小姑娘,身上红衣被风吹得翩然纷飞,小手紧紧抓着断裂的车辕,她的目光却望向街道中间的一人一骑。
    少年坐在马上,手中大刀未收,奇迹般地将马儿渐渐安抚住,骑到街道一侧停下来。
    士兵们纷纷上前查看情况,帮着李骄扶住马车,马夫安然无恙走下马车,不住地朝李骄道谢。
    李骄道了句没事,目光始终落在街边,直到瞧见阿尧从马上下来,马匹被士兵接过,他却四处找寻着什么,直到对上她的视线,他才停住不动了。
    看着少年遥遥朝她点下头,李骄这才放下心来。
    转过头,李骄看着街边被扶起的老人,上前问道:“您还好吗?可受伤了?”
    老人家瞧上去五十多岁,满头青丝已成华发,胡须乱糟糟的,身上也衣衫褴褛,沾了不少灰尘和洒在地上的白粥。
    老人面色有些痛苦,揉着膝盖摆摆手,看着面前的红衣小姑娘,和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少年,抬手行礼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老朽拜谢二位。”
    说着,老人就要跪下来,李骄和阿尧连忙上前把人扶住了。
    李骄微笑着道:“您不必客气,没事就好。”
    她看见白粥撒了一地,想去给老人再盛上一碗,脚步刚动,就被老人抓住了手腕。
    阿尧看见,脸色一沉就要上前去,被李骄按住了。
    “怎么了,老人家?”
    老人的目光落在李骄脸上,看了半晌,才开口道:“姑娘体内虚寒,寒气颇盛,日后要注意调养,切勿不可贪凉。”
    李骄顿时瞪大了眼睛:“您、您是大夫?”
    老人点点头:“老朽只是略通医术,身上又无分文,只能以此报答一二。”
    蓦然间,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和少年,神情严肃起来。
    “日后若有机会,老朽定会报答二位今日的恩情,永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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