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江逾白来了,江逾月立刻站起身来,她通红着眼,才刚说了一句“哥哥你相信我”,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就听见“啪”的一声。
    她的脸先是偏了过去,然后才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之前她和康安一起陷害石清莲的时候,那个没落下来的巴掌,在这一刻,终于落下来了。
    江逾月被打的脸都麻了,站在原地没有动,就那样愣愣的看着江逾白,而江逾白已经绕开了她,快步走到了床头前。
    床榻上,石清莲脸色被烧的坨红,唇瓣干裂,泛着青白干燥的唇皮,伸手一摸,一片滚热。
    “清莲。”江逾白拧眉轻声唤道。
    而这时,石清莲似乎听到了什么,她艰难的睁开了眼,在看到江逾白的时候,两行热泪从她的眼眶中落下,她伸出手,握住江逾白的手,道:“都是我的错,不要,不要怪逾月,她还是个孩子呢。”!
    第30章 她要沈蕴玉
    佛堂厢房内,江逾白望着床上已病的浑身滚烫、却还在为江逾月开脱的石清莲,顿时一阵疼惜。
    他的清莲实在是太贤良淑德了,将江逾月纵容的越发无礼,不仅处处为难长嫂,竟然还在外人面前闹的如此难堪!
    江逾白转过头,再看向江逾月的时候,眼底早已没了半点兄长的体恤与柔情,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他定定的望着自己的胞妹,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道:“逾月,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江府怕是留不住你了,明日,你便回西北大垣城去,在老家休养待嫁吧。”
    江逾月之前被江逾白那一巴掌给打傻了,一直怔在原地看着江逾白,她印象里的哥哥芝兰玉树,端方雅正,纵然严厉,但一贯是知礼和善的,对她也一直很疼爱,这是江逾白第一次动手打她。
    而且,哥哥还要将她送回到西北老家,大垣城里去。
    大垣城是什么地方?干旱,荒芜,贫瘠,时不时还有匪患入城,城墙是用黄色的土夯实的,一阵风吹过来便是一阵黄沙糊面,那里的人都干瘦黑黄,扯着大嗓门讲话,让人一眼都不想多看,她在那里长大,早就对那里十分厌倦,这辈子都不想过去。
    可现在,他的哥哥居然要将她送回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石清莲。
    因为这个女人胡说八道,故意挑拨,所以她的亲哥哥早已不相信她了。
    江逾月只觉得一口血堵在了胸口,她的眼前都跟着发晃,脑袋嗡嗡的直响,她语无伦次的开始说话,多数都是辩解。
    “哥哥,我没有,她肯定有阴谋,她肯定出去了,她没有生病,她装的。”
    “哥哥,求求你相信我,我没有。”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江逾月一声接一声的问,纤细的身子一直都在打颤,她的目光充满了控诉与绝望,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看着她无比相信的哥哥。
    石清莲当时握着江逾白的手,撑着身子,看着面前的江逾月。
    江逾月现在的状态与她当初何其相似?当初墨言被打死的时候,她也是一声一声的求求别人相信她,相信墨言,她被逼急了,跪在地上求人,发了
    疯一样的喊,像是个癫子一样试图推开行刑的金吾卫,她当时比江逾月更绝望,更疯癫。
    但是没人管她,她的墨言就那样死在了她的面前。
    石清莲至今还记得墨言的眼,清澈干净,她临死之前,就歪着头看着石清莲,然后渐渐闭上眼,再也没睁开。
    比起来她当时所受的苦,比起来墨言的那一条人命,江逾月现在这点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江逾月自食恶果罢了。
    “够了!”眼看着江逾月越说越失态,江逾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厌烦,他挥了挥手,示意丫鬟把江逾月给拉走。
    他从未想到,他的妹妹竟然能变成今日这个样子,因为一点小事而在其他夫人面前诬陷自家嫂嫂,甚至还因为诬陷不成而大打出手,简直让他不忍细看,只想让人赶紧将江逾月拉走。
    江逾月被拉走的时候,便看见石清莲坐起身、靠在床柱上,昂着一张苍白的脸,眉目担忧的望着她,看着她走时,还道:“逾月,你回家且待一个月,过一个月,嫂嫂便接你回来。”
    江逾月被她脸上的担忧恶心的当场啐了口唾沫,被人拖出去的时候还奋力反抗,撕心裂肺的骂:“不要在演戏了!你这个毒妇,你会遭报应的!”
    她吼这些的时候,江逾白满脸失望:“江逾月,你还没丢够人吗?不要再说话了,滚下去!”
    江逾月看着江逾白,眼泪便从脸上滑下来,她又哭又笑,又骂又闹,毫无形象的被带下去了。
    待到江逾月被带下去后,石清莲转而扑进江逾白的怀里,一脸担忧的流着泪,反倒比江逾白这个亲哥哥更担忧。
    江逾白还反过来拍着她的背,哄她道:“别难过了,清莲,你别太纵容她了。”
    “我只是不明白。”石清莲两眼热泪向下掉,哽咽的直抽:“我待她那么好,她为什么偏要我死?便只因为康安与她是好友,她便如此讨厌我吗?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想好好与她相处,她为何一直要逼迫我呢?”
    江逾白更加心痛,还有些愧疚。
    他这妹妹不懂事,只知道欺负清莲,连带上次诬陷墨言投毒那件事,这次已经是第二回 了。
    他本想将江逾月送回西北老家待两个月,避一避因今
    日之事而产生的风头,但一看到石清莲难过落泪的样子,他当即决定,留江逾月于西北老家一年。
    好好搓一搓她那目中无人的性子!
    “不要与她计较了。”江逾白抱着怀中人,低声安抚了片刻后,将石清莲直接抱起,带着石清莲走出了正德寺的厢房内,将人放入了四人所抬的小轿中——寺内不方便动马车,便坐小轿而行,出了小轿,再坐上马车回江府。
    出了这档子事儿,石清莲与江逾月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在佛堂内诵经礼佛,赶紧趁夜,没多少人瞧见,回江府去,免得被人看见了,还要被他们嚼舌根。
    石清莲被江逾白抱在怀里、送上轿子的时候,沈蕴玉便在树上坐着看。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他左腿屈膝,手臂担于膝盖上,远远地看着石清莲被抱上轿时依偎在江逾白怀中的模样,一直到轿子远去,他也没有收回视线,而是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看。
    彼时夜深人静,沈蕴玉在树木之间坐了半夜,待到轿子一点都瞧不见了,他才摁着腰间挎刀站起身来,神色冷淡的跟在了后头。
    石清莲出了佛堂后便换了马车,到了江府门后,又由江逾白抱下来送至到了清心院内,最后由墨言服侍着先睡下了。
    墨言照例守在外间。
    今日所有人都累坏了,石清莲洗漱过后,上了床便睡过去了,墨言在外间的小榻上,一闭眼也跟着睡了过去。
    她们都沉睡了,只有月光还醒着,屋檐上的瓦片被人踩过,发出轻微的颤动声,沈蕴玉照例从窗外翻入。
    他落入屋内时,石清莲已经睡熟了,她脸上的高热正烈着,被子紧紧包裹她的身子,她的脸像是一块蒸熟了的红枣酸奶酪,软软红红的被枕头挤压着,长而卷的眼睫垂在脸上,密密的像是一把小扇,她体质一般,一颗药丸下去,将她的身子烧的烙铁一般,她在迷蒙中舔了舔发干的唇瓣。
    沈蕴玉的目光挪到她的唇上,片刻后,从桌边倒了一杯茶水,走到她的床榻前,喂石清莲喝下。
    石清莲在高热中饮水,粉嫩的小舌舔着杯壁,唇瓣亮晶晶的,沈蕴玉左手喂着她,右手顺着她的脸庞向下滑落,隔着一层锦被,落在她的肩膀,腰侧,和膝弯、小腿。
    那
    都是江逾白抱着她时碰过的地方。
    沈蕴玉一遍又一遍的抚过,像是要消磨掉江逾白留下的痕迹,重新标记上他的气味一般,期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石清莲的脸上。
    石清莲无知无觉的睡着。
    在这张床榻上,她又变成了石三姑娘,变成了江夫人,不再是他的李三娘,不会再仗着有一层斗笠遮挡、肆意的耍小性子,和他逗趣,不会再哼哼唧唧的爬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喊“玉哥哥”。
    沈蕴玉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堵,有一种冲动在叫嚣。
    妒忌是这世上最好的药引,只需要一点,就能将人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模样,让人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的脸,而人的爱也是这世界上最令人无法捉摸的东西,爱本来是美好的,但是到了人的身上,却又变成各种各样的,并不美好的模样,就算够不到,也偏要勉强。
    他现在就想把她抱在怀里,听她娇滴滴的喊“哥哥”,想把她的斗笠摘掉,让她高昂着脸,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与他撒娇作怪,把她身上的,关于石家的,江家的所有东西都洗掉,烙上他的印,让她自此姓“沈”,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沈蕴玉的人。
    这种念头太过猛烈,引动他的心,在他的胸膛中冲撞,将他的胸膛撞的“砰砰”作响,他在石清莲的床榻前站了半晌,直到石清莲饮完水后沉沉睡去,他才替石清莲拉好被子。
    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烙在石清莲的身上一般。
    石清莲混混沌沌,毫无知觉,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昨夜被人喂了一口水,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在她床前守了半夜,用目光将她描摹她的眉眼。
    她一夜好眠。
    第二日辰时,石清莲从床榻间缓缓醒来。
    周身是柔软舒适的锦缎,头顶是蚕丝勾粉色牡丹花的帷帐,明媚的阳光从窗外、帷帐缝隙中落进来,将她绸缎一样的头发晒的暖洋洋的,她起身时,周身已无异样,昨日的高烧尽退,身子透着一种睡饱后的轻盈,她掀开帷帐,唤了一声“墨言”。
    外间的人听到动静,便双手交叠于小腹前、从外间走进来,不是墨言,而是双喜。
    双喜先给石清莲见了一礼,唤了一声“夫人”,然后倒了一杯茶给石清莲,待到石清莲饮茶时,她才道:“
    墨言姐姐昨晚守夜来着,没睡好,今日便由奴婢来顶班,墨言姐姐还在睡呢,现下是辰时了,夫人要起身吗?”
    石清莲以前在石家的时候就爱赖床,后来嫁到了江府,又因江府上无公婆,江逾白白日都在外忙碌,江逾月很少和她亲近,故而她一直都是一人掌家,行动颇为肆意,她以往赖到巳时都有,双喜也适应了石清莲的一些小习惯。
    石清莲把软枕靠在雕栏床柱上,歪着身子倚着,抿着手中茶水,道:“府中今日可有什么消息?”
    双喜便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的道:“有四件事,一是,今儿一大早,宫里面便来了人,据说是康安帝姬宫内的宫女,将三姑娘给接去宫里住了,说,等太后寿宴过了,再送三姑娘回来。”
    太后寿宴确实快到了,到时候朝中四品以上的夫人都可以去,且,顺德帝正年轻,刚登基一年半,这些夫人们还可以将自家的适龄的女儿带过去,就算是不能被选做皇后,被充进后宫,捞个妃子当当也行,据说,这段时间不断有人给太后递拜帖,想去太后那里拜见,然后不经意撞见顺德帝呢。
    至于江逾月入宫,当然不是要进宫当妃子,她只是想去康安那里躲一躲。
    昨日江逾白说过,要将江逾月送回西北去,他一向言出必行,江逾月大概是怕了,连夜去搭了康安的线,康安与江逾月是手帕交,自然愿意拉江逾月这一把,直接将江逾月接进了宫去,江逾白对康安一向是没什么法子,这人一被接走入宫,送到西北去的话也就成了空谈。
    “二是,今日早些时候,守门的老奴拦下了墨言姐姐,说是石府的老奴过来传信,石夫人几日不见您,思念的紧。”双喜道。
    石清莲猜想,应当是昨日在佛堂的事又传到了嫂嫂的耳朵里——她家嫂嫂把她当女儿带大的,对她百般疼爱,当初她嫁人的时候,别人都说这是好姻缘,唯独她嫂嫂怕她高嫁、受委屈,处处叮嘱她小心,她往家里搬点东西,她嫂嫂都怕江逾白心里不舒坦,听说了她与江逾月的矛盾,她嫂嫂估计一整日都惶惶的。
    “回信告知嫂嫂,我下午申时过去。”石清莲道。
    她得把嫂嫂安抚住。
    “三是,奴婢这些日子,寻到了夫人所说的那位民妇的消息。”双喜本来压低了
    的声音微微昂起来,带着几分邀功,道:“您说的那位妇人,奴婢日日派人去蹲守,已经找到了,现下已带进宅院中关起来了,您可要瞧瞧?”
    石清莲抿茶的动作缓了缓,道:“可问过了,确实是陆姣姣的母亲?”
    “是,奴婢已问过了,那妇人还跪地求奴婢,说想求奴婢去救她女儿,想去官府报官,被奴婢给拦下了。”双喜道:“奴婢把夫人的话与她说了,她便乖乖听着了。”
    石清莲垂下眼睑,脑海里闪过了陆姣姣的脸。
    大奉有宰相和右相共两位宰相,她的夫君江逾白是宰相,另一个右相则姓陆,今年已四十有余,膝下共四个孩子,两男两女,男子都已入朝堂为官了,女子一个三姑娘,一个四姑娘,他的四女儿便是陆姣姣。
    只是,这个陆姣姣的来头却值得一提。
    陆右相出身贫寒,早些年未高中时,曾在老家娶妻,后来了京城,又隐瞒了自己已成亲的事实,娶了高官之女,做了乘龙快婿,一路升到了右相后,便不认自己原先的妻子与女儿了。
    但是,陆府的三姑娘自小便被先帝指了一门婚事,推不掉,陆右相与陆夫人便想“替嫁换婚”,便又将陆姣姣给认回来了,对外宣称陆姣姣是陆夫人所出的嫡女,但身子不好,自小便送到乡野间疗养。
    将陆姣姣带入陆家之后,陆家为了强迫陆姣姣嫁人,还将陆姣姣母亲关入柴房中,逼陆姣姣点头,陆姣姣的母亲不愿拖女儿的后腿,便想尽办法跑出了陆府,她跑出去后,病死在了路上,这一直是陆姣姣的心病,闹到最后,陆姣姣与陆府撕破了脸,血脉亲人你死我活。
    幸而这辈子还来得及,石清莲利用上辈子的预知,先将陆姣姣跑出府的母亲给救下了。
    陆姣姣有大用。
    她有恩于陆姣姣,自然可以让陆姣姣来为她做事。
    只是此事不急,她不宜直接打上门去,上杆子的不是买卖,她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恰好过些日子便是陆府的百花宴,她可以赶在百花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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