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住了三年的府邸,到现在还没有挂上了像样的门牌匾,大门之上空空如也,荒凉的很。
    谢韵出宫门就上了元娘为她准备的马车里,晃晃悠悠的回了太子赐下的府宅。
    宅子是前朝一位清贵之臣的旧居,在被赐给谢韵之前已经有许多年没人住过了,因年久失修,府邸上下都是破破烂烂的,陈旧得掉渣,整座宅子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能坍塌一样。
    谢韵还记得她第一次推开府门时,被梁上的灰尘和木屑呛得咳嗦不止,睁不开眼的画面。
    但就算如此破败,谢韵心底还是欢喜的,不为别的,就为她终于搬出了谢家,自立门户,这就一件天大的喜事。
    一转眼,三年已过。
    要不是因为元娘进府,别说三年了,谢韵恐怕再住上个十年都不会觉得这个破宅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三年前刚在这里住下时,身边仅有两人,一个是她从谢家带出来的贴身婢女乐窈,一个是太子魏泽送的书童成璧。
    主仆三人将这座大宅子收拾出两个院子居住,剩下的院落就再没管过,继续荒凉着长草,就这样住了一年多年。
    直到谢韵纳了元霜枝进府…
    第3章 、要命
    元娘名元霜枝,出身三代钟鸣鼎食的元硕伯府,是世家娇养长大的大家闺秀,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一顶一的好,人也娇气,受不得什么苦。
    那年元家被夺爵位,有官身的儿郎尽数贬谪,举族迁回元洲族地,元娘生父在动乱中亡故,小命捏在继母手里,后来又被逼下嫁给七旬富商做填房,走投无路之下,这才登了谢韵的家门。
    念及幼时在宫中莲湖落水搭救的恩情,谢韵只得将这位娇贵的祖宗迎进了家门。
    从那以后,这座宅子就闹腾了起来,破宅子多了一位女主人,前后大不相同。
    今日请工匠修园子,明日请农工搭花棚,敲敲打打的,好不热闹。
    当然,银子照这样花下去,单凭谢韵那三瓜两枣的家底,和杯水车薪的俸禄,那是根本不够花。
    月月都所剩无几,每年年底都捉襟见肘,等着宫里的腊赐过日子,元娘进府后,谢韵就连出去喝酒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有时夜里出去喝酒,元霜枝还会亲自出府去寻,酒喝一半就被家里妾室给喊回家去,这可没面子极了,一起喝酒的权贵子弟们没一个不笑的,偏偏谢韵还惯着,任其管制。
    经常与谢韵一起去花满楼喝酒的狐朋狗友们都拿谢韵这事说笑,谢大人三甲及第,乃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连内宅的小女子都制不住,天天拿银子哄着妾室玩,家中半点夫君的威严都没有。
    月上梢头,天色已是昏黑一片,谢韵这才顶着浅浅的月光进了家门。
    府中下人不多,大门也仅有一个小厮看守着,谢韵敲门时,守门的小厮还反应了一会,试探着问了几句,确认是家中大人回来了才敢开门。
    不怪守门的小厮如此胆小,实在是前两日霍家的小将军在夜里的时候因醉酒闯进府中闹了一次,喝醉的人本就没什么理智可言,胡言乱语又力大无穷,好几个家丁一起上也止不住他,那场面是在吓人,守门的小厮心有余悸,这才不得不小心谨慎着点。
    “大人可算回来了。”
    谢韵轻手轻脚踏进了正屋,刚给自己到了口茶,还没等喝到嘴里,身后响起了女子幽幽的说话声。
    “咳咳!”谢韵被茶水呛了一下,闻言匆匆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回去看去。
    “这个时候了,你怎么在我的屋子里?”谢韵揉了揉眉心,无奈地问道。
    元霜枝是听见开门的声音所以才从床榻上爬下来的,她一头秀发披散在脑后,身上穿着薄薄的丝衣,光着脚从床边走了过来,径直坐到了谢韵对面的圆凳上。
    她单手托腮倚在桌边,语气很是无辜,“大人是妾身夫君,妾身当然是来服侍的啊。”
    谢韵:“......”行吧。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谢韵去隔壁浴房收拾了一番才穿着寝衣回来。
    再回屋时,元霜枝已经规规矩矩的躺在了床榻上。
    谢韵掀开帘缦走进去,推了推元霜枝的胳膊让她往里面挪挪,随后平躺在床榻的外侧,阖上了双眼。
    “我听乐窈说,你过几日要去行宫那边?去干嘛?是皇家组织围猎吗”元霜枝小声问。
    乐窈是谢韵的贴身婢女,谢韵日常起居的一切事宜都是乐窈管的。
    元霜枝等了一会,没听见谢韵没说话,但她知道谢韵没睡,故而继续说道:“听说围猎是可以带上家眷的诶!不如...”
    不如带上我?
    话还没说完,谢韵就淡声打断,“带你做何?你见哪家官员去这种场合是带妾室去的。”
    元霜枝:“......”好好的说这话,怎么还带翻脸的呢!
    “切,不带就不带!我还不想去呢,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元霜枝用力的扯了扯被子,气鼓鼓地为自己挽尊。
    谢韵没回话,呼吸声渐渐平稳。
    元霜枝抱着被子翻了两个身,酝酿了一会睡意,终究还是没忍住,转身过来看着谢韵宁静平和的睡颜,用手指扣了两下谢韵的肩膀,试探着道:“既然不能带妾室,那你将我扶正不就好了嘛!反正你这个样子,也娶不了别人的。”
    嫁进来没多久,元霜枝就发现了谢韵不是男子这个秘密,关键是谢韵也没想瞒着她。
    关于元霜枝以后的去处,谢韵也早早就和她说清楚了。
    谢韵是不准备好好活着的人,等她获罪赴死,就让元霜枝和乐窈一起远离盛阳城,隐姓埋名的安度一生。
    “再提这事,你就和乐窈一起去云州,我给你们打点好身份,随便找个老实人嫁了得了,一了百了,省的在我耳边念叨这些,闹人!”
    谢韵知道元霜枝不想走,但是扶正是不可能的,正妻和妾室不一样,做了正妻,就得陪她一起死。
    到那时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元霜枝猛地从床上做起来,柳眉拧在了一起,怒目看着始终闭目装睡的谢韵,“做什么又说这样的话!我都说了我不走的!”
    “那你是想死?”谢韵睁开眼,玩味的看着元霜枝的双眸,缓缓说,“还是说,除了霍修竹,你已经没了想嫁的人了?所以和我一起死也无所谓。”
    “你胡说什么!干霍修竹什么事,那是从前的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是你妾室!是你谢韵的人!而且...你怎么笃定你一定会死!总拿这些吓唬我,好好活着就这么难么!”
    元霜枝的双眼有些湿润,说话的语气也很是无措。
    自从谢韵把她救出来起,她这条命就是谢韵的了,她知道谢韵不肯将她扶正是怕连累她一起赴死,但她从来都不怕死,她只是想一直陪在谢韵身边罢了。
    要死一起死,反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云州嫁人的!
    谢韵翻身朝向外面,勾起嘴角轻笑,“你别说,还真挺难。”
    她可是要抄家灭族的人,若要带谢家去死,必是不可饶恕的死罪,要连诛九族的那种。
    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独活的。
    但元霜枝正值二八年华,还有锦绣的未来在等着她,何必白白送死。
    谢韵为其他人打算好的同时,似乎是忘了,她自己,今年也不过十九而已。
    ......
    半月的光景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出发去行宫围猎这日。
    谢韵和东宫其他几位年轻的臣子一同坐在一辆那车上。
    这几人中,有大部分都是和谢韵同届科举上来的,谢韵是那年的探花,所以同届的进士们对她还算熟悉,几人做在一起可以聊的话也很多。
    马车里还算热络,谢韵也不是寡言冷语的人,都能说到一块去。
    车队行到半路上修整,谢韵与同车的同僚们一起下车透风,正说笑着,谢韵就眼看着前方马车那边有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匆匆走过来。
    那是太子魏泽身边的太监,谢韵出入东宫的时候见过许多次。
    “太子殿下请谢大人前去一趟,有事相商。”小太监走到谢韵面前,低下头恭敬的说道。
    谢韵已经猜到是魏泽让人来找她的了,她回礼应下,与身边的几位同僚告辞之后就随小太监往前面的马车走去。
    果然是当朝太子坐的马车,规制就是不一样,从马车外面还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谢韵一掀开帘子进去就能感受到别有洞天了。
    无论是车厢壁上贴着的锦绣丝帘,还是小茶桌上的金玉茶具,每一处都在彰显着当朝太子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魏泽端坐在小茶桌前,手中拿着一卷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
    当朝太子性情温润,举止端方,赞一句如玉君子乃是恰如其分。
    只是谢韵给魏泽做了十多年的伴读,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魏泽心情不虞,眉眼间暗含冷意。
    “殿下唤我来,是有事要嘱咐臣?”谢韵坐在魏泽对面,双手作揖行了一礼,然后问道。
    魏泽翻了一页书,没抬眼,嗓音清雅,“咱们谢大人这般能耐的人,还能猜不到孤叫你来的用意么。”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他们十多年的同窗之谊,魏泽礼贤下士,对她从没有储君的架子,也鲜少在她面前自称孤。
    除非是真的气得不轻。
    谢韵垂眸,拿起茶壶给魏泽面前的茶盏里倒茶,面上轻笑,“殿下说笑了,谢韵又没有读心的神通,哪能猜得到殿下的心思呢。”
    魏泽放下手中的书卷,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人,神色松动了几分,眉宇间俱是无奈,“谢韵,有些事你做了,是会没命的。”
    “殿下不争,臣才会真的没命。”
    “没什么好争的,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父皇不想给,我亦不想要。”魏泽眼神清正的说。
    谢韵轻笑一声,肩膀轻微颤抖,眉眼都弯了起来,只是面笑心不笑,那双眼凉的不行。
    “殿下还真是...正人君子啊!”
    “谢韵...”魏泽对谢韵的反应有些失望,侧头不再看她,“你这话,是在讽刺我么?”
    “殿下既不想争那个位置,又不想臣死。”谢韵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指腹在杯壁上摩挲,轻声道:“可是天下,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魏泽不争,等到魏湛登基,她得死,魏泽争了,她以性命给他铺路,还是要死的。
    其实没结果都一样,只是她能不能带谢家一起去死的区别而已。
    谢家明哲保身十多年了,未参与储位之争,她犯个普普通通的罪,恐怕还不能带谢氏全家去死。
    所以这罪名,得够大才行。
    “殿下事忙,臣不打扰,若无其他吩咐,臣便退下了。”谢韵不欲与魏泽多说,以魏泽心软的个性,恐怕知道的多了还得帮倒忙。
    他要做君子,那就做去吧!反正她自始至终就没指望过他会帮什么忙。
    “阿韵。我记得你初入宫中书堂时,五皇弟颇为喜欢你,成日围在你身边转,帮你良多。”
    魏泽还是希望谢韵能够迷途知返,不要与他母妃一起谋夺那个位置了,他早就察觉到父皇没有传位给他的意思,与其费尽心思和人力的争夺,倒不如主动退下,说不上是全身而退,也不至于闹到鱼死网破丢了命的地步。
    谢韵若能放下过往仇恨,就此抽身而出,隐居乡野,也算是保全自身了。
    “殿下,那都是儿时的事了,年纪小,都不作数的。”谢韵面色宁静的说,起身而出。
    她初入宫那仅有八岁,魏湛与她同岁,大她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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