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嬷嬷瞧了眼齐衡玉孑然又孤寂的背影,便回身对婉竹说:“姨娘,这……”
    婉竹却只是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眼穴,叹息般地说道:“别管他了,快去把如清抱来我这儿。”
    说不准明日她就要迁居去家庙,如今只能抓紧时间和女儿相处,一想到要有两三个月无法见到如清,婉竹便忍不住眼眶一红,旋即便要滚下泪来。
    除了女儿,她什么都不愿去想。
    齐衡玉允诺的续弦一事也好似一记响亮的巴掌扇的她头重脚轻,连在人前为她说几句话都能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又何况是将她扶正这样的大事?
    *
    齐衡玉先赶去了朱鎏堂,可齐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未卜先知的缘故,竟是早早地让婆子们守在了院门口,一瞧见齐衡玉的身影后便推说:“老太太身子不适,如今已睡下了,世子爷晚些时候再来给老太太请安吧。”
    一番话说的齐衡玉一脸的阴沉,临到胸口的怒意又涨到了最高处,静双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因见齐衡玉将要发作,便立时用言语截断了他的怒意,“老太太这儿行不通,不如去寻国公爷,爷的手上可有国公爷的把柄呢。”
    话音甫落,齐衡玉也果真不想与这些婆子多费口舌,便一径往外书房走去。
    这段时日齐国公总是与手底下的几个门生在书房里对弈,连月姨娘的月华阁也去的少了,人到中年总算是有了个痴迷不已的嗜好。
    齐衡玉赶去外书房之后,便不顾小厮们的阻拦闯进了屋门,与四方翘头案旁坐着的门生们大眼瞪小眼了一番,齐国公一见齐衡玉这副盛气凌人、不管不顾的模样便来气,可又不能在门生面前数落自己的嫡子,当即也只能忍着气把门生撵出了书房。
    待书房内只剩下齐正和齐衡玉两人后,齐正便毫不客气地数落他道:“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老子?连通传都不通传一声就闯进了书房,若是我正在与那些门生商谈什么要紧的事呢?”
    话音一落,齐衡玉连眉毛都没抬一下,齐正自己也觉得万分心绪,说这话时甚至不敢正眼打量齐衡玉。
    等他发完这一通满是威严的邪火之后,心气才稍微顺畅了一些,便见他抬眸望向了被冷然裹挟着的齐衡玉,打量了他一番后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不等齐正再诘问几句时,齐衡玉已扬起了灼灼的目光,寸步不让地对齐正说:“爹爹上一回欠了公中三千两银子,又因党派争斗而得罪了刑部尚书,儿子既为你补上了公中的亏空,又送了一封厚礼去刑部尚书府上。若不是儿子以重金买下了爹爹你贪.污的证据,如今被抄家的就是我们齐国公府了。”
    齐衡玉说的每一句话都让齐正又怒又惊,他吹胡子瞪眼地想在齐衡玉面前再耍一耍父亲的威风,可是却只能瞧见齐衡玉比他高上半个头的身量,以及那通身上下镀着的一层杀伐果决,与他这样日日窝在家中的闲散之人格外不同。
    一时惊恼之下,齐正也忘了敢出言训斥齐衡玉的不孝,只能徒然地指着齐衡玉说:“你这是在威胁你老子吗?”
    声音里晃晃荡荡的装着颤抖之意,连一点唬人的气势都没有。
    可齐衡玉早就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一切事物都仰仗着齐正的小孩子,孤零零的幼苗也长成了参天大树,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去遮风挡雨。
    良久,齐衡玉不断再浪费时间,便直接了当地告诉齐正:“婉竹她若是去了家庙,这些事我便不会再替父亲兜着,圣上该降下什么罪就降什么罪,横竖有祖母的体面在,我们总能保下一条命来。”
    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话把齐正气的险些晕了过去,好在身旁的翘头案给了他些许支撑的力量,让他不至于狼狈倒下。
    齐正好不容易压下心口的紊乱,本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可扬首迎上齐衡玉笃定真挚的面色之后,便知晓他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
    他就是爱上了那个卑贱的妾室,爱的没有理智,爱的大逆不道,为了护住那个贱婢,甚至不惜把整个齐国公府的命脉也赌了上去。
    “你……你这个逆子……你……”齐正被气了个够呛,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衡玉却是不动如山地立在齐正身前,英武挺正的身影不偏不倚,仿佛正在静静等着齐正的回答一般。
    或许是他太过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解他的中庸胆怯,了解他的守成胆小,这样明晃晃的威胁非但不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反而会掐灭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天边染上了夕阳独有的昏黄,齐正也从一腔愁虑之中抽身而出,他瞥了一眼齐衡玉,叹息般说道:“你那姨娘本就临近生产,就别让她去家庙清修了,就在府里住着吧。”
    齐衡玉闻言便朝着齐正俯身一礼,嘴边道:“父亲英明。”
    *
    齐老太太知晓齐正松口一事已是在两日之后,她愣愣地问秦嬷嬷:“可是你听错了消息?正儿怎么好端端的又不让她去家庙了?”
    秦嬷嬷摇了摇头,只道:“是国公爷身边的双龙亲自递的消息,再不会有错。”
    齐老太太冷着脸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把李氏唤来了朱鎏堂,让她去质问齐正为何改了主意,谁曾想齐正也犯起了邪心左性,一见李氏便没有好脸色地说:“还不都是你生的好儿子,别的本事没有,忤逆老子的时候却有一身的本事。”
    李氏与齐正的夫妻关系本就淡漠无比,又因为月姨娘诞下了个庶子,虽养在安国寺中,可齐正私底下已与身边的小厮念叨过无数次,说只要等老太太驾鹤西去,便会把麟哥儿接进府里来。
    区区一个庶子,他却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李氏本就心头裹着一包火,如今听齐正数落齐衡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丫鬟小厮们就在近前,便梗着脖子与齐正回呛道:“国公爷这话可是说的荒唐了,衡玉年纪轻轻便入了玄鹰司,差事办的可比寻常王孙公子要好上许多,陛下也夸过他许多回呢。倒是老爷您,年轻时没什么本事,靠着祖上积德才得来的差事也没保住,当真是让人贻笑大方呢。”
    一席话说完,直把朱嬷嬷惊得下巴险些都合不上,齐正也没想到李氏会有这么牙尖嘴利的时候,又因自己窘迫的境遇被人拆穿,一时羞愤难当,便上前朝着李氏脸颊狠狠地扇去了一巴掌。
    第86章 麻痹 明明她什么都得到了。
    李氏嫁给齐正二十多年, 还是头一回被他当着奴仆的面扇了一记巴掌。
    齐正恼怒之下未曾收力,脸颊处火辣辣的痛意断断续续地朝李氏袭来,飘至心口时她才觉得自己悲哀的可怕, 一时连泪都忘了往下落。
    还是朱嬷嬷受惊之后死死地挡在了李氏身前, 好不惧怕齐正的怒意, 护着李氏道:“国公爷息怒, 太太嘴笨,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情急之下,朱嬷嬷也说不出再多的讨饶话语来,只能攥着李氏的胳膊, 不停的朝李氏使眼色。
    如今这种情况, 李氏只要出言服个软,这事就能糊弄过去。
    只是李氏却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既不肯出言向齐正服软,也不肯倔强的转身就走, 只不尴不尬的愣在了原地。
    齐正冷笑一声,眼风扫过朱嬷嬷和李氏主仆两人, 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们娘俩都是天生的反骨,我也懒得与你们计较。”
    说完,便拂袖离开了外书房, 一径往月华阁走去。
    余下的小厮和婆子们也不敢再留下来看李氏的笑话, 朱嬷嬷便小心翼翼的将李氏搀扶回了惊涛院。
    回去的路上不忘劝解李氏道:“太太何必和国公爷怄气呢?就算那狐媚子生下了个庶子, 可能不能养大还不一定呢, 又怎么能和我们世子爷相提并论?”
    且退一万步来说, 如今的齐国公府就靠着齐衡玉一人顶立门户, 哪怕齐国公再恼火这个儿子不受他掌控, 也不可能薄待齐衡玉。
    李氏本是哀哀戚戚地走在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之上, 脸颊处的痛意消去,心里却还是一片荒凉。
    她不曾回答朱嬷嬷的劝语,只能脚步不停的往惊涛院的方向走去,步调无比沉重,仿佛她只要踩在青石砖上,就能忘掉在齐正跟前受的屈辱一般。
    *
    月华阁内。
    齐正气势汹汹地来寻月姨娘,也不让丫鬟婆子们通传,踹开门便往屋里的罗汉榻上一坐。
    月姨娘正在内寝里做针线活,忽而听得外间传来了这么大的动静,惊吓的同时不忘撩开了珠帘,蹙着眉问齐正:“国公爷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谁给了你气受不成?”
    说着,如解语花般的月姨娘便娉婷婷的走到了齐正的身旁,温温柔柔的替他斟了一杯热茶,又道:“妾身可要跟那人拼命,昨儿国公爷就心气不顺,今日好不容易心情好转些,怎么又被气成了这副样子?”
    有月姨娘插科打诨般的调笑之语,齐正心中的怒意总算是压下去了一些,便见他伸出手一把把月姨娘拉进了自己怀中,俯身在她肩侧说道:“娇娇,你可有后悔过做我的妾室?”
    从前齐国公头上顶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又靠着齐老太太在太后跟前的体面得了陛下的几分青眼,也称得上一句雄姿英发。
    可如今他丢了差事,也失去了陛下的欢心,终日里郁郁不得志,只能像废柴一般待在齐国公府内虚度光阴罢了。
    非但是齐衡玉不把他这个爹爹当回事,连李氏也瞧不起他,那么月姨娘呢?她会不会也心生后悔之意?
    齐正目光灼灼的望向月姨娘,神色真挚严肃的仿佛不肯错过月姨娘脸上的任何微末神情一般。
    周围侍立着的丫鬟和婆子们都不敢言语,连月姨娘也渐渐的拢起了嘴边的笑意,莹莹的目光落在齐正身上,只答道:“妾身从没有后悔过,若是没有爷的垂怜,妾身早已是落入泥泞地里的残花败柳了。”
    这话真真切切地出自月姨娘的真心,她与齐正两情相悦,去岁还诞下了个儿子,儿子虽被迫寄养在安国寺中,可等将来齐老太太千古了之后,她便能光明正大地把儿子接回齐国公府。
    这偌大宅院里的家私,总也有属于儿子的一份。
    若是她不曾勾得齐正对她芳心暗许,她只怕还在那教坊司里做以色侍人的下贱女子,又如何能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
    月姨娘揽住了齐正的臂弯,俯下身子将自己的头轻轻依偎在他胸膛处,耳畔便响起了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月姨娘愈发笑意盈盈地说:“爷只不过是暂时的失意罢了,等这段时日过去后,陛下必会起复重用您。”
    甜润的妙嗓如朦胧的一场春.梦盖住了齐正所有的阴暗不堪的愤恨,他明明知晓月姨娘口中所言是在劝哄着他的好话,实在到了他这个年纪再不可能被陛下重用,可他还是心甘情愿沉沦在这场梦里。
    欢好一番,齐正又寻回了几分男子该有的威严和气概,月华阁正屋内伺候的丫鬟和婆子早已识趣地走至耳房,即便听见隔壁传来些响动声,也不曾上前去叨扰齐正和月姨娘。
    此刻的月姨娘愈发妩媚地依偎在齐正左右,纤纤玉指勾缠着他指间的玉扳指,而齐正心气顺畅了之后,也终于舍得在月姨娘跟前数落李氏这个蠢妇人以及他忤逆不孝的嫡长子。
    一开始月姨娘不过是起了几分隔岸观火的心思,幸灾乐祸地听着齐正的咒骂声,可当齐正把齐衡玉威胁他的话语说出口后,她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爷的意思是,世子爷为了这位婉姨娘,连齐国公府的身家性命都不顾了?”月姨娘倏地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望向齐正。
    齐正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道:“这孽子为了个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就不明白了,他到底被那女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到此处,月姨娘再难维持脸上的笑意,等齐正累极了之后沉沉睡去,她也把自己的心腹丫鬟唤进了里屋。
    因金玉的事,月姨娘与婉竹之间生了龃龉。可这点龃龉,绝不只是因为金玉一人,单说婉竹有孕之后便甚少与月姨娘来往,一言一行都是要与月姨娘撇清关系的意思。
    她越受齐衡玉的疼宠,便愈发不爱搭理月姨娘,月姨娘耗费了不少心力助过婉竹一臂之力,她一朝得势,就想与她一刀两断吗?
    这天底下可没有这样划算的买卖。
    今日她亲耳听齐正说了齐衡玉对婉竹的重视,心里不免也裹上了几分慌乱,齐衡玉已与清河县主和离,说不准真会想法子扶正婉竹。
    正妻一位,是她从不敢肖想的天堑之地,为何婉竹却能唾手可得?
    若是她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只怕月姨娘再讨不到一点好处。
    月姨娘沉思一阵,便挑动美眸,笑问采珠:“上一回你说那位清河县主尚未离开齐国公府,就养在西院里,只是犯了疯傻之症是吗?”
    采珠点点头,不知月姨娘为何会突然提起清河县主。这也是齐老太太的意思,陛下与太后既允了和离一事,那留下清河县主的一条命也不算什么大事,一个痴傻了的女子和死去有什么分别?
    最要紧的还是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早先便有人说齐衡玉是为了妾室才会执意与清河县主和离,为了不让外人的猜测坐实,齐老太太必定要保下她的一条命来。
    “这可真是让人唏嘘,像清河县主这样眼高于顶的人也会有今日,我听几个伺候她的丫鬟说,她如今连齐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呢。”采珠如此说道。
    月姨娘听后却是莞尔一笑道:“是吗?这疯傻的毛病也来的太及时了,若不是她正好在这风口浪尖疯傻了,咱们那位心狠手辣的世子爷怎么会不要了她的命呢?”
    这意有所指的一番话让采珠顿时咋舌不已,只愣愣地望向月姨娘。
    月姨娘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只道:“你从私库里挑几件滋补身子的药材出来,明日我要去一趟西院。”
    *
    婉竹得知自己不必去家庙清修的消息后,便把如清交还到了唐嬷嬷手上,也让容碧等人不必再收拾行李。
    她瞥向了轩窗外的明媚日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便笑着对容碧说:“快去传膳吧,都不必愁眉苦脸的了。”
    晚膳前,婉竹坐在翘头案旁静等着齐衡玉的身影,可左等右等之后却不见齐衡玉的身影,瞧着天边暮色洒落大地,方才转身望向了冷了一半的菜肴,并道:“你们都撤下去分食了吧。”
    她想,这变化莫测的天色也和她对齐衡玉的心意一般,一旦落入暮色,便再难遮掩黑沉沉的底色。
    或许是孕期心绪不佳在作祟,又或许是长年累月地待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亦或者是旁的原因,她越来越不想在齐衡玉面前虚与委蛇、装模作样。
    用完晚膳之后,如清抱着齐衡玉买来的绣球在软榻上疯跑,几个丫鬟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就怕她一脚踩空后摔倒在地上。
    婉竹含笑望着如清,眸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怀里的绣球之上,一瞧见绣球便不可自抑地想起齐衡玉。
    寂寂深夜,当她一人躺在空荡荡的被衾里时,心头竟是隐隐浮起了一分失落,这份失落实在太过细微,若不是她刻意去寻觅,只怕是根本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回搬进莲心院,一切装潢摆设都经了齐衡玉之手,婉竹安心养胎也不曾提出半句意见,只在床顶罩的纹样上提过一句,她想要夕颜花的纹样。
    齐衡玉便让绣娘用软烟罗织成了花团簇簇的夕颜花,此刻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夕颜花也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婉竹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她或许对齐衡玉也有几分在意,去家庙一事是她太过小题大做了些,为了女儿、为了自己、为了腹中的胎儿,她都该去向齐衡玉服个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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