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萝听了这话之后顿时勃然大怒,指着采薇的鼻子骂道:“什么姨娘,她如今还没被世子爷纳进门,不过是个登不得台面的外室罢了,连月姨娘都不配用这鸡髓笋,她还没进门便猖狂到了这等地步。”
    她一怒,丫鬟们便识相地跪在了地上。
    这口闷在心里好几日的郁气实在是难消,杜丹萝虽不愿屈尊纡贵地寻婉竹的麻烦,省得让别人以为她因这小小的妾室而方寸大乱,只是若要痛快地揭过此事,她又不愿意。
    思来想去,她便决意让杜嬷嬷带着丫鬟以府规为由去碧桐院好生训诫婉竹一回,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
    杜嬷嬷带着采薇、采月两姐妹登了碧桐院的门。
    婉竹方用好午膳,正在庭院里消食散步,冷不防觑见了院门处气势汹汹的杜嬷嬷等人,霎时脸色一白。
    杜嬷嬷等人不等婉竹说话便堂而皇之地走进了碧桐院,敷衍地朝婉竹福了福身后,便劈头盖脸地说道:“您可是午膳用了鸡髓笋?”
    婉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怯怯懦懦地垂下蒲扇般的睫羽,一副胆小怕事的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模样。
    倒是婉竹身边的金玉提着一口气对杜嬷嬷说:“嬷嬷有何指教?”
    谁知她一出口,方才嘴角还挂着点点笑意的杜嬷嬷却立时肃了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便扬起手打了金玉一巴掌。
    “我问你话了吗?”
    清脆的巴掌声飘入婉竹的耳畔,她回身一瞧,便见金玉右侧的脸颊红肿一片,连她头上簪着的素钗也移了位。
    可见这位杜嬷嬷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婉竹纤长的玉指透过软帕掐进了掌心里的嫩肉,微末的痛意提醒着她不能因意气用事而痛失好局,一旁的金玉也悄悄地捏了一把她纤细的腰肢,以示提醒。
    采薇一把越过了杜嬷嬷,指着婉竹姣美的脸蛋,气冲冲地质问道:“且不说那鸡髓笋连府里的姨娘也用不得,你如今还无名无分,怎么有胆子抢夫人的膳食?”
    杜嬷嬷虽不喜采薇夺了她的话头,可见她把话说到了点子上,霎时便也附和她道:“您可要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夫人是您的主母,怕您不懂府里的规矩,特地让嬷嬷我来教教您。”
    说着,杜嬷嬷再度把目光放在了金玉身上,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可是你去大厨房里领的膳食?”
    金玉被杜嬷嬷的一巴掌打的丢了魂,此番也只敢瑟缩着身子点了点头。
    杜嬷嬷便冷笑一声道:“你主子不懂规矩尚且情有可原,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难道这都不知晓?我瞧着你是存了坏心思,想撺掇着主子争宠。”
    话音甫落。
    杜嬷嬷的泛着精光的视线挪移回了婉竹身上,处置的是金玉,可踩在脚下的却是婉竹的脸面,“金玉既这般不懂规矩,便罚她跪上两个时辰,您意下如何?”
    婉竹既是想为金玉求情,又生怕求情了之后战火会波及到上身上。所以她便顶着金玉满怀希冀的目光,默然地垂下了首。
    金玉收回了失落的目光,起身走到泰山石阶下,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杜嬷嬷本是打算再数落婉竹两句便回松柏院复命,可身旁的采薇却频频给她使眼色,毫不遮掩地露出眸中的森然恶意来。
    “金玉有罪。”杜嬷嬷明白采薇的意思,她与婉竹接触了一回之后发觉她有一副胆小怯懦的性子,那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在她跟前立了威,让她知晓正妻妾室身份有别。
    “您也有管教不严的罪状。”
    只是该如何定量婉竹的处罚却让杜嬷嬷犯了难,若太重了只怕杜丹萝会落个善妒不贤的名声,可若是太轻了,她又心有不甘。
    杜嬷嬷正在思忖之际,采薇却抢先一步说道:“金玉跪两个时辰,你便跪上一个时辰吧。”
    说罢,她便颐指气使地指向了金玉正跪在的地方。
    婉竹一听这话便花容失色,杏眸霎时氤氲起了些泪雾,可见杜嬷嬷与采薇都是一副好整以暇、不容她抗辩的模样,她也只能缓缓走到金玉边上,提起裙摆跪了下来。
    杜嬷嬷虽觉得采薇罚跪婉竹的举措有些操之过急,可转念想到主母教训妾室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便也压下隐忧不提。
    因她要回松柏院给杜丹萝复命,便只让采薇和采月盯着婉竹与金玉。
    跪了小半个时辰后,婉竹身形便微微有些倾斜,瞧着是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碧白见状则向采薇和采月求情道:“我们姨娘身上的病还没好全呢,姐姐们高抬贵手,让她起来吧。”
    采月面露不忍,轻轻地扯了一把采薇的袖摆,示意她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采薇却是趾高气扬地回话道:“规矩就是规矩,我们是奉了夫人的命来管教你家主子,做人妾室的本就该谨慎行事,这一回不让你们主子长长记性,她该不知晓天高地厚了。”
    碧白听了这话是又气又恼,干脆也跪在了婉竹身旁,仔细地瞧着她的脸色。
    而采月却是一脸狐疑地望向了采薇,心中既是觉得怪异,又是觉得陌生。
    一刻钟后,身子羸弱的婉竹如风雨中被拍打的娇花一般颤颤巍巍地朝着一侧倒了下去,碧白与碧霜吓丢了魂,一个忙去搀扶婉竹,一个则要跑去外书房寻世子爷。
    采薇和采月瞧着婉竹不省人事的模样,这才真真切切地害怕了起来。
    *
    齐衡玉听了静双的话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碧桐院。
    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苦药香,府医先一步赶到碧桐院,替婉竹诊治之后便向齐衡玉禀告道:“姨娘旧疾未除,身子比旁人孱弱些,跪久了便有些使不上气力,这才会晕过去。”
    齐衡玉面色阴沉冷厉的仿佛冬日里的冰霜一般,他越过影影绰绰的帘帐,觑了眼面色虚白的婉竹,心里既恼怒又不解。
    婉竹连碧桐院的门都没出过,已是这般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又怎么惹了杜丹萝的不快?
    碧白哭哭啼啼地向齐衡玉说明了原委,齐衡玉听后面色冷凝,吩咐丫鬟们好生照料婉竹,而后便拂袖离去。
    他一走,婉竹便也不再装病,先过问了一番金玉的膝盖,又让碧白去给她上药,余下的那点红玉膏便等着给采薇使。
    *
    这是齐衡玉两个月内头一次踏足松柏院。
    采薇与采月已向杜丹萝禀告了婉竹跪着跪着晕过去了一事,杜丹萝听后既觉得痛快,又忍不住讥诮道:“我倒是不信她身子这般弱,才跪了半个多时辰就晕了过去。”
    杜嬷嬷见杜丹萝面有薄怒,便在一旁适时地规劝道:“今日的处罚已是让那外室吓破了胆,也让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夫人不可操之过急。”
    杜丹萝抿了一口茶,神色松散地说道:“嬷嬷把我当三岁小孩呢,我自然知晓这道理。日久天长的,有的是收拾她的手段。”
    惩治了婉竹一回后,杜丹萝瞧着心情也好了许久,还破天荒地与丫鬟们说笑了几句,赏了几支金钗下去。
    她正要卸下钗环午休一番时,外间却响起了小丫鬟们的通传声,“世子爷来了。”
    杜丹萝正在对镜梳妆,听得此话后手里的篦子都没拿稳,径直落在了石砖上。
    不等她从团凳上起身,袭着凛然怒意的齐衡玉已推开正屋屋门,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里蓄满了森然的冷意,他说:“杜嬷嬷和采薇,一人打十大板。若再有下回,就统统发卖出去。”
    这话像是给杜丹萝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让她僵在原地许久,而后才迎上了齐衡玉薄冷愠怒的眸子。
    他为什么发怒?
    是为了那个身子孱弱、被罚跪的晕了过去的婉竹?
    这样的认知让杜丹萝心生愤怒的同时,一颗心被数不尽的酸涩与妒恨填满。
    齐衡玉从来没有这样过。
    从来没有。
    他为了别的女人冲到她的松柏院,不由分说地便要痛打杜嬷嬷和采薇,已然是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了。
    杜丹萝的心碎成了数不清的瓷片,只要被风一吹,那些瓷片们便会汹涌地往她身上刮来,撕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就这样与齐衡玉四目相对,屋内的氛围冰冷的仿佛被覆满了严寒酷冬的霜雪,被点了名的杜嬷嬷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得失,便立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道:“老奴有罪,还请世子爷让老奴死个痛快,好歹告诉老奴究竟犯了什么罪。”
    正妻处置妾室向来天经地义,若是为人夫者为了个妾室责罚正妻,反倒要被冠上个宠妻灭妾的罪名,被齐国公或是齐老太太知晓了,齐衡玉要吃挂落,婉竹也吃不了兜着走。
    杜嬷嬷一句话便堵死了齐衡玉发作的所有由头,可偏偏齐衡玉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望着跪在地上的杜嬷嬷,冷冰冰的眸光毫无温度,出口的话语更是让她惊惧不已。
    “你犯了什么罪你家主子心里清楚。纵火之罪,你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他分明是在借着今日的事算家庙纵火的帐,杜丹萝与杜嬷嬷听得明白,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杜丹萝心虚了一瞬,便挪开了与齐衡玉对望着的目光。
    杜嬷嬷知晓万万不能让杜丹萝与家庙的这场火扯上关系,便朝着齐衡玉磕了个头道:“老奴听不明白世子爷的话,谁纵了火,在哪里纵了火?老奴一心侍奉夫人,连府里的二门都没出去过,又哪里有本事去纵火?”
    话音甫落。
    齐衡玉端着桌案上的茶盏便往杜嬷嬷身上砸去,他力道凌厉如风,那青玉茶盏便擦着杜嬷嬷的额间飞溅到她身后的空地上,沉闷的碎地声响炸开在杜嬷嬷的脑海,让她忍不住软了身子。
    杜丹萝也好似被这清脆的声响给震醒了,她拼命地忍住层层叠叠般泛上来的泪意,高傲地抬着头对齐衡玉说:“我是你的正妻,管教你的妾室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曾想你竟这般宠妾灭妻、为了个妾室在正妻的房里打杀抢砸,如今还要发落我身边的嬷嬷。”
    齐衡玉望着她连愤怒也高高在上的模样,以及睁着眼睛说谎的冷傲模样,便连多余的话也懒怠说了。
    他只说:“杜为家的在我手里。”
    家庙着火的那一夜里,满府上下只有这一个婆子出了门,假意说要去走亲戚,可次日一早便出现在了杜家的庄子上,不是她放的火还会是谁?
    杜嬷嬷脸色大变,赶忙给杜丹萝使眼色。
    烧家庙这样的事实在太有悖宗法礼教,若是闹到齐家的长辈那儿,杜丹萝也得去跪祠堂请罪才是。
    而齐衡玉没有把这事捅到齐老太太面前,已然是给了杜丹萝面子。
    杜丹萝倔强着不肯说话,杜嬷嬷便朝齐衡玉磕了个头道:“老奴自愿去领罚,世子爷可不要冤枉了夫人,杜为家的为了揽功昏了头办出了这样的事儿,夫人也十分怒火,这才会将她撵到了庄子上。”
    齐衡玉理都不理杜嬷嬷,只朝着屋外唤了一声:“静双。”
    等静双走进屋内后,又道:“你亲自盯着,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桐院。
    踏上回廊时,他难掩眉宇间的失望,只冷不丁地与落英说:“家庙的那场火,是她放的。”
    不是荣氏、不是杜嬷嬷自作主张,是杜丹萝存心想要婉竹死。
    如此恶毒、如此阴狠地想要置婉竹于死地。
    他想,那个才华横溢,簇立在桃花林里的端庄闺秀到底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
    这几日齐衡玉照常去上值,且日日宿在碧桐院里,要么陪婉竹下棋解闷,要么教她识字品诗。
    仿佛是知晓婉竹受了委屈,有意要弥补她一般。
    杜嬷嬷与采薇都在他的雷霆之怒下受了十大板,如今还躺在下人的寮房里养伤。
    杜丹萝不眠不休了两夜,亲自回了一趟辽恩公府,经由荣氏指点后将目光放在了朱鎏堂的齐老太太身上。
    她甚少给李氏请安,李氏也懒得与这个清高自许的儿媳多凑到一起去,便也免了她的请安。
    杜丹萝便日日去齐老太太跟前请安陪笑,终是在婉竹纳妾礼里的前一日,红着眼对齐老太太说:“孙媳不孝,进门三年都无所出,夫君膝下连个孩儿的影都没有,孙媳心里实在愧疚不安。如今夫君正要添个妹妹。孙媳想,不如好事成双,把我身边的采薇也许给世子爷做妾。”
    采薇此时已能下地走路,闻言便娉娉婷婷地向老太太行了个礼,说话时捏着三分语调,美眸骨碌碌转了一圈,显出几分心思不定的模样来。
    齐老太太瞥她一眼,心里说不上满意,可因不想拂了杜丹萝的面子,便也点头应下了此事。
    等傍晚时分齐衡玉下值后,齐老太太便把齐衡玉唤到了朱鎏堂,与他提起了此事。
    齐衡玉没想到那一顿板子还没有打走杜丹萝要让他收用采薇的心思,一时便忍不住讽笑道:“祖母有所不知,那位采薇早已定下了婚事,且她那未来的夫君还来咱们府上闹过事,孙儿若是收用了他,只怕是要被那人去京兆府告上一状了。”
    齐老太太一听便蹙了眉,狐疑地问道:“杜氏怎得做事这般不小心,既要让采薇给你做妾,阖该给些银子打发好那男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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