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来游戏里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他送我小红花,安静地听我诉说家里乌七八糟的那些事;橘子孵化,我问他有没有想取的名字,他说都听我的;我每次给他买小裙子,他一边说着太贵了不要买了一边还是会乖乖为我换上;我叫他“老婆”,他一开始会让我别这么叫他,后来叫多了,他就慢慢放弃挣扎,甚至还会回应我的呼唤……
    我的老婆,我那么可爱一个老婆,怎么会是摩川,怎么能是他啊?
    我崩溃不已,巨大的冲击下情况更糟,之后的一个礼拜瘦了四五斤,吓得菀姨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硬是拉我去看了医生。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考虑是压力太大、精神焦虑导致的,劝我放宽心。
    哈,不放宽心,我还能怎样呢?若是别的什么人,我或许还能努努力,试着追求,但那是摩川啊!除了看开点,我难道还能有别的想法吗?
    我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想明白了,很快振作起来,新学期开学后,洗心革面,专注学业,不再企图参透爱情的真谛。
    奈何,老天爷好像是嫌我过得太逍遥,诚心找茬。我特地跟严初文打听,避开了有摩川的选修课,以为这次万事大吉,除了严初文,不会再与他有别的交集,不料油画课上,老师居然找来了他当模特。
    “……”我木然地看着老师将摩川请到画室中央,向大家说明这一个学期的任务就是画他。
    一个北市这么多人,到底为什么要选摩川来当模特?上学期的食堂阿姨是没档期了吗?
    “摩川,你就坐在这里看书就行了。”不同于对待我们的严厉,老师对摩川简直是柔声细语、春风和熙。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学校里散步的时候无意撞见了摩川射箭,自此惊为天人,想法设法地要把人骗过来当他的模特。
    与其说摩川是给我们找的,不如说是给他自己找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这门专业选修课一周只有两节,选的人也挺多,我不用经常独自面对摩川。
    在纸上一点点勾勒出摩川的轮廓,又一遍遍擦掉,怎么都没法让自己满意。
    强迫自己去看坐在高台上的摩川——低垂的眼睫,挺拔的鼻梁,还有形状优美的薄唇,侧面看,他的下颌线优越到实在跟艺术品一样。
    怪不得老师会想画他,选这门课前就听说了,授课老师是个美学狂魔,热爱一切美的事物。
    翻页的手忽地停下,摩川准确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手里的铅笔笔尖都要戳进画纸里。胸腔里充盈着一股冲动,一股想要大闹一场,质问他为什么不跟我离婚的冲动。但最后,我还是狼狈地别开眼,什么也没做。
    一节课下来,只是画了淡淡的雏形,老师看了都直皱眉,让我多用点心。
    多用心?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了,再用点心,不是更惨了吗?
    每一次油画课摩川都会早早来到教室,坐在他固定的位置,看不同的书。多是散文集或者文学小说,偶尔也会看些民俗类的书籍。
    不知不觉,我也到的一次比一次早。有时候教室只有我们两个,但我们谁都不会和对方说话,一个看书,一个就听音乐削铅笔,整个空间安静得只有书页翻过的声音,和刀片划过笔芯的声音。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教室里来第三个人,然后逐渐吵闹的人声就会把我们发出的那些微弱的声音全都盖过去。
    一天,老师临时有事走开一下,教室里不知谁先起头,大家开始来回走动,说话聊天。我放下画笔,看了眼丝毫不受影响的摩川,拿起手机刷了起来。
    “柏胤,你的屏保也太可爱了吧?”班里女生不知怎么瞥到我的手机屏保,惊讶地凑近,“这是小萝莉谁啊?哪个游戏人物吗?”
    我的手机屏保还是以前玩游戏时的那个屏保——一名金发的双马尾小萝莉穿着条粉蓝色的公主裙,头上戴着红色的华丽冠冕,两手轻轻提着裙摆,淑女地微微屈膝行礼。
    这是mk……摩川的游戏形象,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我下意识地忽略了更换屏保这件事,一直将它留到了现在。
    “是我游戏里认识的老婆。”我见对方好奇,直接将手机递给对方。
    女生一下子睁大眼,道:“看不出你好这口……”
    不远处的摩川对我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反应,那股盈满胸膛的冲动再次出现了,比上一次更来势汹汹,更毫无来由。
    我故意提高音量,用着他绝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老婆可厉害了,是全服第一的高手。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是条叫‘橘子’的小金龙。我最喜欢给他买小裙子了,他每次穿着都可开心了,开心得不停在我跟前转圈圈!”
    他好像瞬间被冻住了,没了任何反应,我收回视线,心中升起一些大仇得报的快感。
    “呃,那你老婆……好厉害哦。”女生不明就里,只觉得我奇奇怪怪,将手机还给我后,就回座位和别人聊天去了。
    这件事怎么能够只有我一个人煎熬?想置身事外?想一了百了?做梦去吧。
    我恶劣地想着,那之后不再排斥与摩川产生联系,更不会错过任何在他面前晃荡的机会,去严初文他们寝室的次数都更频繁了。
    只要想到他看到我一定很难受,我就没那么难受了。
    不那么忙的时候,我还会去他的选修课上蹭课。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课的名字——《植物致富经》。老师在前面滔滔不绝地讲些葡萄生病了该怎么办,西北适合种什么经济作物,怎样才能使苹果丰产等等听不懂的话。整个教室只有摩川一个人认真在记笔记,后排更是一排人都在打瞌睡。
    我不听课,也不记笔记,就坐在后面偷偷画速写,画摩川的背影。画完了,就在边上再画一个q版小人,拿锤子捶他的头。
    他第一次在教室里看到我时,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眉心蹙起,走过来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坐在座位上,仰头冲他笑笑:“我对植物感兴趣,来蹭课,不行吗?”
    摩川眼里疑惑顿起:“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脸上维持着假笑,我说:“上课而已,又不是跟你谈恋爱,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他眼睫一颤,被我戳中要害,一言不发地仓皇败退,坐到了前排离我最远的地方。
    可以说是天意如此,也可以说是我玩火自焚、自食恶果。整整一年,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由单纯地想恶心他,变作复杂地想招惹他,想引起他的注意,想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
    有求皆苦,无欲则刚。想要得越多,败得就越惨。我妈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大三那年暑假,老言官去世,摩川决定退学继任言官之职。开学那天他回学校办手续,顺便整理了自己的行李。
    我高高兴兴去找严初文吃饭,看到他空荡荡的床铺,还以为他没有返校,结果严初文说:“你不知道吗?摩川退学了,人刚刚走的。”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消失了,分明是九月,我的手脚却冰冷一片。
    “他为什么要退学?”我听到自己发出游魂一样虚弱的声音。
    严初文叹了口气,说:“他有他的责任。”
    狗屁责任!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寝室,奔跑中拨通了摩川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一接通,我就抢先问道。
    风在耳边呼啸,我大口喘息着,不要命一样奔向学校大门,抱着一点他还没有走远的微弱期望。
    摩川静了静,用与我截然不同的平淡语气道:“在去机场的车上。”
    “你……你起码读完最后一年再走啊!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这时候走,你甘心吗?”我极尽所能地劝说着他,“不要走……厝岩崧没有你也不会消失,摩川,你可以不做言官的……”
    每个人都该生而自由,我是,严初文是,摩川理应也是。
    他都出来了,回去干什么?
    “现在走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我跑得整个胸腔都在疼痛。
    校门外人来人往,车流如织。我随便门口拦了一辆车,让司机去机场。
    “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回去,你等等我,我……”
    “这是我的人生,柏胤。”他打断我,说了接通电话以来的第二句话。
    这句话如同一捧冰水,浇熄了我身上所有的火热,让微微冒汗的身体在一刹那褪去热度,一点一点变冷。
    车里的冷气吹得我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
    对啊,这是他的人生,我是什么东西,我有什么权利帮他决定他的未来?他甚至没有打算告诉我他要走了。
    就如江雪寒一心向佛,眼里再也没有家人朋友,他从小就被教导将自己奉献给山君,怎么可能稀罕我口中的“自由”?
    我都这样说了,他却还是要走…… 自由哪里有他的山君重要?
    紧紧握着手机,我心中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对那个非人之物的嫉恨,说出口的话也是刻薄多过祝福。
    “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步步清风,和你的山君相亲相爱,永远不分离。”
    “……”他轻笑了下,回了我句听不懂的层禄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愣愣拿开手机,那些疯狂的念头随着这通电话的结束,如海水退潮,不仅自己消失地干干净净,也带走了我心间对于摩川的一些妄念与奢望,让我认清了现实。
    “师傅,麻烦调头回去吧。”将摩川的手机号删除,我颓然靠进座椅里,疲惫地闭上了眼。
    之后七年,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直到……我毁掉了“松林流水”。
    第29章 你的酒品确实很差
    检查着每一片白金羽毛的形状,谨慎到不错漏一丝微小的细节,待确定上百片羽毛都符合自己的要求,我才分出一点注意力给耳机那头的柏齐峰。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我直起身,抬手示意师傅ok,可以继续下面的工序。
    面对我的轻慢,柏齐峰不满道:“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父亲?”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我不是接电话了吗?”
    “我打了十个你才接的!”柏齐峰控诉道,“要不是我发信息跟你说是关于曼曼的事,第十一个你都不会接。”
    这老小子也是越来越没点数了,都多大人了,还把实话说出来。
    “那曼曼到底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别扯别的?”
    柏齐峰被我噎得不行,偏偏拿我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在那儿不停做深呼吸。
    “我真是欠了你们的!”接着,他总算是说了重点。
    孙曼曼前两天突然跟父母说她暑假要和朋友一起去山南徒步,去攀沧澜雪山。她妈一听就不干了,说山南太偏远,她不放心,爬雪山又太危险,她更不放心。
    反正说来说去一句话——不准去。
    小姑娘虽说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但一直都是乖乖巧巧、听话懂事的性格,柏齐峰夫妇以为只要他们反对,女儿这次必定也会听他们的。没成想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直言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她最后都会去。
    她态度坚决,不管父母是威逼利诱还是哭闹苦劝都毫不动摇。柏齐峰没了办法,只能找到我这里来。
    我和孙曼曼虽然差了八岁,又是同父异母,她对我却很亲近。当年柏齐峰希望我走仕途,别去学什么花里胡哨的珠宝设计,她知道后还特地发信息给我,说哥哥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她永远都支持我。
    她那会儿才多大?十二三岁的年纪就知道要站在我这边了,如今她遇到了和我当年差不多的情况,我又怎么可能帮着柏齐峰去劝她?
    “她二十岁了,不是两岁,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她的个人意愿?”
    况且……最近我对这方面也是极度敏感,不自觉就代入了一些自己的私人情感在里面,简直觉得难以忍受。
    “你们要绑她多久?一辈子吗?她是人,不是你们养的小鸟。你找我找错人了,我不会帮你们劝她的。”
    走出工厂,外头天气有些阴,寒风无孔不入地从衣服的每个缝隙钻进来,我缩了缩脖子,戴上羽绒服帽子,双手插进口袋快步往停车场走。
    “哪个父母不是为子女考虑的?我们不让她去自然是有我们的道理,难道我们还会害她吗?你这说法好像是我们故意限制她的人生自由一样,她要是去爬庐山、泰山谁会拦她?”电话里,柏齐峰也被我挑起了火气,定要与我争一争对错。
    本来还想给他留点面子,他自己找坑跳,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了。
    “哪个父母不为子女考虑?我的父母啊。”我停在车前冷笑道,“需要我提醒你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他一下子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那我们……我们物质上也从来没短过你什么。”可能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这通电话很快就说不下去了,“算了算了,就当我没找过你。”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脱下帽子进到车里,我取下耳机放进充电盒,看时间差不多了,设置了个去海大的导航,手机才放下又拿起,到底不太放心孙曼曼那边,斟酌着还是给她发去了语音。
    “刚刚柏齐峰打电话过来,说你暑假要和朋友一起去山南徒步,爬沧澜雪山?正好我在那边有几个朋友,你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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