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太后见元澈身后那五百名士兵心里烦厌之余,也不乏畏惧,因道:“你既有题目,示与众人便是,女眷娇贵,不要冲撞了大家。”
    元澈低头应是,旋即执起一杯酒,踏着皎皎月华,向前几步,先行敬道:“孤以此题示以众娘子,无论答中与否,孤皆感激众人远来之劳苦。”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命周恢将题目示与众人。
    周恢将卷轴展开,雍容贵雅的汉隶顿时生光,蚕头燕尾的风流,笔勒金玉的蚀骨,此生此夜,稍纵即逝,反倒教人难以忍见。而看定后,卷轴上所书之语更教人难以直目。
    萧宝卷害萧懿,萧衍含泪造反。
    “殿下出题,请诸位作对。”
    第128章 权骨
    “太子请慎言。”保太后双目微垂, 语气中已有愠意。
    元澈笑道:“文字游戏而已,太后麾下人才济济,想来自有妙解。”
    南齐, 萧鸾死,萧宝卷继位, 时有辅政大臣六位。或许是对父亲的集权手段颇有体会, 萧宝卷尽杀六辅政,先后引起王敬则、陈显达、崔慧景三次兵变。至崔慧景军逼都城,萧懿假节, 以豫州刺史督军事,征虏将军之位率兵勤王, 最终功成。
    萧懿立下不赏之功,随后加尚书令入朝执政。以当时局势来看, 萧懿本州军队在都外虎视,胞弟萧衍在襄阳镇军, 萧宝卷若神智尚清,便不该杀他。然而萧宝卷却真犯了傻, 一杯毒酒杀死了萧懿。萧衍本有图谋皇位之心, 便以为兄长复仇为由,起兵反齐,杀了萧宝卷。
    萧衍的时来天地同协力, 除了元老前辈一个一个倒下,萧宝卷杀死萧懿,更为他扫清了最后一个障碍。最后一只肮脏的手套被丢弃至沟渠, 萧衍终于用那干干净净的双手, 托起了胜者的王冠。
    这样一个政权更迭的故事,对于在场的众人并不陌生。关陇高门能入朝做得这女官的, 谁不是读书知史,更何况南齐旧事,殷鉴未远。谁是此言中大行杀戮的萧宝卷,谁又是入朝被弑的萧懿,谁又是伺机而动的萧衍?
    在众人一番对影自照,举镜照人之后,崔谅之女崔映之,最终被众人或以直视、或以侧目地揣度,捧到了台前。自此,另两者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崔映之从坐席离开,徐步上前,先向保太后与皇后行礼,旋即又向太子行礼。“臣女不才,暂且试对吧,若对的不好,还望殿下勿怪。”
    说罢,崔映之从郭方海手中的托盘中取笔点墨,凝神思索,片刻之后便下笔如飞。最后一笔收尾,她将笔轻轻地放回了托盘上。郭方海只觉得手中的托盘忽然一沉。
    “周宣季告周勰,周顗戮口不屈。”
    周勰与其叔父周札周宣季乃义兴周氏豪族。前朝国祚南立,王敦欲图谋荆江,平叛乱军,利用义兴周玘,先后两次以荆州刺史之位诱其出兵,但皆食言。随后周玘被北方高门猜忌,被逼反叛,最终败亡。
    周勰继承父亲遗志起兵,却被叔父周札告密,以事败。至于周顗乃是在第一次王敦之乱中都城守将,但事后亦为王氏族人在朝中说情,最终竟被王敦收而杀之。临死前愤慨陈词,却被守卫以长戟刺伤其口,可谓惨烈。
    崔映之以义兴周氏自比,暗讽太子与朝廷对于周家的出力不予实利兑现,而周顗帮助了欲行废立之事的王氏兄弟,最终被其收而杀之,更是暗讽贺家。崔家和当年的周家一样,非一等高门,意图建立事功而获得擢升,却在各方势力的拉扯挑拨下,一次又一次地内耗,最终落得悲惨的下场。
    崔映之浅颦轻笑,淡淡将在座众人扫视,最后落在了太子元澈的身上。她的人生不过十几春秋,男女情爱何其陌生,但如今她在明白这些之前,早已明白了何为彻骨的恨意。她慢慢取下鬓边一只发簪,与那阕对语一道,呈放在了周恢的手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望殿下转交予臣女的父亲,至于是否能劝动,臣女并不敢妄想。”
    海棠花谢,掠过美人鬓边,恰如夏日一场豪雨。她下唇微肉,仿佛开口便是娇语莺声。一双美目俏若银勾,却在盛景之下流露出一丝悲戚。她端庄行了一礼后退下,带着她的豆蔻年华与此生境遇,诠释着这个盛放与颓败并存的夏日。
    保太后此时已是怒极,但由于宿卫尚未赶来,她对于眼前两人的对答毫无还手之力。那些隐晦的词语,在这片珠泽邓林中,愈发露骨。而在席的关陇精英,也在考虑着如何表态。
    有人离席,有人作答,有人静默不语。
    元澈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呈上来的答语,除了彭耽书所对“王处明沉王含,王导隔江发丧”颇有意味,其余人所答或在情理之中,或模棱两可。待将所有答语阅览过,元澈环顾一笑道:“陆侍中的答语呢?陆侍中文心雕龙,风骨之冠,孤还未曾见到呢。”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陆昭还在席间,如今却不知去向。保太后原本对元澈行径颇有疑虑,方才崔映之出对,语间暗指,无异于当场揭露贺氏图谋。
    其实对于崔谅的利用,保太后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崔氏兵盛,但于朝中并无底蕴。政治交锋与交涉,重在分寸,此等世族一旦崛起,必会将积压已久的权欲倾于事功之上,不仅难以制约,也极易破坏朝堂上的平衡。因此对于崔谅的后续处理,保太后还是抱有功成而烹之意。杀储君,矫诏令,自然要交给这样的门户去做,之后论罪,便是理所当然。
    如今太子忽然当众揭露此事,不仅影响崔氏的观感,更会影响陆氏的抉择,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让陆昭面见元澈的。
    “陆侍中偶感不适……”
    “皇后何必瞒我呢?”
    皇后正要描补,元澈却强硬打断。他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的数百名宿卫也逐渐围拱过来。在场女眷众多,已有不少人开始惊惶,毕竟太子常年征战沙场,对于血流成河的场面,想必早已不足为怪。他侧了侧头,愁眉不展地对身边的冯让道:“既然陆侍中架子大,那你们就去请罢。”
    冯让正要命人搜殿,保太后忽然喝令道:“太子且慢。陆侍中确在后殿,是老身让她暂避的。太子当知,如今玉笺上姓名已定,为避礼教之大防,还请太子勿要轻举妄动。”
    男女之防,本朝并无援例,只是女子订婚后,婚前则要避免与定亲之人相见。至于其他人,倒不在此例。坐在眼前的皇后为女侍中时,入潜邸前一日,仍与凉王当面玄谈,词句珠玑,还为时人之美谈。而陆昭几日前也曾入丞相府,与贺祎面谈政事。
    此语一出,在座的众人对太子与渤海王最终的选择也就了然。保太后看了一眼席中的崔映之,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既然太子这边已是无望,为家族计,倒不如转投渤海王。
    此时,长乐宫宿卫也接连赶来,与太子的戍卫相对,颇有大动干戈之势。
    皇后见此情景,向保太后轻声劝道:“明日太液池设宴,想必禁中有所请示,太子久留于长乐宫,只怕不妥当。若太后有顾虑,不妨请人将题目递了去,待陆侍中作答,再传出来,倒也免去了二人见面。”
    太子于长乐宫逗留过久,皇帝未免生疑,进而可能会有所布置。此时事态尚未恶化到兵戎相见之时,保太后自己也觉得应避免刺激各方,以至于徒生变数。只是两人传语,她也颇为担心。
    皇后道:“太子所出题目,如今众人都对的差不多了,再有典故,也不会出大格。”见保太后仍有疑虑,她低声劝道,“太后,依臣妾看,太子不得到陆侍中的回答,是不会走的。”
    保太后干笑了一声,终于松了口:“也罢,那便派一个人递了题目到陆侍中那里。”说完,用目光示意了身边的倩秀。
    倩秀走上前,小心翼翼接过题卷,然后走向水榭后的一间殿宇中。
    殿宇内,一双清泠的凤目透过蓊郁的竹林,望向水榭处的灯火通明。月色下的繁华多少都透着那么一丝凉薄,绮罗之下,女子的轻躯衬在凶悍的宿卫之间,竟无半分柔弱之态。只是海棠花艳,美如崔映之,这样容色终究承受着世家一次又一次的滥用。
    那支发簪上缀着几朵浅粉的桃花,与她的衣衫并不相配,想来是因极为珍爱,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日日簪在发间吧。当她摘下发簪的那一刻,大抵也意味着与家族的诀别,与桃李纷盛的人间诀别。
    而这样的诀别,她还要目睹多少次?王韶蕴的分肖髻与鸩酒杯还历历在目,崔映之的桃花簪与生死语却已逼至眼前。
    “陆侍中。”倩秀温声一唤将陆昭的思绪暂时打断,“这是太子殿下所出的题目,请陆侍中联对作答。”
    陆昭默默看了一眼题卷,然后静静摊开双手。女子的手不过方寸之小,毫厘之薄,它曾题诏天下,曾执金印紫绶。天下弱水三千,并非都入了海。若它能执掌更大的权柄,托骥于自己的才智,是否便可以避免这样的诀别?
    目光瞬然冷下,极寒之处,尽是凉薄。
    刘更始杀刘縯,刘秀悲痛起兵。
    清刚绝以人寰的字体,配以权胆超乎尘世的答语,落在元澈的眼中,便如被她那双凤目直接注视一般,足以惊心动魄。
    “陆侍中对语最合孤意。”他笑着解下一枚玉佩,“现下既无桂林一枝可折,不若把这昆山片玉赐给她吧。”
    元澈的眼眸深如晦夜,将水榭的光芒悉数敛拢后,转身离去。帝王之心,她与他都懂得。
    第129章 前祸
    太子携众逼临杏园宴后所掀起的风波, 被保太后强压于长乐宫内,然而长乐宫外却感受到了这股暗流涌动。当天晚上便有许多大户人家整理财物,准备次日一早便逃离长安。而许多重臣家中也提前屯好了米粮, 都中粮价一夜之间升了数倍不止。
    永宁殿内,陆昭仍履行着女侍中的职责, 为保太后拟令, 崔映之则被囚居别处。而同样出彩的彭耽书,愈发受到保太后赏识,众人都说保太后早有想法, 要为她指婚宗王。彭耽书听闻此言,除了谙声自处之外, 也在向陆昭试探。倒非因为陆昭身份之故,如今关陇风云突变, 即便是彭家,也无法保证效忠于某一方。
    她之所以先来询问陆昭的意思, 主要原因还是自己为陆昭举荐,征辟入宫。当年自家在凉王与魏帝之间犹豫不决时, 便仰赖过陆昭的点拨。在陇西、天水二地, 自家能够在短时间内壮大,也是因为陆昭出面,平衡了各方的利益。直至今日, 陆昭再领她入宫奉职,对自家的声望有了整体的擢升。恩情上,彭家自当也为陆昭出力从而偿还。但在人事变动上, 她本人仍是陆昭的从属。
    人事即是政治。所任职位的本身其实并无那般重要, 如何获得这个职位的原因才重要。譬如陆冲,如今任渤海王文学, 在外人眼里那是铁打的渤海王一派。但如果陆家日后有需要,让陆冲另换阵营,所要做的不是去洗刷渤海王文学这份履历,而是会大力宣扬当初保太后如何强硬地将陆冲塞进了渤海王的掾属。而陆家当时在面对保太后与皇帝的双重施压下,又是多么地难以拒绝。
    回到她本身,日后她无论转投哪一方,那些极具政治智慧的人并不会关注她在保太后处任女史这件事。而是会瞩目陆昭在长安独领风骚的时候,把极为珍贵的女史机会给了彭家。彭家,这个起于陇西的寒微世家,能够站在关陇浪潮的潮头,是因为陆家在背后的推力。而巨大的推力往往也是巨大的桎梏,在承受所有政治恩惠的同时,彭家也被打上了陆家的印记。日后的政治决策,除了要考虑自家的利益之外,也需要站在陆家的角度考量。
    古往今来,无论是颍川士族的崛地而起,还是青徐侨门的江左鼎力,只要是强力的政治派系不外如是。串联起这些的,与其说是利益的锁链,倒不如说是人心的锁链。
    “昭昭,流言至此,我真不知当下该如何自处。”彭耽书寻了一个空隙,将陆昭拉到逍遥园,“我实在厌见那些宗王。”
    彭耽书这番话,让陆昭心中颇有所动。这一月来她不遗余力地做出布置,唯一还没有插手的一环便是宗王。皇权抬头势必也意味着宗王崛起,二者荣辱一体。若在世家完全强盛时,这些宗王可以完全不摆在眼中。但如果世家想要为
    乱便要借此有所作为,拉拢一部分宗王也是可以考虑的一环。
    陆昭先前之所以没有往宗王一方去想,原因无他,如今各个藩地的宗王皆在京中,居住多在未央、长乐二宫内,只要不在藩地,无论谁都没有左右时局的能力。如果有宗王借此机会有所谋求,来日无论谁胜,皇室内部必会有一番清洗,而清洗本身也是对皇权的整体削弱。皇帝没有做这件事的立场。至于保太后那边,则完全可以不动用,既然要宫变,胜了这些宗王自然任其玩弄股掌,何必增加一个与自己分食利益的人。不过连太子惊扰杏园宴这样的大事都能被保太后压下,彭耽书联姻宗室的舆论却在长乐宫内流传开来,那么自己就不能再等闲视之。
    陆昭道:“大乱在即,历来宗王乱政即为祸之肇始,耽书远见,我深感同。只是若保太后执意为之,只怕也难躲过。如今之计,不妨将宗王之事摆上台面,台省瞩目,各王若心怀鬼胎,露出端倪而自败,想来保太后也不会刻意为难你。”
    保太后如何考量的她目前尚且不明,这些动作如今都在背对陆家来进行。或许是因陆家尚未完全站在保太后这一方,但把彭耽书置于这样一个是非之地,从长远来看,也是在对陆家动手。这样的小动作既然被她看见了,坐以待毙的能力她是没有,但反挑一刀的能力她还是不缺的。和贺氏翻脸的能力不是没有,关键是有没有足够的利益。如今大战在即,对贺氏给予适当的警告还是必要的。
    陆昭道:“事态紧急,你即刻前往台中,寻些尚未了结的涉及宗王的案件,再联络京中故旧,将其投入京兆尹府。在此之前我也会令人为此事,做些铺垫,一定要赶在今日之前完成。明日遴选结果揭晓,众人皆在,保太后必会将你的婚事当众提出。”
    彭耽书点头应下,然而心中仍不免担心:“你果真认为尚书令必会处理此事?”
    陆昭点了点头:“如今薛琬方任尚书令,太子抱病,他才从三公之位下来,又大权独揽,为重新立威,执政风格必然刚硬,且其经年从事,也多以廉正赚名,想来会彻查此事。”
    “何以得见?”彭耽书不解。
    陆昭道:“丞相霸府多年却为事圆缓,薛琬任御史大夫得以与其并列,必然以一种刚正姿态而引人时望。况且薛琰为其胞弟,所任多是杂职,长安禁军也未曾染指,可见其举贤避亲。”这样的人大多会本能地将自己立于道义上无法指摘的境地,配以刚上台所行使的刚烈执政之风,一定会做出那样的抉择。陆昭冷然一笑:“尚书察察,宗王将戮,谁又能十分干净呢。”
    此时两人已快至亭桥,亭桥再往西,草木便太过葱茂,不再适宜散步了。陆昭回身道:“耽书速去吧,若要出城送递消息,也要在这几日尽快从东门送出。” 大变在即,元洸虽领军驻守东门,但如今囚居宫中,想来不日这股力量也要被贺家接手。
    待彭耽书离开之后,陆昭看了看不远处那片草木,之后转身也前往丞相府。
    太液池宴从中午持续到深夜,然而薛琬却仍在台省办公。宴会参与者多为宗王,薛琬没有任何出席的必要,况且自太子抱病,台省事多,此时正是立权树威的良机,怎能因为区区宴饮而错过。正当他健笔如飞时,只见京兆伊郑崇疾行而来,手中持着卷宗,入内之后便交与薛琬,道:“今日中午,京兆尹府便收到这些卷宗。涉及之广,令人发指,如今如何处置,还要请薛公一观。”
    开战前,京兆尹为元澈所领,出征之后便换上了郑崇。郑崇同为关陇世族,但却是亲薛的一派,这也是当年魏帝在关陇世族拿下长安禁军之后,所做的一些细节调整。如今配合薛琬在尚书台的上位,倒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薛琬将卷宗观览,卷宗乃是出自扶风马氏等人之手,其中有不少是贺家横行乡里的罪证,其中还不乏指摘近几日贺家与崔家的来往行迹。马晃等人虽然已经落魄,但毕竟也曾为世族,通过故旧搜集一些世族为害乡里的证据并不难。
    “提供卷宗之人,身在何处?”薛琬依然保持着冷静,并不打算即刻处置。
    郑崇道:“马晃家小先前因军功授田迁到了安定,但马晃此次是自己逃离了迁徙的队伍,聚众来到都中。”
    “他家人都在陆氏手中?”薛琬闻言,似有意外之喜,他将卷宗又浏览一遍后,冷笑一声,对郑崇道,“既如此,何须顾虑,将涉案之人处置便是。”
    郑崇颇感惊讶:“那丞相?”
    薛琬轻捋长髯,道:“丞相国之干城,怎能轻议。只是此事原也是丞相家事,个中原委你务必要提前告知丞相。”
    挑拨陆氏与贺氏之间的关系,这样好的机会,他又怎能轻易放过。贺氏为恶乡里,勾连崔谅,今日他便要一石二鸟,削一削贺家的气焰,也顺带将陆家从贺氏身边剥离。
    交待完此事后,薛琬继续处理要务。他刚从三公之位下来时,心里还有所失落,如今时局纷乱,皇帝愿意倾向自家,若能就此把握机会,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此时太子称病,偌大的台省便如白纸一般,可以令他在此挥毫泼墨。所作所为,也不必再考虑贺家而多有掣肘。大丈夫权柄在手,果然快意如此。
    然而还未入夜,却见郑崇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薛公,又有大事。”郑崇此次前来满头大汗,“我刚去了丞相府,这是丞相交予我的卷宗。”
    薛琬闻言,一把接过郑崇手中卷宗,仔细一观,竟然是历来宗王涉案的种种证据。以往他任御史大夫时,这些案件基本上都是留中待审,主要还是维持局势的稳定。这种宗室横行乡里的案件和世家一样,不胜枚举,追究起来,有些就算按个谋反的罪名也不为过。
    “丞相曾有何言告与你?”薛琬急不可耐地问道。
    郑崇道:“丞相说,薛公在御史大夫之位时,便是刚正清廉,还望薛公一视同仁秉公办理。”
    一视同仁?薛琬眉头紧锁,贺祎的逼迫意味此时丝毫不加掩饰。若他贺家的罪责被他论处,那他也毫无理由去庇护这些宗王。而一旦他将执法的大刀挥向宗王,也等同与挥向了皇帝。
    “薛公,如今当如何是好?”郑崇如今自己也深陷此事,深知若稍有差池,自己也难以免责。
    “听闻先前保太后欲为宗王议亲?呵,佞妇,欲借宗王之力在未央宫内打楔子。” 薛琬沉思良久,而后道,“宗室不清,内宫终究难安。先论此议,之后再去处理贺家的事。”
    将宗室的力量削一削,让皇帝更加倚靠自己,以此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之后再处理贺氏时,也能减少许多阻力。那时候,自己便有足够的力量,同时在法理与道义上也有了足够的正当性去打击贺家,自然也是名利双收。至于皇帝本人的观感,他被皇帝陷害至此,还能甘为所用已是忍让。更何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牺牲掉一些宗室,如何去对付贺家,想必对此结果,皇帝也能够接受。
    “此事先不必惊动皇帝。”薛琬道,“宴饮之后,直接把这些涉事宗王押送属内。”
    第130章 归台
    是日, 宴席设在未央宫西太液池中的渐台上,台高二十余丈,以池水所渐而得名。石台开阔, 雕阑画础,将太液池之辽旷一览无余。池中亦不乏蓬莱仙洲等小岛, 岛上设亭, 垂以风灯,夏风轻轻细细,便有摇金明空, 流火坠海之美。
    魏帝与太子相邻而坐,除却宗室诸王外, 皇后与后宫妃嫔也悉数到场,最后便是这几日未央宫的常客, 陆振与顾氏夫妇。大战前夕的金樽美酒与夜夜笙歌不过是一张体面的纱帐,皇帝仍牢牢抓取着自己可以利用的一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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