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你在忙什么?”慕羽峥看不见,听到小姑娘忙得呼哧带喘,忍不住问。
    “哥哥,我在藏米。”柒柒解释,小姑娘连紧张带忙碌,脑门上已全是汗,她胡乱用袖子擦着脸,又交代:“哥哥,待会儿衙门的人来了,你别说话,我来答。”
    慕羽峥说话完全不是云中郡的口音,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外地来的,加上他这一身伤来的也蹊跷,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慕羽峥也想到了这一茬,再次震惊于一个六岁小姑娘的聪慧,便道:“柒柒,我琢磨了一番,先前我们商量的说辞,对付官府的人怕是有些不妥。”
    柒柒便问:“哥哥你说怎么说,我听你的。”
    慕羽峥:“我想了一下,若是他们问起,你便说我是你远方堂兄,家中遭难,前来投奔,路上遇到山匪剪径,翻了马车,这才落到如此境地,待会儿我装晕,若是他们再多问,你便说不知道,此刻他们急着寻回丢失的粮食,应该不会为难你一个几岁的孩子。”
    柒柒扒拉两下已经挡在眼前的头发,乖巧应:“好。”
    听出小姑娘话语里的忐忑,慕羽峥伸出手来,待小姑娘把粗糙的小手放在他手上,他便用力握住:“柒柒,别怕,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全当不知道发生何事。”
    “好,那我去摘菜。”柒柒便道。
    慕羽峥捏了捏她的小手:“去吧,若是他们为难你,我便出声。”
    柒柒应了好,走到灶间把那筐已经摘过的野菜再次拿过来,坐在小板凳上又开始摘了起来,一拿菜才发现自己两只手全是灰,急忙往身上蹭了蹭,刚蹭两下就听外头院门被拍响了,她的心揪了一下,朝东屋说了句:“哥哥,到咱家了,我去开门。”
    慕羽峥语调平和镇定:“去吧,莫怕。”
    柒柒开了屋门,先是喊了句“来了,来了”,便一路小跑着去开了院门。
    两名高大的衙役见门打开却没人,还诧异了一下,随后听着低处传来一个稚气十足的声音:“官爷,你们找谁?”
    两人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脚边站着个又矮又瘦的孩子,头发乱糟糟,脸上还左一道右一道沾满了灰,正睁着一双黑黝黝,怯生生的眼睛看着他们。
    官仓被抢,连夜得知消息的太守大人震怒,一早就已经下了死命令,说是两日之内,若追不回粮食,包括县令在内,整个云中城县衙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县令大人昨晚就已经下令封锁城门,今早又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回粮食,一大早的,整个县衙就已全数出动。
    两名衙役本来怒气冲冲,可如今面对这么可怜又乖巧的小孩,他们脸色也不由得缓了一分:“你家大人呢?”
    柒柒用两只满是龟裂的小手抠着门板,垂下小脑袋:“我爹娘都死了,就我和哥哥在家。”
    二人不禁想到前阵子那场祸乱,暗道造孽,可提着脑袋在当差,也不容得他们浪费时间怜悯谁,便道:“昨夜官仓被抢,我们奉命挨家搜查。”
    柒柒便乖乖把院门推开:“官爷请进。”
    两个衙役点了头,跨进院门四下扫视一圈,见院子空荡荡也无甚异样,便急匆匆往屋里走,二人人高马大,柒柒迈着两只小短腿拼命跑着才堪堪追上,紧跟在他们后面一步进了屋。
    两个衙役进门便直奔米缸,掀开盖子,看着连缸底都铺不满的米,二人皆是一愣,转头看向柒柒问:“就这么点儿米?”
    柒柒紧张得两只小手抠着衣摆,怕自己露馅,便低下头撒起了谎:“原本还有一些的,可我姑姑跟人跑了,把米也带走了,就留下这些。”
    看着低垂脑袋的小姑娘,又看了一眼那一筐已经蔫了的野菜,衙役心生不忍,把米缸盖好,没再多问。
    乱世之下,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他们如今自身难保,即便了解了也是无计可施,还不如不问来的心静。
    “你哥哥呢?”衙役又问。这小姑娘这么小,定是不会去抢粮食,可她说有个哥哥,还是得问上一问。
    柒柒指了指东屋:“摔断了腿,炕上躺着呢。”
    说着先跑进东屋,挨着慕羽峥,靠在炕边上站着,用自己的身体把他的脸挡住了,心里想着别万一哥哥不会装晕,再露出破绽来,还是挡着点好。
    两名衙役一前一后跟着进了东屋,走过去,把慕羽峥盖着的被子掀开一角,见他腿上缠着布绑着夹板,还有腿上那青青紫紫的伤,便把被子盖了回去。
    看了眼炕上一动不动躺着的容貌俊美却面色苍白,一看就是个病秧子的男孩,二人便知,这样的,别说去抢粮,怕是下地都难。
    家里没有搜出多余的粮,两个孩子又没有抢粮的本事,两名衙役也没有过多为难,西屋随便瞅了一眼,便又急匆匆走了。
    柒柒小跑着送他们出了院门,见他们直奔在山哥家去了,她便猫在墙根下,一直到蔓云和在山姐弟俩千恩万谢地把两人送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踩着一个木头墩子爬上墙头,对着姐弟俩招手。
    蔓云指了指屋内示意还有活去忙,在山一个人跑了过来,蹭地从墙头上翻了过来,拉着柒柒蹲到地上,小声了解彼此家里的情况,一听都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商量着藏起来的粮食还是先藏着,吃一点拿一点。
    等在山翻墙回家,柒柒跑回屋,插好门闩,回了东屋,往慕羽峥身边一趴,后怕不已:“哥哥,幸好我们听你的,昨晚没去凑热闹。”
    慕羽峥抬手找到小姑娘的头摸了两下:“柒柒,不管到什么时候,切记,律法触碰不得。”
    柒柒:“好,柒柒记得了。”
    慕羽峥又道:“你不曾见过,那等哄抢的场合乃是万分凶险,你这么小,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撞倒踩到。”
    柒柒想象了一下被踩踏的情景,只觉得脊背发凉,小脑袋往前凑了凑靠在慕羽峥身边:“哥哥,以后这种热闹我可不会再凑。”
    见小姑娘肯听劝,慕羽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没再说话,因为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
    柒柒注意到他在发抖,猛地抬起头来,见他果然咬着牙皱着眉头,便噔噔往外跑:“哥哥,我去熬药煮粥。”
    小姑娘先把藏在灶膛的米袋掏出来,拍掉上面的灰,往米缸里倒了一些,拿去藏到了西屋。
    随后手脚麻利地把药熬上,粥也煮上,便坐在灶间守着一个炉子一个锅。
    等到药也熬好,粥也煮熟了,她先端了水给慕羽峥擦了脸擦了手,这才一勺一勺把药喂给他,接着又喂了他大半碗粥,等他吃好,自己才端着碗啼哩咕噜地把自己那份粥喝了。
    收拾完碗筷,柒柒把先前晾过一次的野菜拿出去摊在板车上晾着,昨儿摘的那些就留在了屋里,随后进了屋,爬上炕,坐在慕羽峥身边打量他的脸色:“哥哥,你好点儿没?”
    草药里应该是有止痛的作用,加上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野菜粥,慕羽峥此刻竟觉得身上的伤没那么痛了,便微微扯了扯嘴角:“好多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修养,他的嗓子已经恢复了许多,听起来已经没那么哑了,比之前好听多了。
    柒柒便趴在他边上和他聊天:“哥哥,你说官仓这事得几天能完?”她还得出去挖菜呢。
    慕羽峥想了想:“此乃掉头的大事,衙门不敢拖,想必两三日便能有个结果。”
    “那就好。”柒柒说道。
    慕羽峥把头往小姑娘这边偏了偏,用空洞的眼睛望着她:“柒柒,你同我说说这云中郡的情况。”
    柒柒应了好,便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讲给他听,两个孩子有问有答,一聊就聊了一个多时辰。
    说完云中郡的情况,柒柒看着慕羽峥那双像葡萄一样的眼睛,叹了口气:“哥哥,你也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吗?”
    “不知。”慕羽峥微微颔首:“柒柒,过几日等城里太平些,你找个熟识的大人相陪,把那半枚蝴蝶玉佩当了去。”
    知道是怕当铺的人欺她人小糊弄她,柒柒点头:“好,那我就叫找林大夫陪我去,刚好我还要还他药钱。”
    到了晌午,柒柒把早上剩的粥热了热,两个人分着吃了,等歇了晌午觉起来,柒柒把自己的衣裳洗了晾好,之后又坐到慕羽峥和他闲聊。
    两个人聊了许多,柒柒试探着问慕羽峥家里的情况,他只说了句是大户人家内部的龃龉,随后便不再多说。
    柒柒便也知趣地不再打听,他有不愿告人的秘密,她能理解,因为她也一样。
    正聊着,在山跟柱子来了,他们去城里打探了,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跑来知会一声:“柒柒,官仓的粮食追回了一半,可还有一半不知去向,听说县令已经下令明日继续搜查,这次不光要搜粮,还要查可疑人员。”
    说完,两个男孩齐齐看向炕上躺着的慕羽峥,担忧道:“柒柒,他这人连身份文牒都没有,明日怎么办?”
    第10章 010
    ◎文牒◎
    第十章 文牒
    “衙门说要查文牒吗?”柒柒有些慌。如果只是问问,她们还可以像之前商量的那般糊弄过去,可要是查文牒的话,他们可没有。
    在山挠满脸忧色:“看那架势是要查的。”
    柒柒转过身,看着慕羽峥:“哥哥,怎么办?”
    慕羽峥分析着眼下形势,宽慰道:“柒柒,莫慌,如今边关这些城池战火不断,四处逃难之人不计其数,方才你不也说了,城内时常能看到流民,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患,年岁又小,任谁都看得出绝对没有参与昨日抢粮一事,想必官府不会过多为难。”
    慕羽铮语气平和,言之有理,柒柒听得莫名心安,再想起早上来的两个衙役的反应,略微宽了心。
    可在山和柱子对望一眼,面色却没有丝毫缓和,在山说:“那是先前,如今官仓有一半的粮食不知去向,城门紧闭,衙门已经派人把城里的流民全都赶到了一处,看管起来了,此刻正在一一盘问。而且,昨晚哄抢粮食的时候,还死了人。”
    柒柒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慕羽峥问道:“死的何人,怎么死的?”
    在山和柱子二人便把今天在街上打听到的消息详细说来,昨晚小翠去抢粮的时候她并不贪,拿米袋趁乱装了一些米就跑,衙役追上来抢了回去,便也作罢。
    百姓对官府有着天生畏惧,大多数人都和小翠一样,哪怕有此机会也不敢多拿,抢上一些就跑,若运气不好被追上,虽有不甘但也不敢怎样,老实把粮交了回去。
    可有几伙人不知是另有目的,还是单纯地太过贪婪,竟然赶着车一麻袋一麻袋地抢,衙役追上去竟然还掏出武器反抗,混乱之中,竟然当场打死了两名衙役,随后驾车扬长而去,说是并未见到出城,可至今未抓到凶犯。
    慕羽峥眉头蹙起:“官仓被抢,衙役被杀,此事怕是没那么好平息。”
    慕羽峥一向沉稳,如今他都担忧起来,三个孩子便齐齐叹了口气,愁容不展,可任谁都没想过要把慕羽峥这个麻烦丢出去,反倒积极想着应对的法子。
    柒柒看着慕羽峥问:“哥哥,要不,明儿把你藏起来?西屋有个菜窖,够你躺的。”
    在山和柱子立马跑到西屋,把杂物挪开,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菜窖,表示可行。
    慕羽峥却道:“柒柒,若是今日那两名衙役不曾见过我,我藏起来是个好方法,可他们已经知道家中有我的存在,我再藏起来,岂非此地无银,反倒更加引起他们的怀疑。”
    柒柒愁眉苦脸:“那倒也是。”
    在山急得跺脚:“那怎么办嘛。”
    慕羽峥沉思片刻,开口道:“柒柒,在山兄弟,柱子兄弟,你们可有家人朋友认识在衙门做事的人?”
    三人齐声问怎么了,慕羽峥解释道:“如今这种情况,只有尽快补办身份文牒方为妥当。”
    柒柒问:“现在去补,来得及吗?”
    慕羽峥点头:“既然官府今日在盘查已经抓到的流民,明日才继续挨家挨户查,今日去补,不管能不能办下来,我们都有个说辞。”
    柒柒一想是这个理,拉着在山和柱子,三人蹲在一起认真仔细商量一番,最后做出了决定。
    柒柒起身,和慕羽峥说:“哥哥,柱子哥会留下来陪着你,我和在山哥去找林爷爷,他在云中城内行医问诊一辈子,见多识广,认识的人也多,而且他也知道你的来历。”
    慕羽峥方才把三个孩子商量的过程听了个全,知道林大夫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便点头应好,又拱了拱手:“多谢在山兄弟和柱子兄弟。”二人忙摆手说不用客气。
    上一世的生活经历,柒柒深刻体会到,很多难办的事在金钱面前往往会更容易些,想着待会儿托关系怕是要花钱,便打算把金手镯拿出来,她跟在山和柱子说让他们先回家去打个招呼,免得家人担心,二人应好,回了家。
    等他们一走,柒柒便钻到桌子底下去掏东西,慕羽峥听到挪东西的声音,以为她在拿玉佩,便说:“柒柒,你把那对玉佩都带上,若是半块不够,便整个送出去。”
    “哥哥,我有钱的。”柒柒说道,把金手镯用帕子包好塞进怀里。
    慕羽峥不知道小姑娘有多少钱,可从每日喝的粥的浓稠来看,知道她并不富裕,便坚持:“柒柒,拿玉佩去送礼,你的钱留着。”
    “那我拿半块吧。”柒柒想了想,还是把半块玉佩也拿上了,想着不光要托人办理身份文书,还得还林爷爷的药费,一个金手镯也不知道够不够,不如趁这机会把玉佩一起当了也好,免得回头还得再麻烦别人一次。
    等柒柒拿好东西,梳好了头发,在山和柱子都回来了,柱子留下陪着慕羽峥,柒柒跟着在山出门,想着林大夫的医馆今日兴许关门,两个孩子就直奔林大夫家里,还真被他们猜对了,林大夫和妻子果然在家。
    林大夫夫妇生有两子,可多年前全都因为战乱而死,家中就剩下他们二人,林大夫的妻子林奶奶每每见到孩子便格外欢喜。
    见两个孩子跑得呼哧带喘,尤其是柒柒这小姑娘,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甜甜地喊她林奶奶,她的心都要化了,转身就去冲了两碗糖水来。
    柒柒和在山连忙鞠躬道谢,抱着甜丝丝的糖水,咕嘟咕嘟喝了,这才言明了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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