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温声道:“但粉芝也不算愚笨,她既然肯和奴婢说这些,也是知道咱们和安充衣不和,有意投诚来解自己家中的难关。奴婢告诉她,这件事您会帮她,也会给她一笔银子帮家中渡过去,但需要她做的事情,恐怕凶险,孰料粉芝只犹豫了一瞬便应了下来。”
    粉芝就算现在恨极了安充衣抢她的财物银两又动辄打骂,愿意帮沈霁料理了安充衣,可终究不跟沈霁一条心,是安氏的家奴。
    眼下哪怕是为了利益捆绑在一处,也难保日后不会生出事端,反咬一口。
    既然要处置,就要处置的绝一些,不留祸根才好。
    沈霁搁下瓷杯,轻声说道:“这几日让粉芝安分些,哄着安充衣高兴,等在除夕宴上多喝几杯。”
    “秀风居偏僻无人,安充衣醉酒走路不稳,一头磕在了石头上,等太医赶过去时,人救不及时,又有谁会在意?”
    青檀神色微凛:“虽说造成意外可以规避风险,安充衣也不得宠无人在意,可粉芝少不得被治一个侍奉不力的罪名,轻则杖责,重则处死,若真到那一步,粉芝为了活命供出您如何是好?”
    沈霁淡淡道:“她供不供出我,都难逃处罚。供出我,她母亲会死,嫂嫂也不能那么顺利生下孩子,不供出我,只是她一人受苦,我相信粉芝不会那么傻。何况安充衣在宫里的地位如此,粉芝死不了,没性命之危,又何须冒险。”
    “等这件事风波一过,就找个机会料理了她,一了百了。”
    “是,您思虑周全。”青檀领命退下,殿内才重新归于寻常。
    霜惢轻声道:“安充衣死了不打紧,可林贵妃发觉自己的刀没了,定会觉得是您做的,若她拿着安充衣之死大做文章,让陛下追查到底怎么办?”
    沈霁掀眸瞧她一眼,淡淡笑起来:“林贵妃好不容易才复宠,这时候明面上和我起冲突只会让陛下觉得她不能容人,就算她怀疑,可没证据的事,安充衣这口气,她不咽也得咽下。”
    “若是她不聪明,硬要攀扯,她身上有嘴能胡言乱语,我就不能吗?你猜猜,陛下会偏心谁?”
    霜惢点点头,放下心来:“您说的是,没证据的事,谁多嘴谁晦气。”
    说罢,她犹豫了几分,说着:“主子,最近年关将至,咱们渡玉轩收了不少的礼,都是借着庆新春的名义示好巴结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便先不提,其中庄妃娘娘亲自做了几双三皇子合穿的小鞋子,娆贵嫔差人送来两支山参,连宜妃娘娘也派人送来了几匹缎子。”
    “庄妃娘娘同您关系不错,尽一份心意便罢了,可娆贵嫔和宜妃,奴婢却觉得没安好心。”
    沈霁问着:“她们送来的东西如何处置了?”
    “都压在库房里,没有上用。”
    她的心放了下来,复道:“娆贵嫔为了撇清子昭天象一说和陆氏一事,最近安分的很,宫门都少出,送礼过来,多半也是做样子给陛下看,倒是宜妃,实在让我看不透。”
    想起宜妃,沈霁的神色渐渐晦暗几分:“她表面看起来一直被林贵妃压着,谨小慎微,温婉贤淑,可我总觉得她心机太深太重,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撇去和林贵妃之间的仇怨,对宜妃,才是真真的避之不及。”
    好端端的送礼过来,便是有意想和她拉近一些关系,可她为林贵妃出谋划策做了这么多事,便是她再巧舌如簧,从前和庄妃之间发生过什么,沈霁也不会信她。
    主位送贺礼,按着寻常的礼节,该是低位主动去谢恩以示尊敬,但沈霁不知道宜妃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没那份尊敬的心思,更不可能主动去见她。
    “你去库房里挑些好的贺礼,分别送去几个主位娘娘那,就当是谢恩。庄妃那的要用心些,再说年节过后,我会带着子昭亲自去柔福宫。”
    -
    时间一转眼过得极快,日月更替几个来回,除夕便到了。
    一大清早起来,就见外头飘着雪,大好日子里,渡玉轩里喜气洋洋,人人脸上挂着笑。
    今年是三皇子出生后的第一个除夕,主子给宫里上下都发了三倍的赏钱,跟在这样有前途的主子身边是天大的福气,宫里多少人求也求不来,他们自然高兴,服侍也尽心尽力。
    院子内,周岳带着几个太监在廊下清出一条道路,沈霁则抱着子昭,被乳母宫女们簇拥在正中间,站在檐下看雪。
    今日是好日子,阖宫的嫔妃和皇嗣们只要身子无恙,都要去除夕宴给陛下、太后和皇后请安,因此沈霁早早就给子昭做了一身喜庆的小棉袄。
    虽说子昭现在才七个月大,还只能抱在怀里,可穿身新衣裳出去,总是格外精神可爱些。
    沈霁抱着子昭,在他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眼角眉梢都是欢喜和温柔。
    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仿佛一转眼,夜幕就降临了。
    霜惢和筠雪一道服侍着沈霁精心打扮,杏粉鹅黄同浅紫相配,织一身色如春花的云锦宫裙,长长的披帛搭在臂弯间,行走时娉婷婀娜,抬眼时波光流转。
    乌发如墨,衬一截雪颈莹润似玉,极为温婉动人。
    霜惢为她系上雪狐披风,毛茸茸一圈绕在脖颈间,外头落雪纷纷,又添几分灵动。
    筠雪满意得很,绕一圈看直了眼,啧啧笑道:“后宫佳丽这般多,可如主子一般貌美动人的也不多见。”
    便是一直寡言少语侍奉在周边的青沉也淡淡笑道:“主子天人之姿,奴婢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年,也是其中翘楚。”
    沈霁弯唇一笑:“你们惯会哄我开心的,走吧,今日不坐步辇。”
    今年除夕宴要大操大办,宴请皇室中人和天子重臣,所以不在两仪殿,而是更为郑重的九州清晏,不少嫔妃家中也会来人。
    今夜注定是个喧嚣热闹的夜晚,且还有好戏看着呢。
    -
    长信宫门口。
    宜妃连同自己的仪仗一道站在宫外等候林贵妃出来,神色谦逊安静,连同身边牵着的二皇子也要静候。
    已经四岁多的二皇子自幼聪慧,站在宜妃身边,仰起头奶声奶气地问:“母妃,我们不是要去赴宴吗?怎么站在这里,还不走啊。”
    外面还下着雪,天寒地冻,宜妃看着戎儿不免心疼,她弯腰将自己手中的手炉也给了他,柔声道:“戎儿乖,母妃要在这等着林娘娘,是不是冷了?来,将母妃的手炉也揣着,更暖和些。”
    二皇子伸出小手将手炉推回去,摇摇头:“戎儿不冷,戎儿只是不明白,旁的娘娘们都是径直去九州清晏,为什么母妃偏要在此处等着林娘娘,难道是林娘娘一人去不成吗?”
    宜妃的神色僵了一瞬,转而哄着他说:“林娘娘找母妃有事情,这才要在此处等候,戎儿乖,这话只能在母妃一人身前说,明白吗?”
    听到母妃教导,二皇子乖乖点头,小小的手牵着她,握得紧紧的:“戎儿知道。”
    他仰起头看看外面的大雪和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只是这会儿已经这么晚了,母妃却一直在雪地里站着,戎儿心疼母妃。”
    宜妃一直被林贵妃压着,受尽屈辱不要紧,可她心疼自己的孩子也要跟她一起站在这受林贵妃的驱使,仅一句话,就要让她侯在此处许久,如同奴婢一般使唤,不可谓不悲凉。
    “好孩子,你还这么小,就知道心疼母妃了。”宜妃心中感动,鼻尖猛然一酸,眼泪不受控得落下来。
    她蹲下身子,紧紧得将戎儿抱在怀里:“母妃不要紧的,只要是为了你,母妃什么都愿意做。”
    母子情深之际,林贵妃正盛装打扮完毕,搭着柊梅的腕不紧不慢从长信宫里出来。
    她冷冷睨了宜妃和二皇子一眼,不满道:“在本宫门前哭什么哭,让旁人瞧见了倒像是本宫罚你们在这抱头痛哭似的,像什么样子。”
    柊梅扶着林贵妃坐上步辇,乳母带着长乐公主紧跟其后,她垂眼扫着宜妃:“不过是让你在这候着本宫,本宫有话要问你,别装模作样的,再传出去说是本宫苛待你们母子。”
    宜妃赶紧起身带着二皇子一道向林贵妃行礼问安,抹了抹眼泪,低头说道:“臣妾不敢,只是和戎儿聊了几句,深感孩子长大,为母之心感动罢了。”
    她忙牵着二皇子坐上步辇跟在林贵妃身侧两步,一边觑着林贵妃,一边抬手搓了搓戎儿微凉的小手,很是心疼。
    只见林贵妃淡淡转眸过来,语气有些凉:“本宫听说你主动去给渡玉轩送礼了,可有此事?”
    第81章 81. 081 新人[二更合一]
    宜妃摩挲着戎儿的手, 正怜惜心疼之际,听到林贵妃说出这话,神色有一瞬的心虚。
    近来渡玉轩风头盛, 宫中不少人想讨好玉婉仪,变着花样地向渡玉轩送礼, 便是快要过年了,也能寻个由头送礼过去。
    她也是借着这次送礼之人颇多,不太点眼,这才让文纾也送了些礼过去。
    早知道玉婉仪非池中之物,又和林贵妃是死对头,宜妃虽是林贵妃手下的人, 可她到底并不真心和林贵妃是一边的人,只是另有打算才一直屈居于下, 所以不愿玉婉仪对她也如对林贵妃一般仇视,想要转圜一番关系。
    照理说,主位送礼, 玉婉仪若真的知礼数, 也该主动来谢恩,她本打着等玉婉仪来谢恩的时候好好跟她谈一谈心的主意,对林贵妃也可敷衍, 说是循例送礼,闲谈几句过去。
    谁知玉婉仪竟来都不来,只打发了掌事宫女来传话, 这落在林贵妃眼里, 就成了她主动示好,热脸贴玉婉仪冷屁股了。
    宜妃低下头,佯作无意般说道:“自玉婉仪生下三皇子后水涨船高, 在宫里风头极盛,尤其最近假借贺新春的名义送礼的嫔妃颇多,臣妾也是想着顺应时势,别让玉婉仪太过对臣妾有戒心。”
    “若是玉婉仪不那么防着臣妾,那日后若再有什么,不也顺利些。”
    林贵妃冷冷睨她一眼:“你是本宫手下的人,就算你再热心肠,她也不会放心你,这道理本宫明白,你不明白?你打什么主意本宫不知道,但本宫能告诉你一件事。”
    “你哥哥虽如愿以偿得了想要的官职,可这差事是本宫给的,本宫自然就有能耐拿回去,本宫劝你别生出太多心思,否则对你,对二皇子,对你哥哥都没好处。宋家是如何在长安站稳脚跟的,本宫没忘,你自然也没忘。”
    林贵妃的步辇率先拐过弯离开,宜妃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恨意汹涌,她紧随其后,不自觉捏紧了手中二皇子的手指。
    二皇子的手指被攥的生疼,他吓坏了,哭着扑到宜妃怀里:“母妃吹吹,戎儿好痛……”
    宜妃赶忙松手将他抱住,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下了狠手弄疼了孩子,心中不禁愧疚万分,落泪道:“戎儿不哭,都是母妃不好,弄疼你了。”
    本以为哥哥终于得偿所愿,宋氏站稳脚跟,她就终于可以一步步摆脱林贵妃了,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如此!
    若家中能够不这么负累,能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助益而不是拖累,她又何须隐忍这么多年,忍气吞声,连孩子也要跟着他受苦!
    哥哥在前朝的职位不能丢,他还要走到陛下跟前,让陛下瞧见哥哥的得力,如此一来,哥哥才能护住宋氏,不让宋氏一直仰人鼻息,她和戎儿才能有出头之日!
    宜妃抱着二皇子,泪如雨下:“好孩子,不哭了,母妃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吗?”
    她红着眼看向二皇子,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马上就要见到皇祖母和父皇了,戎儿是最乖的孩子,不能被发现掉眼泪,对不对?”
    二皇子抽泣着点点头:“戎儿不哭,戎儿都听母妃的。”
    宜妃欣慰地擦擦他眼角的泪水,轻声说:“戎儿真乖。”
    她将二皇子抱在怀里,喃喃道:“母妃一定会保护好你,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的……”
    -
    华灯初上,宫内来来往往九州清晏的人一波接一波。
    九州清晏乃皇宫设宴所用之处中最大也最奢华的殿宇,巍峨大气,富丽堂皇,多是设国宴所用。
    今年年节设宴,因陛下的意思要好好操办,宴请朝臣,因此就选在了九州清晏,也算是一洗流年灾害,以图来年安宁之意。
    后妃与朝臣分侧而坐,依着位份从陛下跟前一直到殿门口,依次排列。
    红毯铺就层层玉阶,暮色降临,雪夜茫茫,九州清晏灯火辉煌,处处悬着大红灯,极为喜庆热闹。
    沈霁带着子昭从从九州清晏的西门进去,一进门就瞧见皇后娘娘已经到了,正坐在位置上主持事宜,嫔妃的位置上也坐了六七成。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笑着向皇后行礼,身后的嬷嬷也抱着三皇子替他向皇后行礼问安。
    九州清晏人多,声音也杂,可子昭却半点不害怕,在乳母怀里好奇地打量四周,乌溜溜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待看见皇后的时候才咯咯笑起来,伸出两只手手,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沈霁看在眼里,掩唇笑道:“娘娘您瞧瞧,这孩子和您多有缘分,想让您抱呢。”
    皇后喜欢孩子,可她难以生育,对子嗣的事一直不大抱希望,一直十分悲观,认为自己这一生已经是难以感受母子温情了。
    可她没想过,三皇子会如此喜欢她,分明只养了他一个月,几个月大小小婴孩,竟这般记事,还惦记着她从前短短的养育之恩。
    “快,让本宫抱抱。”皇后有些哽咽,招手示意乳母将三皇子抱上前去给她亲近,眼见着小小婴孩越来越近,皇后眼里泛着泪花。
    她小心翼翼将三皇子抱在怀里,掂量了掂量,红着眼笑起来:“七个月大了,是沉了许多,玉婉仪将孩子养得极好。”
    皇后亲近三皇子,同三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密,足可见其和玉婉仪的关系非同一般。
    玉婉仪虽然出身平民,可实在是福大命好,不仅陛下一直宠着,太后和皇后也喜欢她,光是这般在宫里已经多少人求之不得,眼红得很,如今生下贵子,贵子又同皇后天生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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