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嫔妾是孩子的生母,是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难不成旁人一句祸星,他就是祸星了吗!”
    说到激动处,便是强作镇定的沈霁也不禁红着眼哽咽,仰头死死看着他:“即便是现在,陛下越级封了嫔妾为婉仪,将孩子送去凤仪宫让皇后娘娘抚养,也难以弥补嫔妾心中的悲痛。”
    “孩子一出生,嫔妾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如今更是因为天象前途不明,生死未卜。司天监是在调查,可结果不曾出来,嫔妾心中就一日不宁!陛下是有苦衷,可陛下今日来,就能保证孩子平安无事吗?”
    “旁人怀孕的时候都百般不适,受尽苦楚,可嫔妾的孩子尚在肚子里便那样听话,从不会让嫔妾吃苦受累,这样一个孩子,他怎么会是灾祸?”
    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泪流满面,秦渊心中也不好受。
    “宿州大旱,天象异常,数万黎民百姓的命在苦苦煎熬,朕不得不重视,但朕可以答应你,绝不会伤了三皇子的性命,一定会让他健健康康的长大。”
    “再者,司天监的事尚未定论,若真有异,朕定会严惩。”
    沈霁红着眼睛看他:“若司天监真有异样,那便是互相勾结,意图谋害皇嗣和欺君之罪,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和他背后之人?”
    秦渊定定看着他:“单是欺君之罪和谋害皇嗣,便是杀头的死罪,其余大小罪证若搜到,数罪并罚,不会偏私。”
    沈霁缓缓合上眸,落下一滴清泪:“希望陛下金口玉言,不要让三皇子无辜受冤。”
    “更不要寒了嫔妾的心。”
    “嫔妾累了,陛下还是请回吧。”
    这样明晃晃的拒绝和疏远,秦渊心口刺痛一瞬:“你生产辛苦,朕今日政务不忙,可多陪陪你。”
    “陛下国事繁忙,不必记挂,嫔妾精力不济,时常昏睡,恐怕不能侍君闲谈。”
    沈霁并不理会他想多留一会儿的念头,淡淡道:“陛下,请回吧。”
    这么多年,秦渊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半赶半推地轰出来。
    分明是这样僭越的举动,可如今他的心里却只有愧疚,并未有半分不虞。
    张浦见陛下不情不愿地从渡玉轩出来,再瞧陛下面色,也猜到几分,便躬身道:“玉婉仪产后身子不适,不能伴驾也是有的,陛下不如让玉婉仪好好歇歇,待身子调养好了,过几日再来看望也不迟。”
    秦渊原本正因为沈霁的冷淡而心中郁结,听他这般宽慰,心里也好受了几分:“你说的有道理,朕改日再来。”
    她如今正在生自己的气,总是在跟前晃悠也是不好,可不来更是不成。
    既如此,他便得空就来,想来时日长了,她总能消气,不再这样冷淡。
    张浦侍奉着陛下坐上御辇,准备即刻便回建章殿,看看陛下的脸色,再看看渡玉轩里头,不禁暗叹一声。
    此后大半个月里,秦渊几乎日日都去渡玉轩,惹得宫里流言纷纷,说陛下极宠玉婉仪,连月中都这样放不下。
    可陛下身边人最清楚究竟是何模样,有时是小坐片刻便被赶出来,有时甚至避之不见,可陛下却丝毫没有不快,颇有一种只要能见到人便很知足的架势。
    尽管二人这样一冷一热乍一看也很和谐,可张浦却知道,陛下和小主之间,人人心里都有一根扎在肉里的刺。
    这刺一日不拔出来,就一日痊愈不了。
    张浦看向长安湛蓝的天,远处乌云滚滚,似乎是要下一场雨,一边招呼着宫女们将建章殿的窗子关好,一边暗叹,若是宿州能在这时候下一场大雨,解了燃眉之急,又何须再担忧天象如何。
    三皇子一出生便天降大雨,是大吉之兆,天象之说自然不攻自破!
    -
    三皇子满月那日,大朝会。
    司天监除司天监外所有人的观星结果都已经过罢,皆和司天监所言差不太多,只剩下最后一人观测结果还未上禀。
    年轻桀骜的观星师刚刚上前,便听宣政殿玉阶之下有人策马狂奔,振臂高呼道:“报——喜报!——宿州降雨了!”
    第66章 66. 066 赐名[二更合一]
    宿州气候异样连续干旱的灾情迟迟得不到解决, 早已成了朝廷上下忧心的大事,连着几个月上朝都气氛压抑。
    如今听到宿州降雨的喜讯,人人皆是眼中一亮, 欣喜地转头看向正门:“宿州降雨, 乃是大喜事啊!”
    “数万黎民百姓,这下总算可有救了!”
    马蹄声疾驰而来,传讯之人飞快从马上翻下来,一路疾步走入正殿,铿锵跪地, 抱拳行礼,风尘仆仆的面上热泪盈眶:“启禀陛下, 宿州降雨,百姓有救了!”
    宿州降雨,无疑是将悬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秦渊龙颜大悦,当即起身朗声笑道:“好!甚好!”
    “宿州降雨, 解百姓燃眉之急,实乃喜讯。宿州一去千里迢迢,不知现在如何了?”
    传讯人低头拱手, 声音十分洪亮:“启禀陛下,微臣从宿州回长安那日正是下雨天, 从小雨淅沥到瓢泼大雨,不过短短半日,雨势极好,预计会下上好几日。且宿州刺史在大旱时便发动风水师寻地脉深水,亲自领着人干活,挖了不少河槽深沟, 如今大雨连下,不仅能缓解干旱,也能蓄几条湖泊河流,定能缓解大旱!”
    此次宿州大旱,除了连续几个月不降雨以外,最为致命的便是天气异常。
    冬季刚过便连日高温,土地龟裂,寸草难生,如今天降甘霖,实在称得上是及时雨,如此一来,便能缓解高温,滋养土地,也不愁日常饮用了。
    实乃是近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殿中央,段星玄瞧着前来送信之人,并无半分意外,反而挑了挑眉,一幅本应如此的样子,神情傲然,十分镇定。
    朝中为宿州降雨一事讨论许久,这才有人关注到他。
    当初司天监说起星象一事是在朝中,因此朝中大臣也都知道星象不明,福祸相形的事,而不知司天监在春澜宫时说了什么。
    因此宿州一降雨,立刻有人说,今日是三皇子满月,便传来宿州大旱的消息,莫非!三皇子便是福星?
    降雨和之前的天象联系在一起,朝中顿时人声如沸,激烈的讨论起来。
    秦渊坐在龙椅上,想起今日降雨的消息和三皇子那日司天监所言,便知他所言有虚,不禁面色微沉,然文武百官皆在下首,他并未喜怒形于色,而是着眼于传讯人旁边的观星师,段星玄身上。
    宿州降雨,三皇子是祸星的流言不攻自破,可让秦渊发怒的是,除了眼前的段星玄,司天监大大小小观星师近三十人,竟都跟司天监长着同一条舌头!
    先帝在位时看重司天监,一直让他掌管此部,对他颇为信任,秦渊登基后,司天监一直不曾有过什么惹眼的大事,那便是天下太平之兆,因此所有人都对司天监的话十分信任和礼遇。
    不曾想,时日久了,便连观星师都能腐朽至此!
    秦渊看向段星玄,沉声问道:“你便是司天监理最后一个上汇天象之人?”
    段星玄不卑不亢,拱手道:“微臣正是。”
    其实在他之前的观星师所有观测结果都是暗中汇报给陛下听的,但他在司天监不合群,颇受排挤,如今便被挤到了最后一个,许是最后一个终于要到对天象盖棺定论,大告天下的时候了,所以段星玄才被通知来大朝会。
    如此甚好。
    “微臣师从太一仙人,自幼观天象,推理法,学八卦,师尊仙去后,因心怀抱负才入长安司天监,然怀才不遇,今日还是第一次面圣。”
    事关星象,宣政殿顿时安静下来。
    秦渊牢牢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既是出师有名,想必有真才实学。你昨夜观星,星象如何?”
    段星玄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自信道:“民间观星多是肉眼,虽以师尊教导之法能看出六七分,可若看细节,却是要借助司天监内的浑天仪和天下唯一一个聚星仪,方能看得分明。”
    “微臣敢问传讯人一个问题,宿州第一日降雨是何时。”
    传讯人只消一想,拱手道:“启禀陛下,宿州第一次降雨,是五月十三傍晚,起初淅淅沥沥,而后便是大雨倾盆。”
    “那便是了。”段星玄为人桀骜,恃才傲物,最厌恶官场上的铜臭气,只可惜入长安三年,一直被司天监打压,从未让他接触过聚星仪,昨夜终于轮到他,谁也不知他心中有多畅快。
    那司天监老朽早就该退位了。
    段星玄看向陛下,高声道:“三皇子出生那日,正是五月十三夜。”
    “三皇子命格大贵,一出生自带祥瑞,便是命定的贵子,且出身皇室,日后——”
    段星玄顿了顿,才续说道:“日后定有一番作为,是陛下左膀右臂。”
    “几个月前,微臣夜观星象,也看出不妙,然是否灾星还朦胧不清,因此司天监所言并非都是虚言。且时光推移,子星红光渐盛,帝星正北群星黯淡,是大灾象,彼此联系,也难免让人以为是祸星大亮冲撞国运,这才致使宿州灾害连日不退。可这只是表面,更深一层,司天监没有看出来。”
    段星玄挑眉讥笑:“除非连续观察记录,再借助八卦细细推衍,其中奥妙不得显现。”
    “司天监掌管司天监数十年,德高望重,自负资历深久,要司天监人人仰望而不得悖逆,除了他,任何人不得使用聚星仪,且时常不在司天监,每每回来身上的脂粉味连微臣这等微末之人都能闻见,既压了年轻人不得精进观星术,心思又不在星象上,如此之人,又怎么会整夜观察,看出里头隐藏的奥秘。”
    “子星起初微红,出生那日红光最盛,而昨夜微臣再观,已成紫光微亮。三皇子承大灾出生,来时携风带雨,遇水化龙,此为紫气东来,是大吉兆,三皇子命里不凡,是——将相之才。”
    “且宿州干旱是命定之灾,然灾后便是新生,经此一事,宿州必会繁荣昌盛,更上一层楼。”
    段星玄一番话说得秦渊龙颜大悦,热血沸腾。
    朝臣躬身拜下:“臣等恭贺陛下,喜得麟儿!”
    秦渊难掩欣喜,若他若言为真,那沈霁便给他生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好儿子!
    这司天监昏庸无能,先帝驾崩区区六年,便沉迷花红柳绿,肆意怠慢,更是拿着皇嗣和国运糊弄,实在该死!
    当初先帝与他山野中相逢,知他无儿无女,引为长安第一观星师,多少人敬仰,如今天下大定,竟也成了这般庸碌这人。
    秦渊沉声道:“来人,将司天监从刑部大牢提出来,朕要当众发落了他!”
    不多时,司天监颤巍巍地被人带去殿中,神情软弱惶恐,哪还有从前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固然在大牢里吃了苦头,可但凡有骨气的清流,便是被冤下狱亦是铁骨铮铮。
    长安昌盛繁华,纸醉金迷,司天监受万人敬仰,日日沉迷于情乐,早就忘了本心了。
    陛下面容肃穆,司天监自知不妙,为求活命,忙叩首道:“陛下恕罪!臣自知老眼昏花,观星术有所退步,但还请陛下念在臣侍奉先帝多年的份上,饶臣一命吧!”
    秦渊看着他的模样,沉声道:“你刚从大牢出来,如何便知道是自己老眼昏花,观星术有所退步 。朕记得你在大牢中,可是咬死不认,说自己一心为国着想,没有半句虚言,既如此,便是你自知话里有假,为了活命才诡言狡辩!”
    “你若说出实情,朕可免去你刑罚之苦,若不说实情,待你的底细被查的一干二净,朕自会依法处置你而不偏私分毫。”
    司天监跟着先帝荣华一生,还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一时惊得额上不住冒冷汗,犹豫了好一会儿,可孰轻孰重,始终还是自己的命要紧啊。
    当初那天象一开始,其实根本就没有福祸相形,而是只有祸象,没有福象。
    那所谓福相是陆氏派人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又恩威并施,说不这么办,陆大人就会将他在怡红楼奸/污清倌致死的丑闻上表陛下弹劾他。
    陆大人虽只是正五品上的官职,可位列御史中丞,主掌纠察百寮,监察执法,有弹劾百官的权利,权势颇高。
    虽品级不高,可实在位高权重,若是被陆氏盯上了,那他这些事就瞒不住了,一旦被联名弹劾,那他恐怕官职不保,因此星象所言,也是他添油加醋了一番告诉陛下的。
    所以一开始在祸星上添了福祸相形,模糊不清,也是为了给陆才人的孩子添一个福相。
    谁知后来祸星红光大盛,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陛下,消息却不知怎么又传到了陆大人耳朵里,逼着他将实情告知。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天象本就是如此,便是如实相告也无妨,谁知道没有这么简单,居然是置死地而后生的大贵之相。
    一处错便是处处错,他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若是不说,那便是死路一条,陆氏死活又于他何干。
    司天监忙跪下叩首,沾血的胡须随着动作磕在地上:“陛下恕罪!臣都说!”
    “星象之事确乎是臣疏忽,不曾细细观察才惹出这样祸端,但从一开始,臣也是被人胁迫才如此情急将此事告知于您的陛下!”
    “两个月前,臣所言福祸相形中的福相,是陆大人威逼臣添上去的,意图为陆才人腹中的孩子添一分吉祥而争宠,其实并无此事,而后续臣发觉红光大盛,祸星撞国运,臣虽觉得不妥,却还在斟酌,不知该如何上表,也是陆大人说此事事关国运不可怠慢,让臣及时上告天知。加之臣观星不清,这才惹出许多祸端,险些冤了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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