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青看着手里的缰绳,又转头怔怔看他,这世子爷,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李幼白看了?会儿书?,便?趴在桌上失神。支开的楹窗外,几只鸟雀站在窗户边啄食,她撒了?些粟米,它们吃的欢畅,偶尔发出满足的叽喳声。
    她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只有一人能帮忙。
    闵弘致闵尚书?。
    前两日她听侍讲说过,闵弘致有意从翰林院擢选一人入礼部,若他能为自己开口,同陛下讲明要选她过去,想必还是有机会逃过做起居郎这件事的。
    应当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幼白叩了?叩桌案,道:“半青,你随我出趟门。”
    卢辰钊走?到窗外,两臂压在上面,顺着她说的问道:“出门作甚?”
    李幼白想都没想,答他:“去闵家。”
    她忽然意识到,外头那人不是半青,跟着抬头,却见?卢辰钊的脸犹如六月阴天,垮的一塌糊涂。
    “你要去找闵裕文?”他站在那儿,松竹般清隽矜贵,眉眼的傲气?虽说收敛许多,可那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结果,便?是极尽掩盖也很?容易透露出来。
    李幼白反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卢辰钊:“走?进来的。”
    “半青呢?”
    “帮我喂马去了?。”
    “你为何?叫我的人去给你喂马?”
    “朋友之间不必分?的如此仔细,你若是有事麻烦莲池,我必不多言。”说完,卢辰钊又问,“你找闵裕文有事?”
    李幼白心烦意乱,往桌上一趴,怏怏道:“我不是找他,我要找闵尚书?。”
    “怎么了??”
    听出她的不对劲儿,卢辰钊立刻正经起来,单手摁着窗沿往里一跳,落在地上,“遇到麻烦事了?,说说,兴许我有法子。”
    李幼白便?把刘瑞君提议让自己做陛下起居郎的事告诉了?卢辰钊,说完很?是丧气?:“我有点害怕。”
    “换谁都会怕。”
    卢辰钊安慰她,“隔了?这么久,她又来为难你,你不觉得有点怪?”
    李幼白皱眉:“经你这么一说,仿佛是有点怪。”
    “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恐怕也跟长公主有关。”卢辰钊决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这事称得上隐秘,该咽在肚子里的,“初步勘察,横梁是孙少?辉找人弄断的,而?孙少?辉是长公主提拔上来的人,在早前被安插在崔泰手下,做的是从七品将作主簿。孙少?辉底下两个人替他顶了?罪,他在外头高枕无?忧,上峰和?下属全都要为其背锅。”
    “可是,我觉得此事姜家人都知晓,姜皇后更像是故意为之,难道我猜错了??”李幼白疑惑了?,且根据他们两人之前的判断,十有八/九姜皇后用了?苦肉计,陷害崔家,让陛下提拔姜家,而?后姜家人的所作所为,也都印证如此。
    卢辰钊看着她,赞道:“你没发现自己推理能力也很?好吗?”
    李幼白点头:“是有点。”
    他笑:“倒是不知道谦虚。”
    他支着腮,脑中忽然冒出个想法,于是往前探头,与李幼白眨了?眨眼:“你去找闵尚书?,是不是想让他将你调到礼部?”
    李幼白被他那眼睛闪了?下,闻言嗯了?声:“只有这一个好法子了?,我去找闵大人,让他帮忙求求闵尚书?,若闵尚书?肯出头,陛下应当会准允。毕竟一个起居郎而?已,他没必要非揪着我不放。”
    最关键的是,此事不是陛下起头,是刘瑞君自作主张。
    李幼白后来才?知道,不仅仅是孙映兰,在孙映兰之前,刘瑞君还送给陛下四个美人,都是同贵妃娘娘长相沾边的。陛下兴致寥寥,若不然也不会至今只宠爱贵妃。
    所以她觉得,其实这件事只要有人肯出面,陛下便?会点头。
    卢辰钊两手抱在胸口,眸光清浅地望着她,忽而?一笑,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或许更好的法子。”
    李幼白瞬间睁大了?眼睛,摁着桌案上前,急急寻证:“什么法子?”
    “这样,我写封奏疏,同陛下恳请,将你要到大理寺。”
    “能行?”
    “行倒是行,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下。”卢辰钊缓了?语气?,注意她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斟酌开口。
    李幼白道:“只要别叫我去勤政殿,别做那劳什子的起居郎,我不怕委屈。”
    “那你拿笔过来,我这就写。”
    李幼白赶忙找来纸笔,趴在对面盯着他游刃有余地落笔,几句话?书?写完对陛下的客气?拍马之词,最后总结一句,“臣恳请调翰林院李幼白修撰入大理寺,任大理寺文书?一职,望圣上准允。微臣拜谢。”
    写完将纸折叠起来,封好,又慢条斯理搁了?笔,用帕子擦拭指肚,抬眼,冲李幼白微微一笑。
    李幼白一愣,他的身子朝她倾来,带着浓浓的阳刚之气?,她往后退了?些距离,摸着发烫的耳根,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被这皮囊引诱,睫毛颤了?几颤,再度抬起时,看到他正好整以暇的端望自己。
    漆眸如墨点,浓情似水,看的李幼白浑不自在,耳根更烫了?。
    更可恶的是,只消跟他面对面,脑子里就不自觉想起那夜的吻,想起来后便?又是一阵心神恍惚,口干舌燥。
    她摸起茶盏喝了?口冷茶,便?听卢辰钊笑着问道。
    “李幼白,做我的文书?,你可高兴?”
    茶呛到喉咙,李幼白咳了?起来,他便?要动手帮忙,她忙躲开。
    躲来躲去剩下的茶水悉数洒到身上,他自然地掏出巾帕给她擦拭,边擦边抬眼盯着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怎么,高兴疯了??”
    李幼白:....
    第53章
    晨光渐暖, 一层层的涌到墙头后,将那树枝间的嫩绿染满翠意,空气也?慢慢温和起来?。
    风
    从楹窗吹入, 将桌上的纸吹得簌簌作响。
    李幼白盯着卢辰钊细细地看,分?明模样未变,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
    从前这张脸冷峻硬朗,矜贵疏离,那种好看是端着且如冷月一般叫人?仰望的存在?。而今却总带着笑, 眸中的光像是被日头暖过,热意融融地望着自己。他长相很好, 不笑也?就罢了?,觉得冷淡便也会自动远离,可他总冲着自己笑,一笑起来?,如沐春风, 清雅中带着温润的诱惑, 她虽想挪开视线, 又觉得?那眼睛实在?勾人?, 看一眼,一眼后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实在?是美?色当?头, 蛊惑人?心。
    他还特意将那笑脸呈在?她面前, 生怕她看不到, 说话时还极其体贴地往前靠靠。
    这对李幼白来?说是折磨, 更是考验。
    她嗯了?声, 点头:“是, 高兴疯了?。”
    依着卢辰钊的打算,今日应当?趁日头出来?前去护城河坐船赏荷, 晌午天热便去找间茶肆听曲儿,傍晚逛街,在?西市买些小玩意儿回?来?。整日行程完毕,最后送她回?家再小坐片刻,聊些想聊的,算是圆满。
    但李幼白不想出门,窝在?书房翻看翰林院要整理的籍册,她做事认真,反复确认了?多次才收起来?。转头又问卢辰钊关于大理寺文书日常琐碎,卢辰钊只道跟着自己就好,她便仔细想了?一番,又走到书架前,抽出新买的律例书籍,只翻了?一页,卢辰钊就给她合上。
    “别看了?,不累吗?”
    “习惯了?,也?不觉得?累。”她喜欢把分?内事做到尽善尽美?,故而前期准备很重要。
    卢辰钊往后一靠,双手?叠在?脑后道:“咱们作画吧。”
    横竖今日出不去了?,他总得?找点跟李幼白沾边的事做,省的她兀自忙碌,不顾自己。
    李幼白没抬头,说道:“画纸在?第?二层架子上,你画吧,我?手?头有事,得?先看完这几页。”
    卢辰钊瞥了?眼,心内哼哼,他看到这律例书从最上层架子上取下来?的,而依照李幼白的读书习惯,她看完的书才会放到高处,也?就是说,这本律例书她早就看过了?,那么便是刻意避着自己。
    卢辰钊不敢点破,怕点破更没机会,遂嗯了?声,想出个绝妙的借口。
    “大理寺有时候的案子,需得?考验画功,比方前两日在?件凶杀案,凶手?跑了?,但逃跑时撞到外面的人?,掉了?黑巾,除了?那人?之外,谁都不知凶手?样貌。所以?那人?口述,我?们则需要按照他的描述将凶手?画出来?,以?便张榜缉拿。”
    这事是他信口胡诌的,他们大理寺鲜少这等小案,多半是刑部呈送上来?,需要复审再审的,案件复杂繁琐,难以?立刻定案。而他说的这桩案子,掐头去尾借鉴了?其中一件连环杀人?案,破案时靠的也?不是画像,而是凶手?在?最后一次逃走时,伤了?脚踝被闻讯赶到的官兵逮了?个正着,大案便这么出其不意的破了?。
    但他要李幼白信服,且心甘情愿抛下手?里的书来?找他,只能暂且骗她一次。
    果?然,李幼白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文书需要画像吗?”
    “你不会?”
    “会是会,但...”李幼白犹豫了?下,“我?擅长山水,对人?物没有那么精湛。”
    “你先画来?我?瞧瞧。”卢辰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罢从书架上拿出画纸颜料和相应的笔和砚台,将书案上的书全都抱到旁侧矮几上,随后铺平纸张,看了?眼,皱眉,“你找谁赁的屋子,这样简陋,书案又窄又短,用着不称手?。”
    李幼白知他养尊处优,遂拿起笔沾了?沾颜料,淡声道:“价钱合适,何况我?对这些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住处安静安全,有地方放书写字,便不在?乎窄点短点。”
    抬眼,见?他长臂搁在?桌外,于他而言,仿佛真的有点小,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这件事后,没两日卢辰钊便着人?搬来?一条崭新的黄花梨木大案,别说李幼白自己用着宽敞,便是对面坐上卢辰钊,也?绰绰有余。他怕李幼白不收,还故意说日后会有公务常来?叨扰,挤在?那小案上转不开。美?其名?曰因公购置,李幼白只好随他。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待李幼白随意画了?张坊市摊贩图,卢辰钊才明白她嘴里的不精湛,只是他以?为的不精湛而已。画上人?物都能抓住各自重点,形态自然,样貌逼真,比大理寺自备的画师还要好上许多。
    他暗自感?叹,面上却不显,拿起画来?装模作样看了?一番,点头:“尚可。”
    李幼白松了?口气:“这种程度便行吗?”
    “总归能看出长相,行吧。”卢辰钊很是违心地评判,怕她转头又去看书,便故意指着边角处的人?脸道,“眼睛不够传神,你再想想。”
    他去给李幼白研墨,洗笔,洗完后顺势站在?她身后,李幼白也?不觉得?突兀,仔细端量了?少顷附和:“是有些生硬,我?再改一下。”
    态度谦虚且又端正,别说是卢辰钊,但凡教书先生,谁不喜欢这种既聪明又勤勉听话的学生呢。
    她画的专注,他看的赏心悦目。
    她眼睫很长,浓黑如细密的小扇,干净的眉眼不含一丝杂念,鼻梁挺翘,唇微微启开,随着笔尖移动而半咬半嗔。她总是疏于打理自己,乌黑的发简单拢在?脑后,插着两支碧玉簪子,皙白的耳垂有两个浅浅的小洞,但她几乎很少戴耳铛,除非在?重要场合。高领对襟长褙子勾出纤细的身段,下摆的裙裾微微荡开,窄袖被挽起一截,露出小段手?腕,她握笔的手?很是柔美?,就这么看着,仿若白玉雕成。
    卢辰钊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很好,好的想要占为己有。
    “好了?,现下行吗?”李幼白顿笔,拿给卢辰钊看。
    卢辰钊道:“行。”
    李幼白皱眉:“但你都没有看。”
    卢辰钊便敷衍地扫了?眼,又道:“挺好的。”
    半青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捧含苞待放的荷花,右手?挎着篮子,篮子里是一堆碧绿的莲蓬。
    进门便惊讶:“卢世子,你还没走?”
    听听,这蠢丫头,说的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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