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听着她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抬手盖住她毛茸茸的脑袋,揉了揉,“对不起,哥哥道歉。”
    他耐心解释道:“但是哥哥也没办法,就像你每日都要上学写字一样,这也是哥哥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哥哥的责任。”
    不过八岁的小姑娘还不懂这么深奥的问题,可是对上沈让认真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搂着沈让的脖子,小声道:“我只是舍不得哥哥……”
    沈让知道,这小姑娘一向有些黏人,养在身边这两年,更是对自己十分依赖,眼看就要哭了,他伸手轻掐了下她的小脸,“知道你舍不得,到时候给哥哥写信,最近不是又认得了很多字吗?”
    “只要你乖,哥哥每个月都给你寄礼物。”
    先前离京这一年,沈让便经常给姜毓宁寄送东西回来,有时是上京没有的的异域首饰,有时则是他亲手猎下的兽皮,给小姑娘铺在榻上取暖。
    今年四月她生辰时,沈让送了她一串精致的吊坠,中间是一颗硕大的蓝宝石,璀璨夺目,好似小姑娘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听到会有礼物,姜毓宁总算高兴了些,却仍旧腻在人的怀里,不愿下来。
    沈让一向对她十分纵容,也由着她耍赖。
    没一会儿,樊肃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公子,有人求见。”
    沈让一向不避着姜毓宁,直接问道:“是谁?”
    樊肃却没答,只下意识地看了坐在沈让腿上的姜毓宁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拜贴,呈给沈让。
    沈让微蹙了下眉,抬手接过,只见拜贴的右下角端端正正写着:姜贺今。
    沈让动作一怔,看向一旁的樊肃,樊肃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沉默半晌,沈让将帖子扔还给樊肃,然后道:“叫他到前院的书房等我。”
    “是。”樊肃退下。
    沈让看看时间,对姜毓宁说:“回去睡午觉吧。”
    姜毓宁知道他是有正事,没再打扰,乖乖从他膝盖上爬了下来。
    沈让看着小姑娘走远的背影,良久才移开视线,起身往前院走去。
    -
    前院书房。
    樊肃亲自将姜贺今请到书房,然后恭敬道:“姜公子请稍坐,我家殿下马上就到。”
    姜贺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却很挺拔,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气质温文尔雅。
    他朝樊肃微微颔首,“多谢大人。”
    樊肃拱手退下,书房内只剩姜贺今一人,他立在书房中央,不自觉地挪步观察这件屋子。
    倏地,书桌旁墙壁上贴着的几张纸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日几张再普通不过的宣纸,上面的写的是五岁孩童都会背诵的《千字文》和《三字经》,且字迹歪七扭八,拙劣不堪,一看就是刚习字的孩子写的。
    就这样的几张废纸却能在书房占据如此明显的位置,可见这孩子淮王的心中有多重要。
    姜贺今眉目轻动,想再走近看清楚些,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比他大上两三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碰撞一瞬,姜贺今急忙收回视线,恭敬行礼,“参见淮王殿下。”
    沈让不着痕迹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将人叫起,“姜大公子不必多礼。”
    姜贺今听到他的称呼,微愣了愣,随即道:“本以为在下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想到殿下竟然认得我。”
    沈让笑了笑,坐到书桌后,“大公子乃景安侯府嫡长子,前程似锦,而景安侯府又是皇亲贵戚,算起来你我也有表亲。”
    姜贺今苦笑一声,“哪里敢同殿下攀亲,您是天潢贵胄,我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庶子,被过继到了伯父膝下而已,哪里来的前程?”
    “姜公子不必过谦。”沈让听了他的刻意诉苦,故意没去接茬。
    书房里一时陷入沉默,姜贺今知道沈让定然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却故作不知,还姿态悠闲地翻着手边的一本书,他咬了咬牙,站起身,上前两步跪到书桌前,叩首道:“贺今虽不才,但愿为殿下献犬马之劳。”
    因为景安侯府是太后母族,因此他们始终都是站在太子这一边,支持建昭帝的。
    可如今谁还瞧不出来太子式微。
    姜贺今是过继到景安侯膝下的儿子,原本在侯府中还有些地位,可自从去年,景安侯夫人有孕生下嫡子后,他在府中可谓寸步难行。
    这些年来,他对那夫妻俩的刻意讨好、曲意逢迎,全都白费了,这让他如何甘心。
    他要为自己找个好主子,稳固地位,沈让,就是他的目标。
    沈让看着姜贺今跪在自己面前,毫不意外,甚至神色淡淡。
    半晌,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姜公子这是做什么?本王可当不起你这般大礼。”
    -
    日子逐渐炎热起来,姜毓宁有些苦夏,每日吃不进去太多东西,午睡也没睡多久。
    竹叶看她睡了一脑门的汗,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换了一身衣裳。
    竹苓端了一小碗雪梨杏仁奶冻,和一碟用冷水冰过的葡萄,冰凉甜爽,让姜毓宁解解暑气。
    屋里开了窗,姜毓宁坐到窗边的美人榻上,捧着奶冻小口小口的吃,偶有微风拂过,撩开她额前的碎发。
    半晌,她忽然问:“哥哥还在书房吗?”
    竹叶点头,“是。”
    姜毓宁看着手边还没碰过的那碟冰葡萄,说:“姐姐,你把它装起来,我给哥哥送去吧。”
    在常青园,姜毓宁一向是出入自由的,没有沈让的特意吩咐,竹叶就不会拦她。
    “好。”竹叶答应着,把葡萄装到食盒里,“奴婢陪您去。”
    因为怕午后的日头晒到姜毓宁,竹叶还特意撑了一把油纸伞,主仆二人顺着抄手游廊,拐出垂花门,正巧看见樊肃送人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姜毓宁有些好奇地眯了眯眼睛,莫名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她想了想,问一旁的竹叶,“竹叶姐姐,那个人,你见过吗?”
    竹叶没见过,却知道他就是自家姑娘的亲哥哥,可这话当然不能说,否认道:“奴婢不知。”
    说话间,那人已拐出院门,只剩一个远远的背影。
    姜毓宁站在远处,愣怔地盯了许久,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才回过神,接着要往沈让的书房去。
    结果一转身,险些撞进沈让的怀里。
    姜毓宁下意识后退半步,沈让伸手去扶,结果扶了个空,他收回手,眸色微沉。
    姜毓宁没注意到他的不悦,仍旧如往常一样,张开双臂,想要人抱,“哥哥!”
    沈让却没伸手抱她,只问:“刚才在看什么?”
    姜毓宁听出他语气不对,愣了愣,回答:“在看樊肃哥哥啊……他刚刚不是出去了吗……”
    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委屈。
    若是平时,沈让定然是舍不得用这般冷硬的语气同她说话的,此时却只是冷哼一声,“樊肃哥哥?”
    “小姑娘,你的哥哥倒是很多。”
    第13章 海棠
    13.
    姜毓宁隐约感觉是沈让生气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沈让冷峻的面孔,忍不住问:“哥哥,你生气了吗?”
    沈让看着小姑娘疑惑的模样,终于察觉到自己现在这样,实在很像是争风吃醋,有失体面。
    他顿了顿,忽然问了一句,“宁宁,你想回家吗?”
    回家?
    姜毓宁愣怔一瞬,不解道:“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
    她仰头对上沈让冷静的视线,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上前两步抱住他的腿,“哥哥不想要我了?”
    沈让见她如此,失笑道:“胡说什么。”
    可姜毓宁眼眶已经红了,水润润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看就要掉泪,沈让这下着了慌,他是知道这小姑娘多会撒娇的。
    轻摇了摇头,他俯身将人抱起来,往书房走去。
    陪着姜毓宁过来的竹叶很识趣地没跟过去,正巧樊肃回来,站到她的身侧,顺着她半抬的视线看去。
    通往书房的长廊两侧绿意盎然,缓步其中的少年背影稍显单薄,却十分挺拔,他单臂托住小姑娘,让人坐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护在她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偏头轻哄着。
    这般温柔的姿态,他只会在姜毓宁跟前表现出来。
    樊肃和竹叶对视一眼,无声一笑。
    一路回到书房,姜毓宁终于被哄好,安然地伏在沈让的怀里,竟有些昏昏欲睡。
    沈让把她放到床边的软榻上,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姜毓宁迷迷蒙蒙,无意识地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让坐在榻边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抽回手,替她拨了拨额前濡湿的刘海儿。
    这是养在她身边的姑娘,待他日后登基,自会认她为义妹,封为公主,护佑她一生安稳无虞。
    至于景安侯府的人,路人罢了。
    姜贺今的此番示好被沈让直接回绝,但他并未气馁,之后几日,姜贺今又来过几次,但沈让一次没见,直接让樊肃挡了回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已到出征之日,偌大的常青园又要剩姜毓宁自己了。
    临走前,沈让又给姜毓宁新找了两个先生。
    本来是三个的,一个专教诗文,一个专教书画,还有一个则是从前太乐署退下来的乐师,教姜毓宁抚琴弄笙,偏偏姜毓宁不喜欢,一学起琴来椅子上就像长了钉子,一刻钟都坐不住。
    见她如此,沈让也没逼她。原本让她学习这些就是想让她打发时间,陶情养性,她自己不喜欢,硬学就成了上刑,着实没必要。
    至于女儿家的那些针线刺绣,更是学都没学。
    给姜毓宁启蒙的周夫子曾劝过一次,说女儿家不能过于娇惯,若是连基本的女红都不会,日后成亲嫁人,不是连块帕子都不能给夫君绣?
    沈让听完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在冷哼:他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姑娘,怎么能给男人绣帕子,合该一辈子金尊玉贵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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