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川……”
    “你没事……”
    “真是太好了。”
    信宿弯起唇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信宿……”
    “信宿!!”
    林载川的声音好像含着血,几乎凄厉悲切,他的手难以控制地发抖,垫着信宿后脑勺的那只手已经被滚烫鲜血彻底染红。
    信宿头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从额头流下的血经过太阳穴,流淌到了山地上。
    翻滚下来的时候被石头划伤,从耳后到下颌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甚至他在开口说话的时候,有血从他的唇边不断渗出来。
    信宿的身体好像泥捏的娃娃,脆弱到哪怕刮风下雨都能受损,林载川从来不舍得让他受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可他竟然在自己的身边伤成这副模样。
    杨越夹着一个担架走了过来,把担架放在信宿的身边,“林队,担架到了,先把他送下山吧,医生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谁都不知道信宿到底伤成什么样子,没人敢轻易碰他,只是把皮外伤轻微包扎了一下。
    信宿的身体被柔软的固定带固定在担架上,林载川跟杨越将他一起抬下山,放进指挥车的后室里。
    许处道:“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小赵是专业的医生,先让他给这位同志看看伤。”
    姓赵的医生上车坐到信宿的身旁,看到他的伤势,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带上消毒手套,用棉花和镊子确定他头部受伤的位置。
    然后在头颅右侧找到了一条将近四厘米的伤口。
    看位置,应该是被爆炸气流带起的尖锐石头从后面划伤的,好在不是特别深,缝几针应该就好了。
    只是信宿有凝血功能障碍,脑袋上伤口太多,还有许多割伤的细碎小口,不断的向外流血,用了凝血酶也止不住,再这样下去,就算没内伤也会失血过多。
    许处看到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林载川,道:“载川,你也过来检查一下,他都伤成那样,你不可能没事。”
    林载川没有说话,只是坐在车里静静地看信宿。
    垃圾桶里的纱布和棉花已经放满了,颜色鲜红的刺眼,医生脑袋都冒了汗,打了几针止血药,终于把血止住了。
    “好了,情况暂时稳定了。”
    “等救护车过来,带他去医院做一个详细检查,看看有没有内伤。”
    赵医生正要下车,看了林载川一眼,皱眉道:“你……”
    林载川喉间一痒,咳嗽了两声,胸腔震动,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指挥车外。
    因为追捕谢枫行动失败,参与的警察看起来都有些沮丧。
    一个年轻一点的小警察蹲在地上道:“只抓到了一个本杰明,还有他手下那些不值钱的小喽啰,谢枫没抓到,我们的两个卧底还都受了重伤,唉……”
    杨越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能抓到本杰明和手底下那几十个人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了,这可是国际警察抓了三十年都没抓住的全球通缉犯,只是可惜让谢枫跑了,还让他毁了实验室,下次肯定送他进去跟本杰明作伴。”
    他们已经派人出去在附近山头搜索谢枫可能出现的位置,但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准备收拾收拾打道回府吧——哎?!”
    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准备关上电脑的技术人员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凑近电脑屏幕,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语气难以置信道:“等等!l92的定位信号怎么还在一直变化!”
    l92定位器不是在信宿的身上吗?!
    难道说……
    杨越反应过来什么,猛的站了起来:“持续追踪定位信号,老王带一队人马上跟我走!!”
    ——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束百合花静静摆放在雪白的桌面上。
    明媚阳光从玻璃窗投射进来,病床上,信宿缓缓睁开了眼睛。
    鼻腔里蔓延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现在应该是在医院……信宿稍微感觉了一下他目前的状态——他的脑袋好像被包了起来,脖子往上往下都动不了,几秒钟后,可能是大脑神经开始运转了,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痛,甚至疼到连伤口具体的位置都难以辨别。
    刚醒过来,四肢百骸都在复苏,各种痛觉一起向脑神经传递,那感觉实在是有如刀割,以至于让信宿出了一丝冷汗,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
    好疼啊……
    但他忍住了,没有出声。
    因为信宿看到林载川坐在他的病床边,穿着跟他身上一样的病号服,单手抵在太阳穴上,闭着眼睛休息。
    信宿感觉他好像只是昏迷了一会儿,但是载川看起来竟然憔悴了许多,眼底浮起淡淡的青色——林载川以前是那种在市局加班72小时连轴转都没有黑眼圈的人。
    信宿现在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缓了一会儿,他的嘴唇轻轻开合,低低喊了一声,“……载川。”
    信宿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可能因为嗓子太久没有说话,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但林载川仿佛听到了他的话,瞬间睁开了眼睛。
    奇怪地是,他只是起身望着信宿,眼中情绪起伏,但并没有跟他说话。
    片刻后林载川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快速打了一段话,将手机放到信宿的眼前。
    “医生说,爆炸产生的声音伤到了耳膜,你现在应该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信宿将这句话浏览一遍,然后稍微怔一下。
    ……原来刚刚不是他没有说话,是他没有听见。
    信宿的反应出奇的平静,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开口问道:“那医生说还能治好吗?”
    治不好也没关系,信宿对生理上的残缺接受度很高,聋了总比瞎了要好一点。
    林载川点点头,又打了一段字:“只是暂时性失聪,后续听觉会慢慢恢复,不要担心。你身上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这个问题信宿没有办法回答,一言以蔽之,就是哪儿都难受,但是没有必要说这样的话让林载川心里不好受,他稍微闭了一下眼睛,四周一片没有一丝生息的宁静。
    听不到声音这个感觉还真是非常奇特,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也听不到他自己的。
    好在他的一张嘴还能说话,不耽误他跟林载川聊天,“还好。我睡了多久?”
    林载川稍微顿了顿,然后垂眼道:“八天。”
    信宿看懂他的口型,难免有些惊讶,“这么久吗?”
    信宿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次受的伤严重程度是他自从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好在大多都是外伤,因为脑震荡加失血过多还有伤口内部发炎导致高烧才一直昏迷不醒,对他的身体状态来说已经非常严重的打击了。
    醒了三分钟,信宿感觉他的手臂好像能动弹了,慢慢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上面果然严严实实包着几层纱布,信宿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这样……是毁容了吗?”
    “不会的。”林载川轻声对他说,然后用手机打字,“包上纱布是因为你的头上受了伤,伤口很深需要缝合,附近的头发都处理掉了,耳朵后面也有一处伤,为了方便上药,就把整个脑袋都包了起来。”
    “………”
    信宿有点不敢想他的头发被剃去一块是什么样子,他好不容易留了半年的头发,醒来就没有了!
    他生无可恋地闭上眼,悲痛欲绝道:“那还是包着吧,不要让我看到了。”
    很快信宿又担心地问:“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
    林载川的情况比信宿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严重一些,断了两根肋骨,因为气流的剧烈冲击导致身体内部血管破裂,造成了腹腔轻度积血,他是八天前跟信宿一起做的手术,也是今天刚能勉强下地。
    医生得出结论的时候,所有刑警都觉得难以置信——当时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他的肋骨就已经断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亲自把信宿送下山,简直是匪夷所思。
    林载川打字给他看:“没关系,跟你一起做了一个小手术,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林载川嘴里的“我没事”、“没关系”可信度实在是不高,信宿半信半疑,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起码脑袋没有受伤,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但是可以自主行动了。
    信宿伤到脑袋,再加上本来身体素质就很差,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周,现在还是半身不遂的状态。
    两个卧底都受了极为严重的伤,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周风物竟然能把实验室底下埋了炸药,否则信宿不会绝对用这种办法把自己推进火坑里,而是选择“引蛇出洞”,在外面把周风物解决。
    说到这里,信宿终于想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轻声问道:“他们抓到谢枫了吗?”
    ……如果周风物被抓,他的身份势必已经暴露了,周风物绝对没有善良到在警察面前帮他保守秘密的程度,但是看林载川在他面前的反应,好像还不知道他的身世。
    林载川拿起手机,垂下眼打字给他看,“我没有参与那场行动。根据你留下的定位信息,他们带着人找到了谢枫他们的逃亡位置,面对警方的突然袭击,谢枫还有他的手下一路负隅顽抗,开枪伤了我们很多同事。”
    “谢枫手里掌握着许多至关重要的情报,上级的第一意愿是可以留下活口,但当时没有已经办法,只能对他开枪。”
    “听杨队说,本杰明的制毒师团队基本都已经落网,要么当场死亡,谢枫中枪之后滚下了山崖,下面都是悬崖峭壁,应该是活不成的。”
    “但是没有人亲眼见到他的尸体,也未必能够确定他的生死。”
    信宿看着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弯唇微微笑了一声。
    他跟周风物,就算十年没见,对彼此的了解也绝对足够透彻,就算一个沦为阶下囚、一个掌握绝对主动权,也在不断相互试探、怀疑,周风物不信他这么轻易就落入敌手,他也不信周风物丝毫没有对他起疑。
    ——只是周风物恐怕万万想不到他会跟警察合作,当然也没有想到防备这一点。
    信宿那天跟上级发了最后一条消息,从浴室出来,以继续打完剩下的营养液为由,让那个观察员进来跟他输液,趁机把从耳朵后面摘下来的微型定位器,悄无声息放到了那个观察员的身上。
    这一步其实是铤而走险,那个观察员但凡换一身衣服,说不定就会发现身上多出来的东西,但是那时候的信宿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把——显然他赌赢了。
    从雪山的悬崖坠落,身上还中了枪,大概率是活不成了。
    那就当他是死了吧。
    ……只是有些遗憾,没有亲手送他一程。
    信宿瞳孔中一闪而过一丝极致的冷淡。
    眼前忽然被放了一块手机屏幕,是一条新打上去的文字:“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信宿收到表扬,带着一点笑意眨了眨眼睛,“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回浮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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