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桃源村离开后,林载川直接开车去了霞阳分局,这个村子里明显有鬼,赵洪才的死未必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当年发生的很多事要问了当初经办刑警才能清楚。
    知道林载川带人过来调查案子,分区公安局局长李春和亲自出来迎接,二人的车刚在分局停稳,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就一路小跑着从办公楼里赶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精神面貌尚可的年轻男警察——恐怕是临时千挑万选出来的分局“形象代表”。
    “林支队长,真是麻烦你亲自跑一趟了,知道你今天来,我提早就过来等着了。”
    李春和两步并一步走到林载川的面前,大冬天额头上硬生生出了一把汗,他还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气,然后道,“是我管辖不力,辖区内两年发生了两起命案,没找到凶手就算了,还惊动了市局。”
    李春和虽然是霞阳分局公安局局长,手下管着一个局的警察,但他的职务级别比林载川足足低了两级,在他面前不敢不恭敬,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点头哈腰。
    林载川淡淡看他一眼,“带路吧。”
    他对霞阳分局的管理层有所了解,李春和是“排资论辈”提拔上来的“元老”,要说办事能力真没多少,不过职业生涯从来没犯过大错,一步一步稳定升官,把其他同事都熬退休了,他就自然而然接过了局长的位置,从三年前一直坐到了现在。
    虽然李春和能力平庸,但管辖期间霞阳没出过什么大岔子,林载川不喜欢他这种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资深”领导干部,但遇事也不会特别为难他。
    李春和立马带着林载川去他们刑侦大队,路上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是第一次接待这位浮岫市建局以来最年轻的刑侦支队长,难免战战兢兢。
    不过听说这个林支队年少有为,但是性格并不傲慢,反而向来待人温和、平静谦逊,不难相处。
    李春和心道:……传言确实不假。
    一行人走进办公楼。
    李春和带着他们走上二楼,“马上就到了,转个弯就是。”
    刑侦大队的每一块地板都擦的锃亮,办公室干净的不像是群体工作的地方,明显是刚刚“整治”过。
    林载川没把分局这些小心思放在心里,只是问:“当时负责调查赵洪才一案的刑警是谁?在办公室吗?”
    “在,”李春和道,“小刘,老郭,你们两个快过来。”
    办公室里空闲的都是硬椅子,林载川扫了一眼,到隔壁的会议室拖了把黑色软椅,让信宿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一年前负责办案的两个刑警来到林载川面前,一老一少,肢体语言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紧张——像是学生碰到教导主任的神情。
    林载川这个名字在当地的公检法系统实在是如雷贯耳,但凡听说过他的过往就不会不尊重敬畏,那老刑警年纪比林载川大了快一轮,这一辈子的功绩还没有他的零头多。
    他满脸紧绷磕磕巴巴道:“林、林支队。”
    林载川微微一点头,示意二人坐下,“当时发现受害人尸体的时候,你们都去过案发现场吗?”
    刑警回答道:“去过。”
    林载川道:“所以根据案发现场留下的线索,你们那时判断,凶手是怎么实施犯罪过程的?”
    很多时候警察都是通过处理尸体的手段来判断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线索往往隐藏在难以察觉的细枝末节当中,分局的刑警显然没有这样的侦查素质,听了林载川的话,表情茫然道,“凶手用绳子把赵洪才的身体吊起来挂在树上,然后在他的脖子上割了一刀,慢慢放血致其死亡。”
    林载川听到他的话,结合桃源村的村民对赵洪才这个人的评价,忽然想到,这种死去的方式确实像是带着某种需要“忏悔”的“行刑”。
    林载川心想:难道凶手是桃源村的人吗。
    他又问道:“你们观察过附近、以及绳子在树上留下的痕迹吗?”
    刑警点头道:“那会儿我们把案发现场里里外外都看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林载川抬眼看着他,问:“吊着赵洪才尸体的那棵树干上,绳子留下的是一道还是两道痕迹?”
    “这个……”刑警挠了挠头,不知道林载川怎么问这个问题,有点为难道,“这个倒是没看出来,记不清楚了。”
    那绳子摩擦树皮的痕迹本来就不明显,极轻微的一道横面,除非观察力惊人,否则看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登义的案发现场,如果去的不是林载川,换做别人可能也发现不了其中蹊跷,尤其分局很多半吊子水平,就更不能指望了。
    林载川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又换了一个话题,“跟桃源村的村民接触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哪里觉得奇怪的地方。”
    那年轻一点的刑警回忆道,“特别奇怪的地方倒是没有,但感觉那个村子的人看着都有点冷漠,说不出来的感觉。”
    老刑警道:“赵洪才的案子迟迟没破,尸体老是放在局里也不是那么回事,而且这个赵洪才他是一条光棍,家里一个能给他料理后事的亲人都没有,最后还是他们村里支部书记过来了一趟,把尸体接回去了,说是村里人一起出钱给他置办棺材,买坟营地。”
    林载川:“有没有村民向你们提供过破案线索?”
    “没有,”老刑警叹了口气,“我记得当时那个案子,整个村的村民都是一问三不知,物证没有,人证也没有,受害者家里人也没有,怎么查都是死胡同,真是一点儿都没办法推进。”
    当地村民没有提供任何有效线索,一种可能是确实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故意不配合。
    林载川轻声询问:“桃源村的村民当时有跟你们提起过什么异道邪说吗,比如信奉鬼神之类的话。”
    “什么?”听了他的话,老刑警有些惊讶,“完全没有啊!这不是些忽悠人的东西吗!”
    他犹豫着问,“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难道林载川已经调查到了什么?
    桃源村的人可以毫不忌惮地对两个“外人”说,赵洪才的死是因为触犯了“河神”,死有余辜。
    可一年前在警方面前却不约而同三缄其口,不想让警察知道他们的“保护神”。
    “那这起案子就有意思了。”
    旁边一道带着低笑语气的男音慢悠悠响起来,“我倒是有点好奇,这个其貌不扬的村子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
    同一时间,霞阳分区。
    霜降分支。
    一个男人步伐匆匆推开门走进房间,神情明显慌张。
    房间里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看到他倏然一皱眉,语气不悦:“你不是在桃源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让你没事别回来惹人耳目吗。”
    那人走到他面前,低声急促说了什么,只见男人的表情骤然一变,猛地抬起头,语气惊疑不定道,“不可能!阎王怎么会突然去那个地方?!难道他发现什么了?无凭无据他怎么可能知道的!”
    男人低声解释道:“阎王是跟市局里那个条子一起去的,恐怕是在查什么案子,碰巧查到了我们头上,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沙发上的男人起身踱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当机立断拍板道:“这段时间把我们的人都先撤回来,别弄出太大动静,拿着‘货’全都回来,等市局查过了这一阵再说。记住,让所有人都把嘴闭严实了。”
    他的眼里露出浓重的、又憎恶又恐惧的神色,咬牙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阎王知道。”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林载川又从办案刑警那里了解了当时一些案发细节,然后准备跟信宿一起离开,天黑之前返回市局。
    李春和一听二人要走,连忙盛情挽留,表示让他们在这里吃过晚饭再打道回府,以尽地主之谊,林载川拒绝了这种官场上假模假样的客套,带着信宿回市区。
    路上,林载川开车问旁边坐在副驾驶的人,“有什么想法吗?”
    信宿想了想道:“赵洪才跟李登义,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是存在某种关联的。”
    “桃源村的村民对赵洪才明显心怀不满,认为他的某个行为冒犯了‘神’,如果赵洪才是因为这个原因死在了桃源村里,那么李登义的死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时隔一年,李登义又以一模一样的方式死在隔壁的寿县村里。
    目前掌握的线索太少了,这两起杀人案之间的联系,警方还没有找到。
    林载川轻声说:“还是要从李登义的案子下手调查。”
    调查新案的难度要远远小于旧案重启,李登义死了不到一个星期,起码线索还能有所保留,而且他不像赵洪才那样孤家寡人,连个能作为突破口的证人都没有。
    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落日黄昏彻底从海平面沉下,公路上路灯亮起,林载川把信宿送回市局办公室,几乎一步没停又匆忙走了,“我去魏局那边开个会,大概一个小时回来,然后我们回家。”
    信宿看他脚步匆匆离开办公室,莫名感觉自己像那个独守空房的新婚女人。
    他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
    半晌,信宿起身走到林载川的办公桌前,轻手轻脚地拉开抽屉,拿出了里面放着的红丝绒盒子。
    他小心拿起其中一枚戒指,沿着无名指慢慢推了进去,卡在指节根部,大小刚刚好,感觉不会特别紧,也不会轻易掉落下来。
    信宿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很细,皮肤也很白。
    一弧银色在他的指间熠熠生辉。
    信宿把戴着戒指的右手伸出来,放在灯光下观看。
    那明明是一款再普通不过的戒指,但是带着林载川的滤镜,看起来就变得珍贵许多。
    信宿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把戒指戴在他的手上,跟他产生这样深、这样长久的羁绊。
    未来……竟然是一个美好的词。
    信宿还没全角度观赏完他的求婚戒指,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他立刻收回爪子,心里顿时一惊——林载川不是说一个小时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他眼睫颤了两下,罕见有些手忙脚乱地摘了戒指,放回红丝绒盒子里,拉开抽屉匆匆忙忙把盒子放回去,然后低头把脑袋藏在电脑后面,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紧接着两道敲门响起,有人推门走了进来,章斐的声音传过来,“林队,我们——咦?不在吗?刚刚看到他回来了啊……”
    听到是她,信宿无声松一口气,从电脑后面冒出一个脑袋,神情平静道,“林队去开会了。”
    “哦,小信宿在呀,那等他回来你帮我跟他说一下吧,也没什么急事,”章斐道,“这不是昨天去医院,李登义的老婆身体不好没提供什么线索嘛,我明天下午想再去一趟,毕竟这是本案唯一证人了。”
    “好。”信宿点头,“等队长回来我跟他说一下。”
    章斐对他摆摆手,“没别的事了,那我先下班啦,拜!”
    信宿看她离开,等了几秒,又拉开抽屉,把盒子调正摆回原来的位置,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林载川被上级领导叫去开会,果然一个多小时才回来,信宿都迷糊睡了一觉,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有一件衣服盖在他的肩膀上,他睁开一点眼皮,小声说:“你回来啦。”
    那人对他道:“嗯,回家了。”
    信宿本来一到晚上就困,回家坚持着洗完澡,直接躺到了床上。
    林载川把他扶起来坐好,用吹风机吹干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明天跟我去见一见李登义的妻子吧。”
    “李登义遇害快一个星期了,她应该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接受这件事。”
    信宿枕着他的手臂,话音含含糊糊道:“嗯,章斐姐姐刚刚来还说起这件事了。”
    “李登义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半夜出门,可能只有枕边人知道了。”
    关了灯,林载川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嗯。睡吧,辛苦了。”
    这两天跟他在霞阳分区东奔西走,基本上是信宿以前一个月的体力劳动。
    信宿一听这话,扑腾着翻身到他怀里,刚想顺道撒个娇卖个乖,就听到林载川又低声道,“身体素质太差了,以后要加强锻炼。”
    信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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