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平阳侯可以上战场,那城中传他体弱多半夸大。
    小太子撩开车帘往后看去,村民还在:“病病,你说他们相信你的鬼话吗?”
    “你才鬼话连篇。”霍去病朝他脸上拧一下,“亏得我以为那些点心是为我准备的。”
    小太子点头:“是的呀。小小的点心给你吃,大大的给他们。你不吃还怪我?”
    霍去病转移话题:“回吗?”
    小太子摇头。
    霍去病叫赶车的禁卫沿着子午栈道往东。往东四五十里是秦岭,秦岭周边凶兽遍地走。霍去病带着小太子自然不敢靠近秦岭。不过因为那边凶兽多,野鸡野兔子打不过豺狼虎豹就会往西迁徙。
    果不其然,沿着子午道行五六里,霍去病听到野鸡的声音。霍去病叫韩子仁看着小太子,他接过禁卫递来的弓箭,十发十中。
    霍去病在荒草地里乱跑,惊得野鸭子野兔子乱窜,守在马车周围的禁卫见机放几箭,一炷香左右,所有人的午饭出来了。
    车马留在路边,一行人沿着乡民踩出的小路到河边清洗。
    膳房厨子给霍去病拿了一口铜锅,韩子仁用锅烧水,随后煮汤。小太子坐在地毯上看着众人忙碌,晒着暖暖的太阳,十分惬意。
    春风使人醉啊。
    小太子改趴在地毯上,双手托着下巴,两条小腿不安分地晃悠。霍去病看到这一幕总觉着自己像东西市惹人乐的猴。
    “舒坦吗?”霍去病拿着木柴过来。
    小太子点头:“好舒坦啊。以前我都不知道外面这么舒坦。病病,明日——”
    “我是你师傅,不是你的玩伴。”霍去病打断他,“今天翘了算术课,明天还想翘骑射课?”
    小太子不由得坐起来,他怎么知道他的课表。
    霍去病:“我一直都知道。明日我有空的话亲自教你。”
    小太子摇头。
    其他人教他他一想哭,师傅就会叫他歇息。换成霍去病,嗓子哭哑也没用。
    霍去病只是提前跟他说一声,没指望小孩同意。
    浓郁的香味飘过来,霍去病移到韩子仁身边:“真香。”
    “这只野鸡很肥。也不知道在那里吃的。冬天那么冷,我以为该冻死了。”
    很多时候灾难来临前,往往是野兽先察觉到。
    冬日天气反常,人只是觉着冷,野兽会提前准备。野鸡野兔子可能早在他的冬衣还没拿出来,就已经用树枝麦秸搭好厚厚的窝。或找到可以栖息的树洞。
    整个冬季都窝在洞里吃虫子野果粮食能不肥吗。
    霍去病:“这只鸡老不老?”
    韩子仁用叉子插一下,肉软了。霍去病叫他盛出来,撕掉一个鸡腿递给小太子。
    小太子高兴地笑眯了眼:“表兄,你和我父皇一样好。”
    “这招对我没用。”霍去病找出装糕点的碗,给他舀一勺汤。
    “表兄,我有好多个表兄,但我最喜欢你。因为你最好!”
    没完了是吧?霍去病瞪他:“吃东西!”
    小太子点头如捣蒜。
    一个鸡腿下肚,面前又来一个jsg。小孩疑惑不解。霍去病问:“吃饱了吗?”
    小太子摇头:“我想吃烤鱼。”
    烤鱼的禁卫递给霍去病一条鱼。河鱼多刺,霍去病把刺挑出来:“慢点吃。可能还有刺。”
    “我又不是小娃娃。”小太子咬一口,外焦里嫩,禁卫竟然擅长烤鱼,“表兄,你尝尝,好香好香啊。”
    霍去病啃着鸡腿说:“自己吃。”
    “你尝一口,一口嘛。”
    霍去病无奈:“不许撒娇。”
    “我才不喜欢撒娇。”
    霍去病心说,你撒娇还分人啊。
    好像分人。
    刚才在村里小太子好像谦谦小君子。
    “还想去哪儿?”霍去病咽下鱼问他。
    小太子吃饱喝足只想睡觉。
    好在太阳温暖,以天为被也不冷。小太子舒舒服服睡一觉,起来醒醒困,看日头申时左右正好回去。
    小太子翘课,师傅不敢翘。下午没见着太子,骑射师傅去宣室禀报,小太子又跑出去玩了。
    刘彻叹气:“他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太子?”
    春望呈上一杯茶:“陛下,您说的,望殿下再无忧无虑几年。无忧无虑自然不知道太子是储君。”
    “东西市那么好玩?”
    春望:“奴婢听说殿下踏春去了。”
    宣室内安静许久。
    刘彻无奈地说:“没有他不懂的。”顿了顿,“最好今日不要叫朕见着他。”
    小太子跟表兄在城门外分开,霍去病回长平侯府,小太子进宫。小太子也知道偷偷翘课不对,拎一只断腿的兔子,一只脑袋开花的大肥鸡给老父亲送去。
    “父皇,我疼你不?”小太子把野鸡和野兔往老父亲怀里塞。
    刘彻吓得身体后仰吼“春望”。他身后的小黄门上前接走,跟小孩解释死物不早点做就不新鲜了。
    小太子信以为真,朝他父皇怀里扑:“父皇,累不累啊?”
    刘彻怕他摔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搂住他:“不要以为这样做朕就原谅你偷偷跑出去玩。”
    “父皇怎样才能原谅我?”小太子伸出小手,“我给父皇揉揉额角,揉揉就不累了。”
    春望心说,陛下见着你就不累了。
    刘彻外甥外甥女多,但没有一个省心的。几年前外甥外甥女年幼,刘彻一在东宫看到几辆马车,二话不说,掉头回来。
    有一次平阳公主撞见,刘彻胡扯,突然想到一件事等他示下。
    刘彻神色着急,平阳公主那样伶俐的人愣是没有一丝怀疑。
    “朕心累。”刘彻补一句,“看见你心累。”
    小太子捂住他的眼睛:“眼不见心不累。”
    刘彻哭笑不得:“手那么脏往哪儿捂。”
    小太子朝春望伸手,春望拿来湿布给他擦擦。刘彻继续处理奏章,小太子倒杯水,递到老父亲手边,“父皇喝茶。我帮父皇看。”移到老父亲右边就翻看奏章。
    这两日才被调到宣室的宦官诧异,太子殿下竟然这般受宠——可以随便翻阅奏章。
    储君不是君,没有皇帝允许太子不能翻看奏章。
    可谁叫太子七岁,年幼无助呢。
    小太子不把自己当臣、子,刘彻没有想过跟儿子生分,宣室就成了小太子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也是因为小太子想来来想走走,宫廷乐师舞者都被刘彻移到后宫。
    早年王太后处死韩嫣的理由是他出入后宫,同宫女有染。刘彻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男乐师皆是因犯法受过宫刑。
    为了以后,小太子看见老父亲重拾笑脸也没急着离开。陪他用过晚饭,见老父亲坐立不安,像是很想去什么地方,机灵的小太子佯装困了,黏糊糊要父皇抱。
    刘彻长舒一口气,把儿子送到太子宫就往北去。
    小太子问留在宫中的枇杷等人:“后宫又来新人了?”
    枇杷摇头:“没听说。好像王娙娥病了。”
    王娙娥又是谁啊。
    宫里不是只有一个邢娙娥吗。
    樱桃脆生生解释,就是以前的王美人。一直尽心伺候陛下,去年升了娙娥。如今私下里都称她“王夫人”。
    小太子记得她,替老父亲可惜:“红颜薄命啊。”
    第94章 红颜薄命
    小太子一语成谶。
    春花烂漫时, 王夫人随风而去。
    王夫人美是真美,在不缺美人儿的后宫,她也在皇后、尹夫人等人之上。皇后是温柔娴静之美, 尹夫人乃妩媚风流之美。王夫人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之美,她还比皇后等人年轻十几岁。
    王夫人身弱多病也是真。刘彻第一眼见到她想到的便是病西子。妙龄女子眉间总有一缕抹不开的愁绪,她的病故刘彻并不感到意外。
    虽说身为后妃该为帝王分忧, 而不是让帝王为她费心。刘彻去找她就不介意开解开解她。但有的时候人得自己想通,自己惜命。
    王夫人也不是想不通, 而是认为以她的姿容, 她可以得到“卫夫人”一样的恩宠。王氏只记得十多年来卫子夫独霸帝王, 殊不知那是世人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王氏如果记得卫子夫初入宫就被帝王摒弃一旁, 后来的“宠”是卫子夫争取的, 期间后宫一直有别的女子, 她不会因为三五天才见一面帝王而患得患失,她会因为一入宫就赢得帝王的目光而雀跃。
    刘彻身为明主, 忧心的事多,私人时间少。他偶尔看望看望子女, 流连椒房殿, 分给后宫女子的时间就更少了。但见王夫人的次数不少,一个月总有五六次。可是这也不如王夫人初入宫的时候多了。王夫人认为她失宠了。她不像尹夫人、邢夫人懂得自娱自乐, 不像李姬习惯了寂寞, 不如皇后子女环绕膝下, 她一个人闷闷不乐, 愈发茶饭不思。
    向刘彻举荐王夫人的那位公主大抵也没有想过宫里不止皇后一个女人, 刘彻还有三女一子的情况下, 王夫人的愿望竟然是日日见到帝王面吧。
    刘彻也清楚王夫人的病多在心上,多在自身。当他看到王氏家人悲伤流泪的时候, 还是没忍住替这位双十年华的妃子感到可惜。再可惜人也去了。刘彻赏王家五百金,令活着的人好生活着。
    小太子听说了这些事,点点头表示知道,继续令韩子仁详细记录白花嫩苗每一天的变化。
    王夫人下葬那日,小太子休沐,他令韩子仁、吴琢等人帮张顺子移栽白花。
    枇杷等人自白花育种那日起就一直提着心,盖因小太子承诺,白花多了,给她们一人做一身冬衣。看着白花种下去,枇杷等人感慨:“可算种下去了。”
    小太子摇头:“顺子,往后日日盯着它们,其他的事你不必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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