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是在那之后,她才明白过来,时光是无法被挽回的。
    因为音乐,她丧失了很多作为人母的成就感,连孩子的成长过程都没有办法好好参与,对方就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这无疑是令人感到落寞孤单的。
    也正是因为在音乐道路上的孤寂,在晚年生活中的无措,她才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是时候要接受年龄的变化了。
    于是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退休,开始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总在追求虚无飘渺的梦想。
    紧接着她就发现,原来过了大半的辈子,有这么多事情自己是没有做过的。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列成了一个清单,决定在退休之后好好去完成一下。
    这种人生还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的精彩,让她本就荒芜的内心,再一次燃起了激情。
    梦想当然是美好的,可是一旦实践起来,就会发现与自己想象中有着天壤之别。
    才刚刚退休了那么半个月,她就已经觉得生活非常没意思了。
    比如她年轻时候想要玩的蹦极跳伞等极限运动,现在因为身体原因已经不能再实现了。
    她想要学习的十字绣和茶道插花,学起来也没有那么能够让人静下心来。
    她还想学画画,成为笔下有着万水千山的画家,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画画的天赋。
    她学着自己搭房子装修,锻炼动手能力,养养花,种种菜,过一下田园生活。
    但,这些事情最要求的就是耐心,以及面对一成不变的步骤时仍保持高度热情的状态。
    她表示自己根本做不到。
    现在逃到这山林木屋中喝喝茶带孙子,就已经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消遣方式了。
    要说她真的放弃唱歌了吗?
    其实也并没有。
    她是想放,可是这又怎么能够放得掉呢?
    真的会有人愿意带着一身的本领,得不到别人的评价与反馈,却能够坦然自若的、如此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大众视野当中吗?
    她做不到。
    她的心中,其实仍然期待着一种可能性。
    有人能够记得她,有人能够挑战她,有人能够让她找出不一样的自己,让事业焕发出第二春。
    金月娥吐掉了口中的茶叶,无奈地笑道:“真不明白我这种不懂茶也不爱喝茶的人,为什么非要试图体会它的魅力。”
    她尝不出什么回甘,喝不出几十块几百块和上千上万茶叶之间的区别。
    对于金月娥的身体本能来说,茶,等于解渴。
    她自己也承认,不过是牛嚼牡丹罢了。
    “奶奶,你心情不好吗?”孙子跑了过来,在她身边玩着积木玩具。
    小孩子察觉情绪的能力是很强大的,他意识到奶奶虽然在笑着,可是那并不是她真心的表现。
    “是啊,”金月娥叹了口气,“奶奶心情不好。”
    她一把捞过自己的大孙子,把他抱在了自己的腿上,顺手拿起纸巾帮忙擦掉他嘴边的口水印以及鼻涕印。
    “虽然你人还小,听不懂,但奶奶也确实想找人说一说。”
    “奶奶你说吧,我都听得懂的,我已经长大了!不过要是小时候的我,那就听不懂了。”
    当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管自己一两岁的时候叫做小时候,还真挺逗的。
    金月娥笑的眼角皱纹都挤了出来,她感慨道:“好,那奶奶就跟你说一说,其实奶奶还是很喜欢唱歌的,一天不唱歌啊,浑身就难受。”
    “楠楠也是,楠楠一天不吃饭,也会浑身难受的。”
    大孙子非常共情地点了点头,表情颇为认真,仿佛奶奶说的是什么人生大道理一样,很是认可。
    金月娥哈哈两声,继续说道:“但是呢,能够让奶奶去展现自己的舞台是越来越少了,就好像你把最喜欢的玩具玩了很久之后,忽然就会有一点腻,但你也不想扔掉它。”
    奶奶的比喻对于孙子来说还是比较抽象的,小朋友正在努力理解当中。
    说到后来,金月娥其实就是在跟自己对话了。
    “其实如果能有一个让我找到新方向的事情可以忙活,那就好了。”
    她叹道。
    退休固然是件好事,可真的不适合像她这种一闲下来反而心慌难受的人。
    俗称劳碌命。
    清闲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她现在都在心里默念道:要是再有什么节目请她的话,不管独不独孤求不求败,她也都要接下。
    能够回到人群中,唱唱歌玩一玩或者发个疯,怎么样都好过现在。
    人生啊,真的不能太咸鱼。
    电话铃声在此刻响了起来,打断了金月娥的胡思乱想。
    她拿起手机一看,哦豁,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喂?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今天才第三天,还没有到接楠楠回家的时候吧?”
    作为一个事业上失意的孤独老人,情感上缺少寄托的单身老母亲,要是再少了能够逗自己开心的小朋友,那人生可就是真的太没趣了。
    为了所谓的静心修养,她现在所住的山间小屋内,可是连wifi都没有的,完全断绝互联网的存在。
    当然,要是有网的话,孙子也不会被允许来这里了。
    没错,把楠楠送到奶奶金月娥这里,为的就是不让小朋友天天吵着嚷着要玩手机平板。
    能够接触一下大自然,而不是捧着电子产品玩耍,这对小孩子的视力和童真很有帮助。
    只要在奶奶家这里,楠楠就只能自己跟自己玩了。
    “不是,我打电话过来不是想要接楠楠,是有一个找你的音乐合作联系到了我这里。”
    儿子的语气很平淡,甚至说的上是客气,听起来完全不像是母子之间正常交流的氛围,反倒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
    毕竟老妈作为女强人,在音乐领域的地位又如此之高,作为儿子,他完全淹没在了母亲的光芒当中。
    而且金月娥早年一直活跃在自己的事业当中,完全疏忽了对儿子的教育,连带着对自己的丈夫都不怎么上心。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丈夫变成了前夫,而儿子因为已经成年就选择了自己一个人生活。
    但在儿子的心目当中,还是很崇拜母亲的。
    小时候,尽管妈妈不在家,但他就觉得妈妈一直陪伴着自己,因为不管放到哪一个电视台,都有机会看到妈妈的身影。
    妈妈是那么的厉害,从来没有拿过亚军季军,只有她当第一的份,所有评委导师包括观众都在一个劲地夸她。
    而自己只要去到学校里,对同学说我妈妈在哪里哪里唱歌,我妈妈在哪里哪里当评委,往往都能收获一众的羡慕和赞扬。
    这对一个少年人来说是一种非常大的自尊心与虚荣心,让人与有荣焉,整个人飘飘然。
    作为儿子,他怎么可能不骄傲?
    只是,母爱对于他来说,终究有点像隔着电视机观看屏幕那样,显得那么的虚幻。
    以观众的身份和妈妈相处的时间,都比作为儿子的身份与妈妈在一起的时间要长。
    久而久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相处了。
    直到自己孩子的出生,他才多了一个理由,能够经常去主动联系金月娥。
    而不是只有在每个月的某一天,妈妈打电话来问自己生活费够不够,要不要打点钱的模板套话。
    “啊?音乐合作?”
    金月娥音调立马就拔高了,她整个人精神了起来,忙问道:“什么合作?谁找来的?具体是什么?”
    早就知道妈妈会是这样的一副反应,儿子在对面的话筒里轻声笑了笑。
    所以说,哪有什么“还是退休好,在家闲着才叫自由”的真情流露,其实妈妈根本就放不下在音乐上的追求。
    她可以回归一段时间的。普通人生活,但她最终还是音乐道路上的奠基者,她有着属于自己的更伟大的使命。
    这一点,她的儿子非常理解,也非常支持。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向母亲坦露过自己的心声罢了。
    “都已经问好了,合作方是傲煌娱乐,他们希望你能够去唱他们拍的一部仙侠电影的主题曲,开出的报酬也非常丰厚。当然具体的我也有做调查,人家不是骗子,是带着诚意来的。”
    “不过具体要不要合作,还是要看你的想法,你也可以先去试一试,最终唱不唱的决定权在你,不要被牵着鼻子走,更要擦亮眼睛。不好意思拒绝对方就告诉我,我会出面。”
    尽管儿子的语气很平淡,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可从他如此体贴的考量当中可以感觉到,他对母亲的爱其实如同冰山那般。
    看似只露出了尖尖的一个角,甚至是冰冷的,然而他把大部分的情感都藏在了海底之下,不希望被知道。
    可能这就是一个从小缺少母爱,但又对母亲充满崇拜的孩子所拥有的复杂情感吧。
    “行了,不多聊了,待会儿我下班之后就会来接楠楠,到时候你就先回市区的房子里休息一下,看看明天要不要见见合作方。”
    当儿子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母亲的脾气。
    在听到这么大的一个消息,特别是有关音乐方面的事情,怕是这电话一打之后,妈妈就根本坐不住了,整颗心都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
    所以他也就直接帮忙约定了明天的见面行程,其他的就交由老妈来发挥。
    被儿子宠着而不知情的金月娥只觉得高兴,偏偏嘴上还埋怨着:
    “哎呀,这种事情怎么还让你操心,你上班那么忙,手底下又管着这么多人,下次直接告诉妈妈,妈妈自己解决,昂。”
    当妈的本意也是为了孩子好,毕竟一跟合作方谈条件,要花费的时间肯定很长。
    而儿子自己创业之后,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每天忙业务忙得焦头烂额,还要为自己的事情奔忙,当妈的是真的过意不去。
    “你的工作号不是关机不用了吗?所以人家才把电话打到我这儿的。行了不聊了,我还有工作,我先忙去了,晚上见。”
    “嗯嗯,挂了吧挂了吧。”金月娥赶紧说道,自己已经手快的啪的一下按下了挂断键。
    她对着空气哎呀一声,像是呼出了一口浊气一般,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我的人生,好像又能迎接新的挑战了!
    金月娥充满了能量,整个人焕发了新的生机,瞬间年轻了十几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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