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星瞬间就明白了他指的是哪件事,立即改了口:“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谢斯言:“还是在那条小吃街见面吧。”
    沈念星的嗓音微微有些发颤:“好、好。”
    挂了电话后,她迅速出了门,一刻不停地前往约定见面的地点。
    三年多以前,大概是在高考前两周的一个周日,晚上九点, 她和谢斯言结束了一天的课外辅导班, 然后骑着自行车结伴而行, 一起去了老纺织厂附近的那条小吃街。
    到地方后,他们俩在街中部的一家卖串串香的露天店门外坐了下来。
    吃饭途中,谢斯言去了一趟卫生间。
    小店内没有卫生间,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公厕在街尾附近的小巷子里。
    然而在谢斯言离开后,沈念星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等了将近二十分钟都没有把他回来。
    起初她还以为他是吃坏肚了,但是,越等越觉得不对劲儿,于是立即拿起了两人的书包,一路小跑去了街尾。结果她才刚刚跑到巷子口,就看到了周凡渡。
    周凡渡刚好从那条巷子里面走出来,脸色灰白,右手无力地垂着。
    小巷子里面没有店铺和摊位,幽暗狭窄,灯火阑珊。
    也不知是否因为他身后的这条巷子太黑暗了,所以才将他的脸色衬托的如此苍白,连唇色都有些泛白了。
    在当时,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他,所以第一反应是意外,是诧异,然而,当她看到跟在他身后的谢斯言的那一刻,心中的意外和诧异尽数转化成了怒火。
    谢斯言的唇角被打裂了,唇边还残留着血迹,还被泼了满身的臭泔水。干净的白衬衫被玷污成了脏臭的褐黄色,整洁的黑色西服路上还沾着恶心的污垢。
    她立即扔下了怀中抱着的书包,惊急不已地朝着谢斯言跑了过去,却手足无措,想要帮他清理都无从下手。他唇畔的伤口和血迹更是令她不知所措,焦心恼怒。
    她气急败坏地看向了周凡渡:“你为什么要打他?”那时的她满腔都是怒火,几乎是在咆哮着质问周凡渡,“你为什么要打他?!”
    她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不接受他无缘无故的暴虐行为。
    如果只是因为她最近和谢斯言走的近,所以他就要打谢斯言,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羞辱他,那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底的大混蛋!
    然而周凡渡却没有给她解释,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指责和怒火,还满含讥诮地对她说了句:“你男人真是面,胆子比鸡还小。”
    他的眼神和语气中还带着调侃和戏谑,仿若是在挑衅她,在高高在上地践踏她和谢斯言。
    那一刻她真是愤怒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
    她恨他是个混蛋。
    也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彻底跌入了谷底,互不理睬地僵持了整整三年。
    但是这三年以来,她不是没有寻找过他打谢斯言的原因。因为她很了解周凡渡,不相信他真的会无缘无故地去打谢斯言。然而谢斯言却对她拒之千里,冷如冰霜,她只能去问周凡渡,周凡渡却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实话,一次都没有。
    他们两个皆是守口如瓶,只把她自己蒙在了鼓里。
    今天是她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那条小吃街距离辛福门小区不算远,骑电动车十几分钟就能到。
    沈念星才刚把电动车停到小吃街的街口,放在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翻出来一看,是周凡渡给她打的电话。
    她出门出的着急,也忘了跟周凡渡说了,于是立即接通了电话,主动报备了一句:“我在外面呢。”
    周凡渡追问了一句:“你去哪了?”
    沈念星压根儿不敢说实话,甚至都不敢提一个“谢”字,毕竟今天是敏感日子,她可不想给自己找事,只好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思甜要去买鞋,喊着我去给她当参谋了。”
    “哦。”周凡渡也没怀疑她,只是问了句,“晚上回来吃饭么?”
    沈念星干脆利落地回答:“一定回。”
    周凡渡:“好,等你回来。”
    挂断电话后,沈念星迅速走进了小吃街。
    她已经有三年没来了,这条小吃街如今的面貌和她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三年前的那条小吃街没什么规划,店铺和摊位都是乱糟糟的,直接露天而摆,桌子板凳横七竖八,绿色的大垃圾桶随处可见,杂乱又无序。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所有的店铺都统一了门面装修,门前的空地也规划起来了,桌椅板凳摆放的井井有条,街边还加上了一些城市元素的摆件和点缀,弄成了网红打卡一条街,看起来着实干净洋气了不少。
    曾经的那家卖串串的小店也变成了现代化气息浓郁的咖啡馆。
    沈念星推门而入,一股冷气扑面,将她身上囤积着的暑气吹散了不少。
    谢斯言已经到了,坐在靠窗边的那张台位上。
    沈念星直接走了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
    谢斯言朝着她和煦一笑:“有什么想喝的么?随便点,我请客。”
    沈念星却说了句:“我请你吧,上次吃饭就是你请的客。”
    她对他的态度很客气,客气的很明显,明显到生疏,不想占他一丝一毫的好处。
    泾渭分明大概就是如此。
    谢斯言轻叹口气,没再推让:“好。”
    沈念星去了吧台,点了两杯咖啡,两块蛋糕,回来后,刚一落座,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句:“他当初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谢斯言没想到她会如此的直接,怔了一下之后,才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
    沈念星浑身一僵,震惊又错愕,像是突然被人扇了一巴掌,直接把她扇蒙了。
    呆滞了许后,沈念星才开口,茫然又无措地看着谢斯言:“你是说、我一直、一直在误会他?误会了他那么多年?”
    她的嗓音还在止不住的发颤,彰显着她的心慌意乱。
    谢斯言再也没有了那份与她对视的勇气,歉然地垂下了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再度开口:“抱歉,是我太懦弱了,一直不敢向你坦白真相。”
    沈念星急切不已地追问:“所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打了你?你衣服上的那些脏水又是谁泼的?”
    “是我不认识的人,一群小混混。”谢斯言一边回忆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边讲述着,“那天,我刚从卫生间走出来,就遇到了一个小混混,上来就给了我一拳,紧接着就有第二个小混混冲到了我面前,把公厕门口的那桶脏水泼到了我身上,然后那群人就开始围着我起哄,尖叫,嘲笑我辱骂我。说真的,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更没接触过这种人,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击,本来想直接走人,但是他们不允许我离开,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是为了堵你。”
    沈念星又是一僵:“堵我?为什么要堵我?”
    谢斯言:“他们说他们是你们学校隔壁职高的学生,那些小混混喊为首的那个男生水哥。就是那个水哥跟我说的,你和他结过梁子,打断了他小弟的一条胳膊。”
    沈念星原本已经对高中隔壁的职高没什么印象了,但是一听到“水哥”这名字,她终于有了点记忆——
    隔壁职高的那帮混子,整天不学无术,全都是一群地痞流氓。以“水哥”为首的那批人,要钱没钱,要家世没家世没要学历没学历,要本事没本事,却偏又要彰显存在感,但是比他们强大的人他们不敢得罪,只能去欺负、霸凌认真念书的学生们。
    一中距离天堂太远,距离职高太近,于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们就成了那帮混混们首当其中的霸凌目标。
    沈念星仔细回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她和水哥之间的梁子应该是在高三上学期结下来的——一个深冬的晚上,她又逃学了,刚从学校后墙翻出来,就遇到了水哥一群人。
    不过也合该“水哥”那伙人倒霉,惹谁不好,干嘛偏偏要来招惹她?那段时间她正处于最癫狂的叛逆期,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了,浑身都是戾气,路边的野狗冲她汪汪一声她都能追着狗打二里地,更何况是一帮地痞流氓?
    而且那群人真的特别贱,互相根本就不认识,上来就对她一通嬉笑辱骂,无耻地说着下流话,说她翻墙的时候身材特别好,站在下面看着屁股特别圆;还对她拉拉扯扯,让她陪他们玩一晚上。
    “玩你妈个头!”
    那时候的她也是个不好惹的大姐大,破口大骂地同时直接出手,一拳打在了水哥的脸上。水哥直接被她打懵了。但他身边的那个小弟反应特别快,抄起巴掌就要往她脸上抽,她一个摇闪就躲开了。好巧不巧的是,旁边刚巧有一根水泥电线杆,那位小弟的手没落在她的脸上,反而把自己的胳膊撞在了电线杆上。
    “你听他放屁!”沈念星气急败坏地对着谢斯言说,“明明是他自己蠢,自己把自己的胳膊撞断了,关我屁事?”
    谢斯言还从没见过如此肆意猖狂的沈念星,十分诧异地怔了几秒钟下,缓过神后,才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是那个水哥这样告诉我的。”
    沈念星冷笑:“那个小水货在乎的才不是他小弟的胳膊,他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因为他先犯贱,来找我的不痛快,我就把他和他的小弟们挨个揍了一顿,揍得他面上无光,所以才借着小弟的胳膊这个由头来找我的麻烦而已,想盘回一局。”
    谢斯言又愣住了。
    她真的,很猖獗,比他想象中的要猖獗的多。
    看来,除了周凡渡那种人,一般人还真是降服不了她,想都不要想,即便想的再多也都只是非分之想。
    谢斯言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个水哥确实是在针对你,他对我说,必须要在你高考之前做个了断,让你还她一条胳膊,必须是右手,不然就打断我的右手。”
    沈念星的神色一怔,下意识地屏了住呼吸,呆如木鸡地盯着谢斯言。
    谢斯言再度感觉到了一股羞耻和怯懦,不安地攥起了双拳,再度垂下了眼眸:“我、真的很无能。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故意卡在高考之前来找你的麻烦,想毁掉你的高考和前程,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去反击,反而很畏惧,我怕他们真的会打断我的右手,我几乎是哀求着跟他们商量,能不能用钱解决问题,结果却换来了一翻嘲笑。那帮人根本不认钱,根本没有理智。他们要求我给你打电话,把你骗去那条巷子里面,不然就先拿我开刀。我、我知道不能让你来,不然你一定会被那些人羞辱,那是一群没有良知的混混,他们真的会打断你的手,巷子里那么黑,他们说不定还会对你做出更过分的举动,但是、但是我不敢拒绝,我怕影响我的高考,我怕毁掉我的前程,好在周凡渡及时出现了……”
    沈念星猛然咬紧了牙关,心头一堵,呼吸开始变得艰难急促,像是被人用双手狠狠地掐住了脖子。
    后面的故事,即便不用谢斯言讲述,她也能猜到一个大概。
    她的眼窝开始发胀,眼角和山根同时开始泛酸。
    为了使自己保持冷静,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肉中,嗓音却在发颤:“是周凡渡,替我还了一条胳膊?”
    谢斯言叹了口气,点头:“嗯……他对水哥说,说他可以替你鞠躬道歉,还能替你还一条胳膊,然后恩怨两清,以后不许再去找你的麻烦。”
    沈念星的喉间一哽,疼痛难忍,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得以开口:“水哥也能同意?水哥凭什么同意?我惹下的麻烦,凭什么让周凡渡替我还?”
    谢斯言:“水哥起初是不同意的,但是周凡渡告诉他,如果不同意,那就鱼死网破,直接开打,我们三个人一定能打过你们十个人。水哥当时还笑话他不自量力,但是他对水哥说了句:‘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她的本事,她一打十可能有点儿费劲,一打五还不是绰绰有余?到时候我们俩只需要帮她缠住另外五个人就行。’然后水哥就犹豫了。”
    人与人之间的性格不相同,表达方式也就不同。谢斯言的性情向来是温润的,即便是照搬周凡渡的话,也模仿不出他的神态和语气。
    但是沈念星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周凡渡当时有多么的肆意和猖獗。
    他根本就不怕水哥那帮人。他只是想帮她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麻烦,以确保她的高考顺利进行。
    这时,店员将他们点的餐品端上了桌。
    有外人在,两人都没有继续开口,气氛进入了短暂的沉默。
    等店员走后,谢斯言才继续往下讲述:“和你刚才分析的一样,那个水哥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想扳回自己输掉的面子,所以才会来找你的麻烦,如果那天晚上他的面子扳不回来,说不定还会一直来找你的麻烦,破坏你的高考,不断地打击报复你。周凡渡开出的条件刚好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而且,他的威胁也恰到好处,水哥要的是面子,如果鱼死网破,他的面子更要不回来。”
    沈念星再度攥紧了拳头,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然后、水哥就同意了?”
    谢斯言抿了抿唇:“嗯。”他都眼眸一直是低垂着的,“后来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水哥用一根铁棍,当着那群小混混的面打断了周凡渡的右手,出了一口气,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也再也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
    他用自己的一只手和大好前程,换取了她的一帆风顺和金榜题名。
    但她却从来没有念过他的好。
    沈念星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是个东西。
    那天晚上,她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去质问他呢?为什么就那么笃定地认为是他打了谢斯言呢?她从一开始就在诬陷他,误会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为了保护她。
    她甚至还觉得他断胳膊是罪有应得,觉得他高考失利是他活该……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委屈他。
    她真的该死!
    沈念星瞬间就崩溃了,满心都是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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