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沈念星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 于是她就决定给自己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冰箱的冷冻室里面还有贺予城送来的东西,其中包括三只乳鸽。
    这天下午还不到五点, 沈念星就开始准备晚餐了,本打算只炖一只鸽子,犒劳一下自己就行了,不管周凡渡那个大混球。但是在即将开火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改了主意,又打开了冰箱。她本打算再拿一只鸽子出来,却又想到了周凡渡饭量大吃得多,于是一下子把剩下的两只鸽子全给拿出来了。
    用电饭煲炖鸽子汤的同时,她又打开了电磁炉, 准备炒个青菜,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往锅中倒油呢, 手机突然响了,是舅舅沈南山给她打来的电话。
    沈念星赶忙把电源关了,然后接通了电话:“喂?舅?”
    沈南山:“诶,夕夕,你现在在哪儿呢?”
    沈念星呼吸一滞,瞬间提高了警惕,生怕自己说漏嘴:“学校呢,怎么了?”
    沈南山:“你姥姥快过生日了呀,这个周六。”
    沈念星连忙说道:“哦哦,我记得呢,我一直记着呢!”内心却无比地自责又懊恼:该死,怎么还把姥姥的生日给忘了?
    沈南山:“我问你姥想怎么过,你姥说不想出去吃,我和你舅妈就准备在家给她办了。反正也没外人,就自己家人,也不麻烦。”
    沈念星:“行,我知道了,周六早上我就过去。”
    沈南山:“用我去学校接你么?”
    那我不就直接露馅了么?沈念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用!真的不用!我都在学校闭关好久了,就是为了备战考研,你要是来接我,容易影响我的斗志。”
    沈南山一点都没怀疑她,一边叹息一边感慨:“悠悠要是有你一半的学习积极性就好了。你妹真是一点自觉性都没有,放暑假在家什么都不干,一天到晚就知道捧着个平板哈哈笑,看着跟傻子一样。”
    沈念星:“……”妹妹,姐真不是故意跟你搞家庭内卷的。
    紧接着,沈南山又突然说了句:“要不你搬来舅舅家住吧?给悠悠做个榜样,带着悠悠学习,让你舅妈给你做好吃的。书房就是你和悠悠的,没有你的允许我们谁都不能进!”
    突如其来的邀请直接把沈念星搞懵了:“啊?啊?”
    沈南山又说:“主要是你天天在学校待着,你姥姥姥爷也不放心,怕你光顾着学习,不照顾身体。你姥爷昨天还说要去学校看你呢。”
    “别、别别来,不用来!”沈念星的脑子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我在学校挺好的呀,我男朋友也在学校呢,我们俩天天一起学习一起吃饭,还天天跑步健身呢,生活方式特别健康,我们还能互相鼓励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你交男朋友啦?”沈南山的语气中满含诧异,“是隔壁的那个小子么?”
    “……”
    沈念星的脸颊莫名发烫,却又不得不回答:“是,是他。”
    沈南山没有立即说话,像是正在听身边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回复沈念星:“你带着他一起来吧,你舅妈说想让他给你妹妹补补物理。你妹期末考试物理又考了个不及格。”
    “……”
    沈悠悠,你就不能好好学学你的物理么?
    沈念星欲哭无泪,却也只能答应:“好……”
    挂了电话后,沈念星满心都是惆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还有,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周凡渡拖出来挡抢了呢?周凡渡那个混球能好好地配合她演戏么?
    沈念星真是后悔的要死,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和周凡渡谈合作。
    思来想去,她先用手机给周凡渡发了一条微信,让他今晚早点回家,然后,从又从冰箱里面拿出来了一条鲈鱼和一袋排骨。
    配货的晚高峰来临,周凡渡一直在马不停蹄地送外卖,等他看到沈念星发来的那条消息时,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他立即暂停了接单,送完手头的最后一单外卖后,迅速掉头回家。
    一走进家门,他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
    书桌都已经在他的床边摆好了,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菜一汤,看得他心里直发慌——沈小多都好几天没搭理他了,今天怎么突然给他做饭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周凡渡不安地抿了抿唇,忐忑地关上了房门。这时,沈念星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了,特别热情地对着他说了句:“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吧,刚好开饭!”
    周凡渡屏住了呼吸,紧张地舔了舔唇:“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
    沈念星反问:“我哪天对你不好?”又催促,“快去洗手!”
    周凡渡无话可说,只得先去卫生间洗手。回来后,他照例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沈念星亲子把筷子放到了他的碗上,又特殷勤地说了句:“卧龙,你多吃点,专门给你做的。”
    周凡渡浑身紧绷,沉默片刻,回了句:“你知道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吗?”
    沈念星眨了眨眼睛:“什么呀?”
    周凡渡:“大郎,该吃药了。”
    沈念星:“……”你他妈???
    周凡渡叹了口气,然后,一脸无奈地看着沈念星:“有话你还是直说吧。”
    既然如此,沈念星也就不再跟他客套了,直接摊牌:“这周六我姥姥过生日,想让你陪着我去我舅舅家一趟。”
    周凡渡:“就这?”
    沈念星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别开了自己的目光:“你要假装是我的男朋友。”说完之后,她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懊恼:为什么要跟舅舅说他是她的男朋友呢?
    紧接着,她又开始担忧:周凡渡不会觉得她是在求着他和好吧?
    她才不要主动求和呢,谁还没点骨气了?
    沈念星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头儿又上来,立即解释了一句,“只是假装而已,你可别多想,我对你没想法!”
    周凡渡暗暗咬了咬牙,然后,淡淡地回了句:“我知道。”
    沈念星:“你知道就好。”然后,又说了句,“我姥姥姥爷一直以为我在住校,我需要带个人回去向他们证明我没撒谎。”
    周凡渡不置可否,反问了她一句:“你总不能一直瞒着他们在外面住吧?”
    沈念星:“那肯定不能,等开学了我就搬回宿舍了。”
    周凡渡:“然后呢?继续送外卖?”
    其实沈念星也没有确定的目标和答案:“我就是想向他们证明我可以自力更生,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等我攒够钱了,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了,我就回家。”
    周凡渡又问:“多少钱才算是够?”
    沈念星蹙眉,有些烦躁:“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呀?你就说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周凡渡肯定是愿意的,但他还是觉得欺骗和逃避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我要是不愿意呢?”
    沈念星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淡淡地、狠狠地开口:“你可以试试。”
    周凡渡:“……”
    沈念星:“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是的,没错,她就是在搞强制!
    周凡渡哭笑不得:“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沈念星:“走个人情世故的过场,表示一下我对你人格的尊重。”
    “……”
    是有尊重,但不多。
    周凡渡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可以帮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沈念星先是一愣,然后不容置疑地说:“房租是不可能退的,你想都不要想。”
    “……”
    这家伙满脑子想得就只有坑蒙拐骗他么?
    周凡渡气闷地回了句:“和房租无关。”
    “哦……”沈念星舒了口气,“那你继续说吧。”
    周凡渡看着她,说:“我要你认真想一想,如果贺叔再来找你,你该怎么办?”
    沈念星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呸!我不见他!”
    周凡渡:“你能拒绝他一次,能拒绝一辈子么?你姥姥姥爷都已经原谅他接纳他了,你舅舅舅妈也没有把他赶出家门,你能和全家人做对么?”
    沈念星不说话了,因为无话可说。
    说真的,周凡渡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只要一想到现实情况,她就烦躁,就不安,就想逃避,所以她才会一直拖着不回家,一直在撒谎,一直欺骗姥姥姥爷和舅舅舅妈,一直在躲这个小地下室里面当缩头乌龟。
    “我忘不了我妈受的苦,我原谅不了他,我也没办法像是姥姥姥爷那样释怀。”沈念星心平气和地对周凡渡说出了这句话,但是在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平和感到诧异——要是放在两个月前,她一定会因为周凡渡逼迫她面对现实问题而发脾气,然后掀桌子,用自己的怒火来掩盖内心的茫然和无措,从而回避问题。但是她现在竟然没有发脾气,甚至没有不高兴,反而认真思考起来了他的话……看来,离家出走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当了将近俩月的外卖员,她的内心防线都变得坚固了。生活再刁钻,都没有那些胡搅蛮缠的顾客刁钻。现在回想起来,她遇到过的最刁钻的顾客是一个独居的油腻猥琐大叔,外卖送到后他连上衣都没穿,赤-裸着上半身打开了房门,拿到餐后还不让她走,非要让她进门坐一会儿,说半个小时给五百,还说她送一天外卖也赚不到五百,还不停地对她拉拉扯扯,气得她直接动了手——一记小擒拿手差点儿把他胳膊卸掉——然后,成功收获了一个投诉和一个骂骂咧咧的差评。
    这事儿她只在外卖平台上申诉了,都没跟周凡渡说,也没跟任何人说,反正她也没吃亏,没必要像是祥林嫂一样不停诉苦,而且,刁钻顾客也不只他这么一个,苦是诉不完的……还是那句话,钱难挣屎难吃,混社会真的能磨练心性和脾气。
    周凡渡也对沈念星的平静感到意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凤雏,你变成熟了,都没骂我。”又叹了口气,“其实我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
    沈念星:“……”
    合着你还遗憾起来了?
    你真的好欠!
    沈念星没好气地回了句:“我都攒着呢,攒够了直接暴打你一顿!”
    周凡渡笑了一下,然后言归正传:“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就行,其他事情就不重要了。”
    沈念星蹙眉:“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可以一直不回家了?”
    周凡渡:“可以呀。你肯定需要时间去思考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吧?”
    沈念星:“那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周凡渡:“区别大了。”他语调有些散漫,却字字清楚,很有力度,“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又不想回家,这叫逃避现实,纯属摆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却不想回家,这叫战略性躲避,为自己树立一个思想和感情上的缓冲地带。”
    沈念星抿住了双唇,认真地思考着周凡渡的话,感觉他说的还真挺有道理。
    她现在不想回家,一直在欺骗家人,根本原因还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多有赚钱的能力。
    根本原因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予城。
    她和他敌对了那么多年,恨了他那么多年,现在却又在突然间要求她接受他,怎么可能呢?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姥姥姥爷重新接纳他是因为他们想要他照顾她;舅舅舅妈接纳他是因为舅舅舅妈不想计较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太累了。尤其是舅妈,刀子嘴豆腐心,嘴有多锋利,心就有多软。不然她也不可能同意舅舅把大病初愈的姥姥接回自己家照顾。
    但她却做不到不计前嫌,她忘不了自己的妈妈,她替妈妈委屈。
    她现在与全家人都格格不入,却又不想盲从。
    沈念星沉默许久,也思考了许久,最终,对周凡渡说了句:“等我想好今后该怎么面对他了,我就回家。”
    周凡渡点头:“嗯。”
    沈念星蹙眉,不满地说:“只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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