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时常听错话,会错意,揣测多半不能信。
    然而今日种种,恰好印证他上回所言,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嘉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二人,注意到裴言渊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后,憨厚谦虚地挠挠头。
    错了千百回,总有一回是没错的嘛。
    他识趣地把吃食端到小桌上,恭顺地请二人坐下,无声退到一旁。
    裴言渊手上拿着强塞过来的筷子,始终没有动静,只是看着饭菜,似是还有顾虑。
    倏忽间,他手臂一沉,衣摆向下垂落。
    少女扯了扯他的袖子,小手紧抓着布料,杏眸晶亮闪烁,扬起的唇角满是期待,指节若有若无擦过掌心。
    微麻的痒意缓缓传来,他不适应地缩回手,皱眉拽回衣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寸。
    裴言渊轻咳出声,想再次打发她走,但望着少女执着炽热的眸光,到底没说出口。
    罢了,反正她没有下毒,看在恻隐之心的份上,勉为其难尝尝吧。
    但愿今日之后,她不要再来了。
    如此想着,裴言渊夹起些许饭菜,谨慎地放在小碗中。
    没有上回的酸苦味儿,带着烟火气的清香飘散开,幽幽钻入鼻翼。
    红糖糕软糯香甜,糖醋汁酸甜可口,肋排吸饱了汁水,炖的软烂。
    他并非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尝过的东西不多。
    不过与府中膳房和嘉树比,味道确实要好不少。
    林知雀双手托腮,手肘撑在桌面上,眨巴着眼睛观察他的神色,好奇地问道:
    “好吃吗?”
    裴言渊动作一滞,手指把玩着筷子,淡淡错开目光,压着声音道:
    “还凑合。”
    林知雀转悠着琉璃珠般透亮的眸子,视线在他完美无瑕的面容上打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追问,低头弯了眉眼,笑得满足又欣慰。
    听这回答,应该很一般,但她知道肯定比这家伙说得好吃。
    不然,怎么会动第二筷呢?
    大抵这就是下厨的意义,与别人分享成果,会觉得一切都值得,那份喜悦是纯粹的。
    她来了侯府之后,还无人在意过她,更不会有人认可。
    所以,哪怕裴言渊说得不够好听,她也不会计较。
    其实这家伙不为难人的话,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经常给你做。”
    林知雀慷慨坦诚地开口,默默在心底把恩怨一笔勾销。
    这样一来,她不仅可以完成任务,还能做些喜欢的事情,枯燥的日子不再乏味。
    可是,裴言渊良久没有接话,眸光深深地凝视着她,漠然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仅仅因为嘉树所说的那点爱慕,就能无私奉献这么多吗?
    他从不理解何为爱慕,只知道曾经示爱的侍女小姐们,都只来了一次而已。
    林知雀不知如何回答,略显心虚地支吾起来。
    算起缘由,那自然是想替侯爷分忧,最终履行婚约。
    虽然他们同病相怜,可她自身难保,单凭这个做不到现在的地步。
    “二、二公子受人亏待,此事不公,我心有不忍,举手之劳罢了。”
    林知雀紧张地绞动手指,一字一句往外蹦,生怕他不信,赶忙大义凛然补充道:
    “你我同在侯府,是一家人,理应互相照应。”
    说罢,她一口气松下去,不敢看裴言渊的脸色,脸颊泛上热气。
    爹爹从小教导她诚实待人,她几乎没撒过谎,实在是心慌,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些。
    前半句是初心,至于后半句......
    她想,如果日后过门,裴言渊要唤她“嫂嫂”,可不就是一家人吗?
    听了这话,裴言渊忽而冷笑出声,不置一词,眸中轻蔑嘲讽之意更甚。
    侯府人人利己,拜高踩低,很难想象会有人无端为他费心。
    所谓一家人,更加是个笑话了。
    他们残害他的生母,如今又千方百计想除掉他,早已水火不容。
    他斜睨一眼少女,见她脸庞再次涨红,耳根都难掩绯色,眼神躲闪着不愿看他。
    撒谎之意,未免太过明显,像是极力遮掩着什么。
    裴言渊想起嘉树的话,一时间在心底暗叹。
    原来爱慕之心,竟能让人到这个地步。
    此时,林知雀半晌没等到回应,窘迫地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想些别的转移心绪。
    她瞥见桌上的饭菜用了大半,忽然灵机一动。
    既然裴言渊觉得好吃,那若是让他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婚约就多几分把握了。
    林知雀刚想开口,又觉得不对劲。
    这么做,裴言渊肯定觉得她别有用心,看他孤傲的样子,恐怕会适得其反。
    方才撒谎正是因为这个,绕来绕去,回到起点。
    唉,她总是不灵光,时常理不清。
    林知雀在心里自我反思,严肃地教训自己一顿。
    “你想说什么吗?”
    裴言渊看她欲言又止,打住后又自言自语的模样,沉静地问道。
    “嗯?没什么......你继续吃。”
    林知雀讪讪笑着,尴尬地摆摆手,脖颈开始发烫。
    幸好没说,否则前功尽弃了,她偷摸着庆幸。
    裴言渊的目光在她身上凝滞,思忖片刻后,很是理解地微微颔首。
    这少女瞧着年纪尚小,这种心思,难以启齿是人之常情。
    “有些话,确实不必说得太明白。”
    他来者皆拒,一旦说破,他不仅这顿饭吃不下去,还难免说些不好听的。
    他可不想有第二个人哭着从竹风院跑出去。
    林知雀歪着脑袋,仰起小脸,困惑地抿着唇瓣。
    这话的意思,是裴言渊知道她想说什么,让她不要说明白,还是别有深意?
    她手指绕着衣角把玩,实在是想不明白,却不敢细问。
    由此可见,有些话,还是说明白些好。
    她暗自腹诽,眼见着饭菜吃得差不多,起身收拾离开。
    行至门口,裴言渊靠近几步,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是哪家的姑娘?”
    林知雀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
    私下照料不合规矩,若是能过门还好,她算是体贴贤良;
    万一没有履行婚约,她和二公子私交过甚,传出去名声不好。
    “我......我是寄住侯府的表小姐,二公子唤我‘莺莺’便好。”
    “莺莺”是她在金陵家中的小名,京城无人知晓;
    她和殷惠儿同住一个院子,待遇相差无几,可不算是表小姐了么?
    林知雀细细回味,自认没有破绽,才放心地踏出门槛。
    身后,裴言渊遥遥伫立,直到她彻底消失。
    他重复着那两个字,眸色愈发幽深,吩咐嘉树道:
    “去打探一下,她究竟是谁。”
    第4章 4 、上头
    竹风院地处偏远,鲜有人迹,照拂二公子又是暗中进行,林知雀不方便带侍女。
    她和桂枝约好,在拐角后的主径上碰面,辞了裴言渊就往那儿赶。
    地砖湿滑,多有苔藓,她上回的阴影犹在,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待到走过那段路,林知雀才稍稍松了口气,放下耸起的肩膀,掰着手指细数方才说过的话。
    阿爹在世时,她贵为千金小姐,无论去哪儿都是光明磊落,前呼后拥。
    她从未单独见过什么人,更无需说这些耗费心神、揣度进退的话。
    多一分显得殷勤谄媚,少一分又不够温柔和善,送饭竟比做饭还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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