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郑春花的丈夫王大柱昨晚暴毙了。
    王大柱死亡之时,正好是村里吴二娘子在绣庄做完活计并返回家中的前后。而死亡的地点,则是在吴二娘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当吴二娘子在傍晚的昏暗光线下注意到倒地不起的王大柱时,还不等她惊呼喊人,自称是出门寻找丈夫的郑春花就出现了,并且当即叫嚷了起来。
    郑春花哭诉是吴二娘子害死了她丈夫。至于理由么,郑春花言辞凿凿地宣称,吴二娘子和王大柱之间有奸情!
    她还解释说,自己察觉到此事后,丈夫王大柱便决意不再和吴二娘子纠缠了,但是吴二娘子却感到恼羞愤恨,便想办法害死了王大柱。
    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相信郑春花的控诉。概因吴二娘子的口碑名声一向非常好,绝对不是郑春花和王大柱这两口子可比的。且吴二娘子的夫婿无论哪方面都比王大柱出色,谁都不认为吴二娘子会不顾名节和王大柱那样的男人偷情。
    而郑春花撞见的吴二娘子和王大柱的尸体单独待在一处,大约也是一个巧合。毕竟王大柱死在了吴二娘子这几日经常路过的地方,说是偶然撞见也是有可能的。郑春花见众人都维护吴二娘子,立刻就嚷嚷说她有证据,她能证明丈夫王大柱和吴二娘子之间不清白。
    大家见郑春花一口咬定吴二娘子和王大柱有染,又信誓旦旦地说有证据,难免都心生疑虑,就纷纷让郑春花拿出证据来。
    而郑春花也确实拿出了“证据”,就是她十二岁时从吴二娘子那里偷走的银耳环。郑春花说,这对银耳环就是吴二娘子和王大柱偷情的证据。吴二娘子把这对耳环送给了奸夫王大柱做定情之物,然而王大柱回家后并没有藏好耳环,因此才被妻子郑春花发现了端倪。
    这所谓的“证据”银耳环,正是裴湘第一天成为“李仙姑”时对郑春花提过的那对。那时的郑春花因为裴湘轻易点出了她做过的亏心事,委实不安了好久,后来她害怕遭到报应,还私下里给吴二娘子送过丰厚的赔礼,算是对曾经偷过银耳环的补偿。但不知为何,郑春花一直没有提出归还银耳环。
    吴二娘子一贯温柔敦厚,在郑春花的哀求之下,再没有对旁人提起失窃之事,没想到这份好心却成了今日郑春花伤害她的“利刃”。
    等到郑春花从家中取出那对银耳环后,先前一些觉得郑春花在诬陷吴二娘子的村民也都不说话。因为这对银耳环并不是样式平常的首饰,它还有另一对一模一样的,此时就戴在吴二娘子的姐姐——郑春花大嫂的耳朵上。
    这一下,大部分村民望向吴二娘子的眼神就都变了,皆充满了鄙夷和憎恶。
    见状,吴二娘子的娘家人连忙站出来解释,说是这两对银耳环都是吴家老祖母传下来的东西,分别给了吴家两姐妹。然而,吴二娘子的那对耳环很早就丢失了。
    “我们吴家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对外人提过。”
    吴家人想证明自家女儿是清白的,是被郑春花诬陷的,却有村里的长者问吴家人,弄丢了老人家传下来的首饰后,为什么不声张不寻找不报官?这么多年了,大家也从来没有听见任何风声。如今出事了,反而突然站出来说耳环早就丢失了,怎么看都像是吴家人在为吴二娘子做伪证。
    这话问得吴家人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吴大娘子不顾是否会得罪婆家,毅然站出来替妹妹解释。
    原来,吴二娘子丢耳环的那天,正好就是吴家大娘子定亲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那天有机会进入吴二娘子房间的,只有当时的吴大娘子的未来小姑子郑春花。所以,在发现耳环丢失后,吴家人都没有声张。他们担心这件事是一场误会,会让吴大娘子的未来婆家心存芥蒂,使得以后嫁到郑家的吴大娘子难做。
    吴大娘子解释完银耳环丢失的前因后果后,一些和吴家人走得近的住户纷纷点头,都觉得这确实是吴家人的处事风格,这是一家子厚道人。
    但是吴大娘子的婆家可不干了。他们是绝对不愿意承认郑家女不仅小小年纪就偷盗姻亲家的东西,还诬赖嫂子的妹妹。倘若这些罪名彻底坐实了,那他们郑家的名声也就毁了。
    所以,吴大娘子的婆婆当即就跳出来扇了儿媳妇一巴掌,咒骂她不知好歹,指责她为了袒护不知羞的吴二娘子而诬陷小姑子郑春花。郑家婆子威胁说,如果吴大娘子不认错的话,他们郑家就休了她。
    而吴大娘子在选择站出来替妹妹辩解的那一刻,就料到了郑家人的反应,根本不会因为这些威胁而动摇。她当即就抿着唇走到吴二娘子身边,用行动表示她宁愿被郑家休了,也不会改口。
    且先不提郑家婆子如何逼迫儿子立刻休妻,只说吴家人出面解释后,一些村民又开始觉得吴二娘子是被冤枉的了。
    但是,这时就有一些同郑家有亲的人站出来反驳说,这些话都是吴家人说的,谁能证明真假?况且空口无凭的,谁知道是不是临时编出来的瞎话?反正如今的事实就是,吴二娘子的银耳环确实在王大柱家中,那么,郑春花的话就非常有可能是真的。
    就在两方争论不休之际,范宗华急急忙忙赶来了,同时吴二娘子的丈夫也从地里回来了。
    吴二娘子的丈夫相信妻子为人,直接斥责郑春花是在无赖诬陷。而范宗华也曾亲耳听过“李仙姑”说郑春花偷了吴二娘子的耳环,所以也认为郑春花在说谎。
    有了吴二娘子丈夫的维护和范宗华的信任,吴二娘子的处境有所好转。
    这时,混在人群中的张娘子突然出声提醒大家,应该先查查王大柱的死因,还有就是抓紧时间报官。张娘子说,吴二娘子是不是有罪,去一趟官府就知晓了。
    其实根本不用张娘子提醒,范宗华身为地方,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紧接着,张娘子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道,怎么瞧着这王大柱的死因有些蹊跷?身上连个伤口也没有,又不像是病死的,倒是像被谁咒死的一般,或者是接触了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这一句话“恰好”提醒了正心虚惊惧的郑春花。
    郑春花和丈夫王大柱之间早就没有了多少恩爱感情。发现丈夫暴毙后,郑春花并不怎么伤心,反而心生恶念打算借机陷害吴二娘子。
    因为她嫉妒吴二娘子貌美手巧,嫉妒吴二娘子好人缘,嫉妒丈夫王大柱对吴二娘子的夸赞和垂涎,更是嫉妒吴二娘子的丈夫对妻子一心一意。
    郑春花心中恶意翻涌,浑然忘了还有人也是知道那银耳环丢失之事的。直到范宗华随后赶到并出声维护吴二娘子时,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心慌意乱之下,郑春花突然听到了张娘子的“猜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顿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她当即又继续哭嚷道,一定是住在破窑里的那个瞎眼妖婆害了王大柱,因为王大柱曾经去破窑那里闹过事砸过东西。
    “苍天呀,绝对是李妖婆怀恨在心,便和吴二那个贱人联手,才谋害了大柱。”
    郑春花这一哭喊,就把破窑里的李娘娘也给牵扯进了命案里来,连带着范宗华的话也不可信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偏帮李老太太呢?
    随后,不等官府方面来人验尸,王大柱的家人便等不及要确定他的死因了,同时也不愿王大柱就这样曝尸路边,于是就请人去查看一番王大柱的遗体。
    哪知道查来查去,这王大柱身上当真没有什么致命伤口,又不像是突发疾病死的。更加渗人的是,这王大柱死去时的表情很是平静安详,甚至看久了之后,还会觉得他的唇边是带着一丝笑意的。
    王大柱的这种诡异死法,似乎印证了郑春花的猜测,顿时惹得众人惊惧慌张不已。于是便有了裴湘和展昭撞见的众人围堵破窑的一幕。
    裴湘听完范宗华的叙述和其他几人的补充后,立刻明白这郑春花是在诬陷吴二娘子。旁人不知郑春花偷银耳环的始末,裴湘还能不清楚吗?再有就是,依照她对郑春花的了解,大约也能猜到她为什么要陷害吴二娘子,无非就是嫉妒罢了。
    至于王大柱的死因……
    裴湘的目光掠过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郑春花,心里微微摇头,随后便朝着人群中的张娘子望去。
    这张娘子不认识此时的裴湘,但裴湘却是知道她的。
    作为李仙姑时,对方曾多次来找裴湘,希望可以重金购买一张格外灵验的求子符。但是不论阴阳宝册上关于张娘子的命数记载还是从卜算结果来看,张娘子此生都是没有儿女缘分的,所以裴湘并没有满足张娘子的要求。
    “这个张娘子当时说的那些话,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她会因为求子符的事埋怨‘李仙姑’吗?再有就是……”
    就在裴湘暗自琢磨王大柱的死因时,围在破窑前的村民们又开始嚷嚷着要压着吴二娘子和李娘娘去衙门投案。
    被打断思路的裴湘叹了一口气,心知不能就这样让村民们把两个女人送到县衙。一来这李娘娘身份特殊,能不去衙门的话,还是不去为好;二来就是不愿意看见吴二娘子遭受这不白之冤。
    ——哪怕去了县衙后最终会真相大白,可这女子在县衙的公堂上和牢狱里经历了一遭后,难免会身心受创。
    “且慢,我不同意诸位的猜测,更不认为李夫人会作法害人。依我判断,这谋杀王大柱的真凶另有其人。”
    裴湘抬了抬手臂,目光沉静而严肃地望着在场众人,语气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看法。
    单看她的样貌,明明是一名妙龄女子,可她周身的气势却比许多执掌过权柄的长者还冷峻深沉。
    第83章
    裴湘表现出的这副深沉凛然风姿,让在场的几名族老和长者不由自主地重视起她的意见来,并没有因为她的女子身份就表现出轻视或者不耐烦。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率先开口问道:“敢问如何称呼?”
    “我姓裴。”
    裴湘打量着出声询问的老者,认出他是死者王大柱的族叔,不禁心中一动,旋即便对接下来如何查案有了初步想法,并迅速给自己编了一个新身份。
    “我乃修行中人,师门和李夫人有些渊源。老人家,我观你面相骨骼,近日家中必有小辈横死,哎,想来你是死者王大柱的族亲长辈吧?”
    这王姓老者一听裴湘此言,面上立刻多了三分尊敬之色,暗道这女子果然非平常人。
    “原来是裴仙姑,失敬失敬。”
    裴湘淡淡一笑,也不和这王姓族老继续互相客套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了解李夫人的情况,她因为劫数在身,此时已然不能再使用任何修行手段了,更别提施法暗害人命。再有就是,我刚刚看了吴二娘子的面相,又传袖一课,卜算出这吴二娘子近日有含冤受屈之难。既然她有冤屈在身,可见这王大柱之死另有隐情。但我也知晓,空口无凭,难以服众。不如这样吧,诸位给我一晚时间,我必然能够找到真正的凶手。”
    话音刚落,郑春花就不乐意了,还有王家和郑家的几人,都面露拒绝之色。他们希望能够尽快把吴二娘子和李娘娘押送至县衙,并不太愿意让一个陌生女人突然插手此事。
    裴湘没有理会不满叫嚷的郑春花,转头继续对王大柱的父母长辈说道:
    “倘若你们一定要听信郑春花的话而令无辜之人受屈,我自有本事证明李夫人和吴二娘子的清白,但之后却绝不会出手帮王家查清楚害死王大柱的元凶。届时,王大柱能否大仇得报,会不会死不瞑目,就看县太爷和捕快们查案断案的本事了。”
    这番话使得王家人面面相觑。事情闹哄哄地折腾到现在,除了郑春花一口咬定的吴二娘子和李老太太外,他们还真没发现其他的嫌疑人。
    要是真如裴湘所说……
    王家人皆心中犹豫不决。他们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本地县衙的查案水平,再有就是,如果真指望衙役捕快们认真调查案情和尽力捉拿凶手,那肯定要孝敬些钱财的……
    “他爹,只是一晚上……”王大柱的母亲红着眼眶轻声劝道,“要不就同意了吧,反正就是现在去县衙报案,大老爷他也要等到明天才升堂的。”
    王老汉沉吟不语,脸上渐渐露出动摇之色。
    “呵,衙门里的大老爷们都心明眼亮得很,肯定能帮大柱报仇的,你、你别在这里吓唬人了!”
    不等王家父母答复,郑春花就抢先答道:
    “我看你就是要包庇这个瞎眼老太太!呵,说什么她没有法术了,呸,糊弄鬼呢,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这时,围观者中倒是有人说了句实诚话。
    那人扬声道,早在月前,李仙姑就郑重说过自己不能再给旁人卜卦算命了,而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确实就和普通的老太太一样过日子,再没有展示半点神通。
    而这李老太太和王大柱之间又没有多深的仇恨,记难道还真能为了谋害一个王大柱,就彻底封了自己的仙姑招牌?想想就不合理。
    闻言,郑春花狠狠瞪了一眼搭腔之人,抬手抹了一把脸,就要继续张口辩驳。
    这时,王大柱的亲爹王老汉站了出来,他蹭了蹭鞋底,眯着眼睛哑声道:
    “大柱媳妇你闭嘴吧,这事儿我说了算!大家伙儿呀,我儿大柱死得冤枉,好好一个人就这么突然没了……必须要让真正的凶手得到惩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个、这位裴仙姑说得有理,不能放过真正的恶人。咳咳,老朽同意再等一个晚上。只是、只是——裴仙姑,你得先说明白你要怎么做,好让老朽心里有个指望。再有就是,小老儿斗胆请仙姑显露显露神通,好让咱们这些乡野村民开开眼界。”
    裴湘眼眸轻转,心知自己确实需要好好施展一回“神通”,来彻底坐实“裴仙姑”的身份。
    想到这里,她和不知何时已然跃上树梢并隐藏身形的展昭对视了一眼,而后用高深莫测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罢了,你不信任我的本事,也算情有可原。往常时候我是懒怠解释证明的,但今日涉及一条人命和两个无辜之人,我也不好多计较。喏,那我现在就施展一个小小的神通,好证明本仙姑不是信口雌黄的骗子。”
    言毕,裴湘又遥遥望了一眼展昭所在的方位,瞥见对方微微点头后,便心下一定,随即就扬声道:
    “诸位,你们应当听说过仙人点石为金的本领。我才疏学浅,修为浅薄,自是无法把石头土块变成真正的金子,但我可以施展个障眼法,让随处可见的石头变成白亮亮的银子。诸位可以仔细瞧瞧我这小小法术。”
    “石头变作银子?”另一位族老惊呼出声。
    裴湘颔首笑道:“无需过于惊奇。其实变出来的并不是真银子,不过是一个小小障眼法而已。我这就给大家变出两块碎银子来,诸位且看着吧。”
    说着话,她就让王老汉亲自拾取两块不大的石子,又让他和其他人检验了一番,确定那确实是普通石头。
    然后,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轻扬素手,不紧不慢地将这两枚石子朝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冠上投掷而去。
    待到两枚石子依次没入树冠当中后,裴湘拍了拍手,语气自信地提议道:
    “好了,你们派个会爬树的,去那棵树上面找一找吧,应该会找到两块碎银子的。”
    围观的众人中立刻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跳了出来,表示他爬树的本领特别厉害。之后这少年就在许多人的观望下跑到了那棵大树下方,然后果真异常灵巧地几下就蹿上了树冠。
    不多时,只听树上一声惊呼响起。
    紧接着,那名少年就从茂密的树冠中探出大半个上身,并兴奋地嚷道:“是真的!是真的!这里当真有两块银子!”
    听见少年的喊声,不少人也都往树下跑去,想第一时间去看看那变出来的银子。不多时,高高举着手并托着两块碎银子的少年回来了,他一脸兴奋地瞧着裴湘,目露崇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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