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成绩很不错,经常说要像你一样读高中呢。你快坐坐,她一会儿就放学了,我给你们做晚饭。”
    半小时后,门口传来响动,跟着走进来一个身材瘦小,金发碧眼的姑娘,她一门就愣住了,看了我半响后,扁扁嘴走过来,强自露出一个笑脸:“安妮……”
    看她委委屈屈的小表情,我心里一阵酸涩,不由得拥住她。不一会儿,胸口传来淡淡的湿意。
    晚饭很丰盛,妈妈准备了鸡肉和浓汤,还做了我小时候喜欢吃的李子蛋糕。
    这天晚上我留下了,像小时候那样,和贝拉挤在一张床。
    只是临睡前,妈妈把我叫出房间,犹犹豫豫说道:“安妮,妈妈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唉!叫我怎么说呢,以前在酒吧工作的时候,海涅·乔纳森先生和迈克·史密斯先生偶尔会找我闲聊,一开始我也不在意,可次数多了,我发现他们总想谈论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和他们有牵扯吗?”
    我愣了一下,又听她说:“虽然他们很久不回来了,可上次回来后,史密斯先生又跟我聊起你,说你晚上在外面乱跑,不但逛酒吧还帮人堕胎是怎么回事?”
    我目瞪口呆,无话可说,他嘴巴可真大。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你,可你今年才16岁,怎么能去酒吧和陌生男人跳舞呢?帮人堕胎就更不像话了,那个女孩子自己不检点,偷偷堕胎也就算了,你去帮她,万一闹出人命,你是要吃官司的啊!”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会小心些。”我不好意思地说。
    妈妈又和我说了很多私密的话,她说她对不起我们,也很后悔相信了内力·约根森,但她从不后悔离开了父亲。
    “我和他生了两个孩子,可我从没爱过他,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安妮,答应我,将来一定要嫁个你真正喜欢的男人,因为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了。”妈妈叹息道。
    第二天,贝拉送我出门,快到家时,我问她要不要回去看看。
    她摇摇头说:“那里还是我的家吗?”
    清晨阳光洒在少女金灿灿的卷发上,几只鸟儿啁啾在枝头,白云蓝天下一派快活的秋景,她却只顾低头,盯着陈旧裂纹的水泥路面。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我回头看她时,发现那苍白瘦小的面颊上已经落满了泪珠。
    “贝拉……”
    “你是不是也像爸爸和哥哥一样,恨我,讨厌我?”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急忙说。
    “那为什么你不来看我?三年了,你没有来看过我一眼……呜呜呜……你明明就是讨厌我,你也怪我……”
    小姑娘不管不顾地哭起来,泪水涌出,被她用袖子抹掉,再涌出来,再抹掉……
    我心头一软,伸手替她擦泪水,她却哭得更凶了,简直声嘶力竭,就好像越哄她,她越委屈,越是哭得凶。
    发黄的树叶打着旋落下,过往的行人好奇地望着我们,我手足无措地安慰她:“嘘嘘,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许久,贝拉哭够了,她双眼通红,甚至脸上的雀斑都发红了,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你上学没时间,还要帮人家看孩子,可我好想见你……呜呜……你不要讨厌我……”
    我摸摸她苍白的小脸说:“贝拉,我不讨厌你,你也不要讨厌你自己,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你的错,爸爸和威廉会想明白的。”
    “爸爸骂我是野种,同学也骂我,哥哥看到我就当没看到……呜呜……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我想起小时候自己被骂的经历,只怕贝拉挨的骂也不比我少,这个世上无缘无故的恶意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多。
    我安慰了她许久,承诺以后会常常去探望她,她才高兴起来,絮絮叨叨跟我说,她明年一定要考第一名,以后也去城市里读书。
    “安泰老师跟我说,你上学的时候总考第一名,我是你妹妹,所以我也要考第一。老师还答应我,也帮我上高中,以后我要自己养活自己,才不像妈妈那样,被男人抛弃后,就要流浪街头。”
    贝拉又说:“前几天,有位先生上门做人口普查,问我爸爸是谁,妈妈非要填内力的名字,还说他现在有钱,将来不会不管我,叫我以后去认他。我才不管他有多少钱呢,将来我谁也不靠!就靠我自己!”
    我这才发现,小姑娘虽然长得像内力,可内在的某些东西却是截然不同的。
    我对她说:“你果然是我的妹妹。”
    她听了,脸上忽然迸发出了难以形容的神采,像荒芜之地开出了花朵一样生机勃勃。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周末的清晨,阳光明晃晃照进屋子里,窗户下面小商贩正沿街叫卖,报童穿梭在道路上,手里扑扇着今天的早报。客厅里飘来一阵鲜花的清香,那是昨晚插进花瓶的玫瑰花苞,都在今早绽放了容颜。
    在新城做小学□□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等新学期开始,我就是一名教师了,我将有一份正式而体面的工作,会像男人一样有简历档案,甚至还将拥有属于自己的银行户头。
    轻轻伸了个懒腰,天气暖洋洋的,心里也跟着暖洋洋的,坐在餐桌前,吃着新鲜的面包和鸡蛋,嗅着清冽的花香,我从未这么畅快过,仿佛未来美好的生活已经徐徐展现在了眼前。
    用过早饭,正准备去菜市场买点东西时,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喊我:“安妮·纳西斯小姐,这里有你的电话。”
    半条街外有一家电报中心,负责邮件的收发和电报传送,后来还安装了两部电话。我偶尔也会去打个电话,但这还是第一次接听到电话呢。
    “早上好,纳西斯小姐。”店里的小伙子把电话递给我说:“一位凯洛林·西普女士找您。”
    我接过话筒时不小心碰了小伙子的手一下,结果对方面红耳赤地走开了,还被几个男同事打趣,弄得我也有点脸红。
    话筒里正传出凯洛林女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躁。
    “安妮?是你吗?”
    “是我,凯洛林女士,您还好吗?凯丽和瑞秋呢?”
    “我很好,凯丽和瑞秋也很好。”她毫无寒暄的意思,匆匆说道:“我有事要拜托你,可以见个面吗?就今天,你方便吗?”
    “急事吗?”
    “是的,我要参加一场重要的演出。”她的语气暴露出丝丝迫切,言简意赅道,“我在狄修斯大剧院,可以请你打车过来吗?”
    挂了电话后,我疑惑极了,凯洛林不是被一个有钱人接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参加演出?而且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曾远远遥望过狄修斯剧院那宏伟的穹顶,但从未有幸踏入其中,在我的幻想中,那里充满了英俊潇洒的男子和美丽多情的女子,他们上演着一出出离奇的爱恨情仇,吟诵着古雅的诗句,唱响着天籁之音。他们生活在一个多姿多彩,充满掌声和鲜花的世界里。
    可我走进去才发现,除去舞台上光鲜亮丽的表面,这里和外面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繁忙和拥挤。穿着各色演出服,画着夸张妆容的男男女女脚步匆忙地穿梭在走廊和大厅里,笑声、叫喊声、咒骂声混成一团,喧闹到穹顶都要被掀开的程度。
    似乎要演出了,每个人都在忙着化妆、预演节目,有一个侏儒一样矮小,但嗓门很大的男人正站在剧场中央的高架台上,嘶吼着:“都快点!快点!”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实在太新奇了,让人目不暇接。找到凯洛林时,她正在后台大厅里唱歌,可是似乎不太顺利。
    我只看了一会儿,她就在某个高音处跑调了三次,连陪伴在旁的女仆茉莉都不安地问:“夫人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唱?”
    凯洛琳摇摇头,紧张地说:“再试一次。”
    可是这一次,她唱到高音的时候直接失声了,像指甲划过铁片一样滞涩,然后她夸张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都憋红了。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刚才没有准备好!”凯洛林说。
    “别唱了!”一个留着大胡子,披散着长卷发的中年男子突然暴起,拍桌道:“别唱了!有没有搞错!这种水平的家伙,你竟然让她表演独唱!”
    “导演您冷静点,凯洛林女士是拿着皮耶罗大人的帖子来的……”一个棕发男人小声说。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大胡子导演气势汹汹地打断了,他怒气冲冲道:“我不管是谁的帖子!她都失声了!是想砸了我们剧院上百年的招牌吗!那些混蛋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跑到我的地盘指手画脚,糟踏艺术!强制规定我们演出的节目也就算了,现在连怎么表演,让谁表演也要管!我看让他们自己演好了!”
    凯洛林满脸羞愧,一个劲弯腰道歉,大胡子却不依不饶,暴躁地说:“你要是还有点羞耻之心就赶快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凯洛林噙着泪水,一抬头看到了我,那双眼睛瞬间发亮,像沙漠中迷路的人看到了启明星似的。
    “安妮,你快来。”她跑过来,拉住我的手,把我扯到大胡子导演面前说,“她是从前配合我唱歌的人,我们可以一起上台,表演二重合唱,我唱不上去的地方,她可以代劳。”
    我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大胡子皱眉看我,满脸不屑:“她?她行吗?”
    “拜托让我们试试吧,求您了。”凯洛林哀求道。
    “给你们十分钟,要是不行,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大胡子留下这句话,甩开手走了。
    我扶住凯洛琳颤抖的肩膀问:“夫人,您的嗓子怎么了?您生病了吗?”
    凯洛林扬起挂着黑色泪痕的脸,苦笑道:“安妮,我的嗓子坏了。”
    我惊讶极了,有些不敢相信,凯洛林有多么热爱唱歌,与她相处近三年的我一清二楚,这怎么可能呢?
    “我染病了,嗓子里长满了小疙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凯洛林失落地说。
    “夫人,您现在是……”我想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唱歌,但犹豫了一下,没能问出口。
    “对你,我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我现在是皮耶罗·狄德力希先生的情妇,他是葳蕤党成员,以前就对我表现过好感,我现在搭上他,看有没有机会救卢卡斯出来。今天晚上,皮鲁特·伊莱福斯大法官要在和平饭店举办慈善晚宴,邀请了很多社会名流,他包下了整个狄修斯剧团去那里演出。我只是个情妇,上不了台面,没资格被介绍给这些名流认识,可如果我上台表演,就可以用演唱家的身份去结识那些人了。”凯洛林满怀希望地看着我,“安妮!就像我们平时做的那样,你为我弹琴伴唱,为我和声,所有我唱不了的部分,你都可以替我!只要我们调整一下节奏就行了。”
    “您……您想让我上台?这怎么行?我不行的!这里能跟您合唱的女士有很多吧……”
    “你当然行!我对你的嗓音一清二楚。”凯洛琳紧紧抓着我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现在除了你,我找不到任何能配合我的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闭着眼睛都能配合,时间太紧迫了,别人根本不行,求你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凯洛林用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祈求地望着我,我叹了口气,把手伸向黑白间隔的琴键:“您打算唱哪首曲子?怎么唱呢?”
    凯洛琳高兴起来,指着乐章说:“就唱我们最熟悉的《月亮湾》,我们可以这样,然后这样。”
    我和凯洛琳合唱过太多次了,两年间,每个空虚寂寞的夜晚,都记录过我们一起唱歌跳舞的时光……虽然最初只是为了讨好她,可我为此付出的辛劳却不是假的,努力练琴,熟练各种曲谱,还有偷偷练习唱歌技巧,与曾经许许多多个夜晚一样,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节奏。只不过以前我只唱和声,而现在差不多是我主唱,而凯洛林配合我。
    随着我们的旋律,吵吵闹闹的大厅逐渐安静下来,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大胡子导演忽然几步迈过来,高兴地说:“唱得好!”他攥住我的双手,声音有点高亢,“你的歌唱技巧很不错啊。”
    凯洛林女士急忙问:“这样可以了吗?我可以上台吗?”
    “可以,当然可以,你们两个一起上台。”大胡子说,“我再指导你们修改几个小地方,真没想到,你们配合得这么好。”
    大胡子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陪在旁边的棕发青年也擦了一把冷汗,一脸庆幸地对我说:“您好,我是约翰·内斯特,等会儿由我开车送你们去和平饭店。”
    约翰先生是一个非常瘦小的男人,长相有些阴柔,有着漂亮的棕色短发和胡须,以及一双令人一见难忘的蓝眼睛,他是这里的团管。
    午后开车去和平饭店的路上,他一直对凯洛林道歉说:“西普女士,请原谅布鲁斯导演的无礼行径,他太不懂事了。”
    凯洛林羞愧地说:“是我为难你们了,我明明唱不了歌,还硬要上台。”
    “您来剧团表演是我们的荣幸,多亏了您的介绍,我们才能搭上更多人脉,有更多演出的机会。有些艺术家就是脾气硬,您不要介意,布鲁斯是位很有才华的舞台导演,对歌舞的编排很有一套,可就是有点不识时务,现在那个葳蕤党势头正盛,别人巴结都还来不及,他倒好,随便耍脾气。”
    约翰又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说:“也多亏了您,我漂亮的小姐,如果不是您救场,布鲁斯能活拆了我,请问您在哪里高就?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剧团?”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您过奖了。”
    “现在年轻漂亮,还有一副好嗓子的歌手可不好找,我们团里的待遇很不错,也有更多结识有钱人的机会,您考虑一下呢。”
    我尴尬地看了凯洛林一眼,凯洛林忙解围道:“以后再说吧,请您专心开车。”
    和平大饭店坐落在和平广场上,附近都是有上百年历史的古典建筑,还有很多贵族们的宅院。我上次来这里,还是应阿瑞娜的邀请,来参加卡梅伦家的舞会呢。
    饭店及其宏伟,是一座通体雪白的椭圆形建筑,建筑外有许多大理石立柱和雕刻在墙壁上的神像浮雕。夜晚来临时,巨大的探照灯直射在酒店外墙上,把整座酒店以及外面的花坛照得如同白昼。酒店外围站满了衣冠楚楚的门卫和男侍者,一辆辆轿车驶过大门,走下一对对衣着华丽的男女,沿着绯红色的地毯走入酒店中央大门。
    演出人员们从角门进入酒店二楼后台,里面熙熙攘攘如同一个纷乱的菜市场,演出的姑娘们纷纷换起了衣服,她们掀开裙子,露出里面性感的内衣以及姣好酮体,我脸红得不知该看哪里才好。更让我瞠目的是,一些男演员也在这里换起了衣服,还和一些年轻姑娘嘻嘻哈哈地打闹。
    又过了一会儿,我已经紧张地泛恶心了,如果说在剧院时我还算镇定,到了这里却不知怎么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了。
    要说唱歌,我最多给凯洛林家的仆人们唱过,除了在乔纳森酒吧那次,我还从未在大庭广众下做过任何表演呢,何况是在这么严肃盛大的场合下。
    正当我打算躲出去,找个角落喘口气时,一位极其美殪崋艳的女士忽然坐到了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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