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个个都绷紧了神经,甚至有人差点直接从宴席桌前站起!
    “这片深坑能埋葬九百修士,炼化出源源不断的灵气精华。”洛锦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献祭的人必须是心甘情愿进入才行,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熔灵深坑的秘密,便不会甘愿,就算我真把你们推进去也没用。”
    闻言,众人将信将疑,但些微松了口气。
    萧玉洺默默冷笑了一声,心道怪不得那日洛锦说他心不够纯,做不得养料。
    “我本已计划好了用圣灵武宴让那些修士充满向往地自愿进入,筹谋千日,设好妙局,备好囚笼,一切都万无一失,”洛锦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人劝我收手时我很不甘心,可后来我想了想,放弃就放弃了吧,毕竟九百修士加起来,还不如我一滴凤凰血更有价值。”
    洛锦放下酒杯,在红绸飘绕的影子里说:
    “随风,我穿成这样,你也许要在心里说一声我幼稚,但我不介意,我已经幼稚了三百年了,不差这一天。”
    各家掌门皆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感到奇怪,他们怔愣片刻,纷纷顺着洛锦直勾勾的视线转身回头,望见了静坐在人群最后方的一个人影——
    江月白独自坐在没有人的桌前,视线穿过重重人影与洛锦对视着,但什么表情也没有,一言不发。
    洛锦坐在大红的椅子里,没有起身,就这样隔着人海远远地看着江月白。
    “有人赠我新婚礼,一张纸上写满了对心上人的爱。”洛锦的长相十分锋利有棱角,天生带着暴戾的气焰,可在红绸飘荡的阴影下,有一瞬间错觉般的温柔深情,“我也赠你一样新婚礼,写了我平生所愿。”
    江月白身侧的桌上没有茶酒、没有佳肴,只有一个锦盒——锦盒色泽华丽,雕刻着凤凰血的花纹。
    江月白的手搭在椅边,似乎已经打开看过那个盒子,也似乎没有。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我也想过要履行仙门领袖的责任,倾尽所有守护天下苍生,”洛锦的话像在自言自语,“登仙台上北辰仙君刻的那句誓言,我从小反复地看、反复地背,他是我最崇拜、最尊敬的人。只是舍命守护苍生这事,说起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献祭需要心甘情愿,可我逼迫自己几次,仍旧做不到自剖凤凰血。”
    “随风,你重新出现的时候,我彻底改变了想法,我和你说,我不想当北辰仙君那样舍生取义的圣人了。”洛锦深吸口气,又艰难地呼出来,“原来爱能恐怖到让一个人变得极度肮脏、极度自私......我不想死了,我想活下去,想和你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不在乎骗其他人去心甘情愿牺牲做养料了,自私狠毒一次又有何妨?”
    满场宾客都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该作何反应。
    刀圣的话云里雾里,但炼化生灵的祭祀坑是真真切切,就在他们脚下!
    四周禁制重重,若刀圣有阴谋,他们完全是笼中困兽,插翅难飞。
    他们彼此相视,却都不敢出声,只能暗语悄悄交流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洛锦的嗓音越来越颤抖:“北辰仙君是我的信仰......我当做父亲、当做师长、当做神明敬仰的人!我连抄写他的书文都要沐浴净手,生怕玷污了他。但随风是我当做|爱人,想要不择手段狠狠占有的人!我在你面前把最低劣肮脏最不堪入目的一面暴露后,你告诉我你是谁?!”
    极具震颤的嗓音透过人群依然声嘶力竭。
    可江月白仍旧面色无波无澜。
    他与在场每个惊慌失措人的神情都不同。
    不像来参加中秋盛宴的宾客,也不像来赞扬刀圣大义的修士。
    他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安静无声。
    像一个默默观察自己学生的老师。
    更像一个面对搞砸一切而发脾气孩童的长辈。
    “你抽出那把剑的时候,等于杀了我,我知道我这辈子再没资格占有了......”洛锦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话音暗哑,“那一瞬间我只想跪在你面前悔罪,求你原谅我,求你看看我干净的一面。”
    庆祝的烟花在天际绽放,落下一场红色的雨。
    洛锦缓缓站起身,红绸的碎片落了他满头满肩,好似撒花的童男童女给他的新婚的庆贺。
    “山河器要用极致的养料滋养,我的凤凰血是最合适的材料。我说过,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洛锦颤抖的嗓音越来越沙哑,“不管是为随风,还是为江月白,我都心甘情愿。”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爆发开惊声:
    “刀圣说什么?”
    “北辰仙君......”
    “江月白?!”
    “你!”萧玉洺忽然明白了什么,率先站了起来,冲着洛锦喊道,“别!”
    紧接着更多的人陆续反应过来了什么,但已经太迟了。
    地面铺着的大红地毯全部炸碎!爆开绚丽夺目的金光!
    同一时刻,山河器的入口大开——
    金色的风里,隐约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青山绿水,草长莺飞。
    山河湖海都在凤凰血的滋养下一寸寸涂满了丰润的颜色。
    那是一片干净又富足的新天地。
    众人无不被美景震撼,皆瞠目结舌。
    洛锦整个人被强烈的金光淹没,喜服红袍一寸寸瘫软坠落......
    最后只剩下一点红色。
    像一片单薄的花瓣,随风卷进了新天地的山河里。
    整座金玉仙林顿时乱做了一团!
    惊呼喊叫此起彼伏、杯盘狼藉桌椅打翻、人们步履杂乱飞奔推搡着、修士守卫们张皇不知所措......
    混乱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萧玉洺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回头,想要喊江月白。
    却见到江月白一派淡然的坐在混乱中,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甚至淡漠的,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分毫不关心。
    “江......”萧玉洺的嗓音慢慢暗下去,心底漫开一片冰凉。
    那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惧意。
    一瞬之间他似乎想通了所有想不通的事——......凤凰血......心甘情愿?!
    四下的嘈杂声愈发热烈,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惊惶无措。
    来回奔跑的人群投下错乱纷杂的影子,仿佛拉长的时间里闪过的走马灯。
    只有江月白还无言地静坐原处。
    垂着眸,看着洛锦留下的凤凰锦盒里的那张纸。
    红色的字迹完全没有新婚的喜庆,反倒像凄厉血书。
    纸上只有一句话:
    “我不求名垂天下人的青史,
    只求能在你的史书上留下一笔。”
    第92章 摘星台
    “你俩悠着点做,别把摘星台搞塌了。”
    组织百姓分批进入山河器的撤离计划全程需要两月余十天。
    这个计划本就广得人心, 如今又有仙人现世,更得拥护。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着。
    即便天劫在即,地脉枯竭, 可所有人都沉浸在得救与安心的喜悦中。
    不喜悦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萧玉洺这几日如同失了神一般。
    总是站在摘星台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山河器的方位发呆。
    夜幕降临, 穆离渊安排完了当日最后一批进入人员, 检查完了守护结界,转身要离开摘星台时, 忽然被一道声音喊住了:
    “哎,你每晚都走那么急干嘛啊。”
    穆离渊转过身。
    “去找江月白啊?”萧玉洺斜靠在栏杆, 语调和身形一样, 松松垮垮的。
    穆离渊抿着唇,似乎在考虑怎么说。
    “怎么每次提到江月白, 你就跟原地退化成十岁弱智小孩了一样, 就会抿着嘴傻笑, ”萧玉洺满脸嫌弃, “晚上找他幽会就那么高兴?他三言两语骗得你魂儿都没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
    被讽刺了一通, 穆离渊也没有生气,抱着剑, 很认同且认真地说:“我是就这么点出息。”
    萧玉洺哼了一声:“怎么, 洛锦的事儿这么快就翻篇儿了?”
    穆离渊说:“师尊说了, 他们那些晚上只是在讨论事项。”
    萧玉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我说你也太好糊弄了,江月白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萧玉洺不可思议地瞧着他, “他说和一个觊觎他的人清清白白待了一整晚你信, 说他不知道洛锦要为他办婚礼你也信, 那我说江月白他喜欢我你信不信啊?”
    穆离渊不说话。
    “噢, 我忘了,你脑子是坏的,和正常人不一样,”萧玉洺拍拍自己额头,装作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就算江月白真和别人有过什么,你也善良大度不介意,只要他还愿意搭理你,你就又开心得不行了。”
    穆离渊依然没有生气的模样,甚至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似乎是这样的。”
    萧玉洺表情扭曲。
    穆离渊忽然想起什么,低头拿出了一粒黑色的种子。
    “这是魔域血河里的血珀种,可以用来收集山河草木里的残灵,医仙到时候能否帮忙......”
    “干什么?你想帮洛锦恢复身体啊?”萧玉洺表情更加扭曲了,“人家都说了,要当一棵草一棵树,你怎么那么管闲事呢,你再这样我真想把你脑壳撬开,让我先好好医医你的脑子。”
    穆离渊说:“我是怕师尊为他难过。”
    萧玉洺冷笑:“你是怕不在了的人比活着的人更让江月白难忘吧?”
    “放心,江月白才不会为谁难过,”萧玉洺哼了一声,直不起身似的瘫软在栏杆边,“他只会觉得洛锦这个仙门尊主当得还不够好,德不配位,最后的表现差强人意。如果洛锦还在,江月白有的是手段教训他。”
    穆离渊看着对面人反常的模样,问道:“医仙怎么这些日无精打采的?当初不是斗志昂扬说要和北辰仙君一起力战天劫吗?”
    萧玉洺语调还是很颓废:“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停了一下,又道,“也没想通一些事情。”
    穆离渊问:“什么事情。”
    萧玉洺却不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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