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洺卷起舌头顶了顶侧腮,是个很挑衅嚣张的笑法,将铁剑扛上肩头:“那不更能证明是我独创的咯。”
    “倒像我一个故去的朋友。”洛锦缓缓补完了上句。
    萧玉洺点点头:“朋友。”
    他左右环视一周,日月山庄修士守卫层层叠叠,比武台下围观群众数以千百计,都在凝神专注望着他二人。
    “刀圣措辞不必这般拘谨,”萧玉洺重新看回洛锦,“你完全可以直说,一个故去的情人。”
    洛锦淡褐色的瞳仁缩紧了些。
    “哦不,我想想,”萧玉洺敲敲太阳穴,“一个爱过却不能相守的爱人?”
    洛锦原本虚虚搭在刀柄的右手猛然握住了刀柄!
    “哎,别那么急着发脾气,我也不知道你们当年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萧玉洺扛着剑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要不您自个来讲?”
    日月山庄的修士守卫自然不敢当着主人的面露出什么异样表情,但离得远的围观修士们已经神色各异了,更远的已经在交头接耳悄声议论了。
    洛锦没有拔刀,而是忽然快步向前,停在极近的位置。
    刀圣周身气场威压极强,红袍带来扑面的寒气,洛锦个子很高,面对面时比萧玉洺还要高出半头,半垂眼皮俯视的神情依然冷蔑,但又因为疾走的步风显出一丝紧张焦躁。
    “你在说谁。”洛锦压低了声音。
    “明知故问?”萧玉洺抬眼。
    洛锦手起厉风过,向着萧玉洺侧脸抓去!
    萧玉洺避得很快,笑道:“我没易容,用的幻术。”
    “你是......”洛锦的手改道向下,揪住了萧玉洺的衣领,把他往上提,“谁?”
    萧玉洺面上还是无所顾忌的淡笑:“你想问,‘你是他的谁’,对不对?直接点,刀圣大人,直接点也许当年你也不会被抛弃,咱们都是脸皮太薄了。”
    “被抛弃......”洛锦的手缓缓松开,眼神里的敌意融化了一瞬,半垂的眼皮抬高了些,月色照出了眸光,像是双眼忽然有了神,“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
    萧玉洺挑眉,得了,又是一个痴情病且病入膏肓的。
    “被抛弃”三个字自动忽略,倒是精准提炼出“还活着”。
    “想见他?”萧玉洺整了整衣衫,把剑放回旁边的架子,“很容易啊。”
    洛锦抿着唇盯着对方,握刀的手指细颤着,浸满了汗。
    萧玉洺转身朝着人群大喊一声——
    “小圆!出来!”
    窸窸窣窣议论着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顺着萧玉洺看过来的视线彼此相视,又转身向后。
    洛锦也转过头,目光紧紧盯着人群之中。
    无人应答。
    “我怎么和你说的,等我比赢了,你要在台下迎接我,”萧玉洺半点不着急,面带温和的笑,缓慢地说着,“这样我以后才会天天给你做鱼吃,还给你买虾......”
    拥堵的人潮忽然动了动,沿路修士都被挤歪了腿,差点站不稳。
    圆脑袋从修士们的腿脚衣摆里探出头,像个从泥地里钻出来的地鼠。
    “你赢了?”小圆问。
    “嗯哼。”萧玉洺点头,弯下腰一把将小圆捞上了比武台。
    洛锦视线在小圆身上扫了一圈,又看回萧玉洺,微微皱眉。
    “介绍一下,”萧玉洺摸摸小圆的脑袋,“这位是随风的儿子,随小圆。”
    洛锦的表情极度复杂。
    震惊,不解,怀疑,气恼......在同一时刻盛满双眸,几乎要撑裂这双眼睛,淡褐色的眸子发散出几分血红的狂躁戾气。
    “你说什么疯话。”这句话暗哑至极,像是一声低吼。
    “我说的实话,这就是随风的儿子啊,怎么样,长得像他吗?”萧玉洺撑着膝盖弯腰转头,作出瞧了瞧小圆样貌的动作,“嗯......还没太长开,可能长得像他母亲......”
    忽然头顶旋过“嗡——”的一声震鸣。
    “别耍花招了!”洛锦猛地提起沉重的长刀,周身的杀气骤然暴涨,“你还没赢!”
    杀气不是冲着萧玉洺,而是冲着他身旁的小圆!
    萧玉洺立刻上前一步把小圆护在了身后,迎着刀光依然满脸云淡风轻,甚至还在调侃:“我是这孩子的干爹,你要是伤了随风的孩子,可就彻底和随风没戏了。”
    “这就是你说的挑战?”洛锦阴狠道,“用这个臭小孩就想要挟我让出山河器?”
    “我还以为有了这个筹码稳操胜券了呢。”萧玉洺没有慌乱,还在笑,“没想到刀圣是个冷血无情的,这点你可比不上随风的新欢,人家能忍受养着心上人和别人的孩子,你还是不够大度啊......”
    洛锦挥刀便斩!
    萧玉洺拉起小圆飞速后掠,跳下比武台奔向日月湖,脚步点水在湖面拉出一道水花四溅。
    洛锦的身影化作一阵红色的疾风,转瞬出现在二人身后!
    萧玉洺并指结印,水浪掀起作屏障。
    长刀自上而下劈开屏障,小圆急忙缩了下脑袋,埋头萧玉洺怀里,萧玉洺右手扣住小圆后脑,侧身堪堪闪过了这突然出现的一刀。
    “看不惯我就冲我来,刀刀向着孩子算什么好汉?”萧玉洺左手握拳,四周水流旋转汇集,在面前凝结成水雾屏障。
    洛锦不回话,翻手又是夺命来的一刀!
    萧玉洺有些招架不住,洛锦紧逼不让,刀影一分为二,二生三,三生无数......
    密密麻麻的利刃光影扎进水流之中,水雾屏障霎时间分崩离析!
    萧玉洺丝毫不恋战,转身便撤。
    小圆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这个女人好凶啊......”
    “吃醋了,没办法。”萧玉洺抱着孩子逃命的时候还在笑,“他和你爹不是一类人哦,要是当年江月白把你留给这个变|态,你早被他剁了分|尸了。”
    小圆闻言发了个抖。
    “哦,还有,他可不是女人,只是爱穿红裙子罢了,那是婚服。”萧玉洺笑里全是调侃,“当年他直接穿着大红婚服追上门要做江月白的道侣,我还喊过他洛锦仙子,我是夸他穿得好看呢,结果被他记仇好多年......”
    “闭嘴啊!别说了别说啦!”小圆打断萧玉洺的喋喋不休,紧搂住萧玉洺的脖子惨叫,“你还说你稳赢!怎么不动手啊!快打啊!”
    空中阴云密闭,电闪雷鸣,日月湖畔早已围起了千百守卫,密密麻麻的灵线环绕成困缚阵法。
    “这不是怕伤到你,畏手畏脚。”萧玉洺换了个手托住小圆,另只手召出了玉仙灯——
    淡紫色的幽光霎时间幻化成朦胧的雾霭,隐去了两人身形。
    药香弥漫,影影幢幢......
    洛锦的长刀在雾气里疯狂劈斩!时浓时淡的烟雾被斩得扭曲,交错成诡异的形状。
    几十刀下去,烟雾缭绕的深处忽然迸溅开几滴血!
    洛锦瞳仁紧缩,向着同一地方又是狠狠一刀劈过去!
    萧玉洺被砍中左肩,玉仙灯翻落,幻景顿时烟消云散。
    铺天盖地纵横交错的困缚阵线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风飞速汇聚,缩向中央,猛地勒紧了萧玉洺的身体!
    极细的银线勒紧衣服深陷皮肉,在他身上崩出了数十道血线!
    锋利如刀刃的细线擦着小圆的侧脸而过,小圆吓得浑身一颤。
    萧玉洺用手护住了小圆,手背登时被划得血肉模糊,他强撑着转身,脚下腾起轻烟,飞身疾行。
    然而前方又一张纵横交错的阵线网成形,像密集缠绕的刀弦,由远急速缩近——
    小圆吓得不敢看,双手捂住了眼,颤巍巍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萧玉洺的嗓音在急风里显得飘忽虚弱:“其实你爹说得没错,医修向来不练杀招,我打不赢这个变|态,本就是来赌的。”前行无路,萧玉洺停了下来,轻声叹气,“现在赌输了,恐怕要搭上命了。”
    小圆焦急得掉眼泪:“我就知道!你不靠谱!我就不该跟你来这......”
    背后响起恐怖的风声。
    红衣踏水飞速逼近,刀光快成了一道电闪,还没落下就率先有泰山压顶般的沉重闷流冲击而来——
    萧玉洺用有生以来最快的反应速度掐了隐遁咒诀,把小圆塞进去前还不忘打趣:
    “记得跟江月白说我是为救他儿子死的,让他愧疚一辈子。”
    隐遁口旋转闭合。下一刻,洛锦的长刀裹着霹雳雷光劈下!
    萧玉洺这回压根不躲,转过身,直视着朝向心口夺命而来的刀锋。
    周围的景色都扭曲旋转成了模糊的风,凶猛杀气在他眸里渐渐缩成一点红光!
    又炸碎成漫天的碎枫,在寒风夜色里缓缓飘散。
    萧玉洺面不改色。
    良久,才笑了一下:“哟呵,不会吧。”
    “我赌赢了?”
    空中一圈一圈巨大的墨色波纹,仿佛游龙怒吼,连带山河震颤!
    数百道墨色的剑影纵横交错,将看不见的风都劈开了惨叫着的伤口!
    杀气腾腾的剑光飞速旋转,最后烟消云散,只剩漫天温和的浅粉色桃花纷纷。
    洛锦僵硬地垂下手。
    周身扬起的滔天巨浪后知后觉地坠落,仿佛一场瓢泼大雨,把他的红衣浇得湿透。
    他淡褐色的瞳色也被映照成了淡红——像在流血。
    “除了给我找麻烦,你做成过一件事么。”
    江月白缓缓松开手掌,刀从掌心滑落时带下了几滴血,如同花瓣碎屑。
    “是啊,离了你我活不了啊。”萧玉洺在他身后阴阳怪气地说。
    天月皎洁,水月红晕。
    起伏的波浪像凹凸不平的镜面,映着三人的倒影。
    血光,杀气,碎裂的刀剑......在水天一色里都成了恍惚与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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