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要求会更高......”
    “哎!那岂不是还和我们没关系......”
    刚开始兴奋的讨论声又逐渐被哀声丧气代替。
    忽然有人道:“那又如何?每次各种仙门试炼结束之后,那位雾山公子不都会就地举办易宝雅会,供修士们交换在秘境试炼中得到的宝物。”
    “得了吧,交换别的秘宝还有可能,真有修士会愿意交换‘那个’吗?那可是千金难求啊!”
    “完全交换是不可能,但有的修士会愿意将‘那个’借出几天......”
    “诶!对啊!妙啊,借用几天的修士可以得益,借出的修士到时候收回原物,还能再得不少其他秘宝作租借金......”
    “若到时真有人愿意出借‘那个’给我几日,我就是交出全部家当也愿意......”
    明月渐落,院子里的灯笼显得更亮,照着一张张憧憬满满的人脸。
    “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不明所以的人一头雾水听了半天,此刻寻到机会插上了嘴,“那个那个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修士们说到兴头,也不再藏着掖着,解释道:“就是沧澜门给的金坠。”
    “啊!”众人这下终于都懂了,“藏金琉坠!”
    从前沧澜门有意在二十六家内招揽能人,凡是在各种试炼上得到了藏金琉坠的修士,就能算是半个沧澜门的弟子,回到自己的门派都会连跃几级。
    因为坠子里的东西可以助长修者的灵息,听闻那是从大陆尽头的灵海里取来的水,只有一滴,锁在玉坠中。
    可仅仅一滴,便能让修士体内灵脉充沛沸腾数月。
    众人无不惊喜交加,感慨自己生恰逢时,赶上了修真界的好时候。
    “藏金琉坠从前可只给二十六家内门弟子,如今云掌门如此博施济众,居然舍得给其他普通修士了?”
    “是啊,以前沧澜门有什么好东西,也就二十六家能跟着喝汤,整个修仙界都是他们的,和我们这些人差距越拉越大,搞得许多前辈修者潦倒失意,弃了此道。现在仙门这么大方,终于能让我们这些普通修士也有点盼头!”
    “恕我直言,修界本就该如此,不分贵贱、众生皆可得天地馈赠,这才是正道。”
    “说得好!说得好啊!”
    众人在醉酒与欢笑中达旦通宵。
    他们望着天边渐渐初升的光芒,无不心想:难道修真界的光明天终于要来了!
    * * *
    连绵的沧澜雪山还浸在深厚夜色里。
    残月将落,晚星暗淡。
    只有高耸山巅的春风殿灯火通明。
    苏漾一夜未睡,刚从山上独自喝酒归来。他停在春风殿前,望着殿内的烛火,看到窗纸上映出模糊人影。
    犹豫片刻,还是迈步登上了台阶。
    这些年他与云桦一起饮酒谈天的时间少了很多。
    揽月亭里只剩下他一人夜夜独饮。
    苏漾走上长阶,春风殿前的守卫向来人行了礼:“苏峰主。”
    却没有为他开门的意思,甚至没有转身进殿通报。
    苏漾的酒醉被晚风吹去了不少。
    半月后就是妖林试炼,云桦此时想必正忙着筹备安排,没时间和他闲聊。
    想到此处,他脚步微微一停,准备转身离开。
    “是长清么,”殿内传来云桦的嗓音,“进来吧。”
    苏漾转身的动作停住。
    很久以前,他也总是在这样的长夜去找云桦,对方也总是这样的回答。
    守卫替苏漾推开了殿门。
    殿内烛光摇曳,云桦正站在桌后,借着烛火,低头细数桌上盒内的东西。
    殿内极静,云桦神色专注,衬得寂静的殿更加寂静。
    苏漾四周看了看,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
    安静片刻,苏漾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锦盒,找话道:“这是什么?”
    云桦没有抬眼,视线仍在盒内,回答道:“藏金琉坠。”
    “噢,藏金琉坠。”苏漾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
    安静须臾,他又找话问,“听说你这次......打算把这些赏给那些普通门派来的小修和散修?”
    云桦道:“嗯。”
    苏漾在椅子里挪了挪姿势,他换了交叠的腿、试着用手垫在脑后,但发现怎么坐都不舒服。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你......”苏漾放弃了这把椅子,起身站了起来,清了下嗓子,“所以掌门这次是什么打算?这么做二十六家会不会有意见。”
    云桦终于合上了锦盒,从桌前抬起头,微微笑道:“给别人,不代表就不给二十六家了。况且他们这些年从沧澜门得的好处数不胜数,倒不会因这一次就有什么不满。”
    苏漾走到桌前,看着镶玉的盒子,说:“可这东西向来给的是值得培养的心腹能才,那些散修真的值得吗?”
    云桦给苏漾沏了茶,递过去,温声道:“二十六家太重出身血统,从他们那里挑人,挑来挑去,不过还是些老古董的残余。仙门的池子里也该换换新水。”
    苏漾接过茶盏,点了点头:“说得是。”
    他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沉默地喝茶。
    云桦忽然问道:“长清是有什么事么。”
    苏漾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是有心事,而且很多,多到他自己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既然对方终于问了,他不介意在这个夜里慢慢说清楚。
    苏漾抬起头,对上了云桦的目光。
    看到对方眼里自己局促的倒影。
    他忽然明白了云桦那句问话的意思。
    问话不是真的问话,而是在下逐客令。
    “哦,没什么事。喝了点酒,随便转到这里了。”苏漾放下了茶杯,“困了,我这就回了。”
    “少喝点酒,好好休息。”云桦体贴地在身后嘱咐,示意让门口的侍卫送一送。
    苏漾出了殿门,摆手让侍从别跟了。
    他的酒早醒了。
    凉夜微风不止。苏漾踩着青石板,慢慢走过春风殿前的广场。
    广场上种着枣树,冬天还会结果子,他那时和江月白辩论到底是青色的枣好吃还是红色的枣好吃,结论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借着辩论的由头把江月白树上的枣吃了大半。
    苏漾停步低头,看着枣树枯黑的木桩。
    树已经被砍掉九年了。
    ......
    “九年了。”云桦在灯烛下垂着眼,停顿片刻,又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话,“快十年了。”
    屏风后人影移动,康墨走出了阴影。
    云桦用手护着灯烛的火苗:“十多年前那次妖林试炼,死伤了不少弟子。”
    “试炼流程已传书了二十六家。”康墨道,“这次一定不会生事端的......”
    “你办事我放心,只是想起妖林试炼曾经都是师弟主持的,触景生情。”云桦看着摇晃的烛火,缓缓说,“有点想念故人而已。”
    康墨神色微变,闭了嘴。
    十多年前的那次妖林试炼,穆离渊在试炼结界里入魔发狂,伤了不少弟子。
    江月白却宁愿用浣忆阵洗去其他弟子的记忆,得罪了一众门派,也不愿意让穆离渊受半点委屈。
    这件事当年云桦是最为不满竭力反对的。
    但碍于江月白的掌门威严,最后还是帮着江月白一起顶住了二十六家的联名抗议与责问。
    “雾山公子那边怎么说?”沉默片刻,云桦抬起了眼,“有回信吗?”
    康墨回神,摇摇头:“对方不肯见面。”
    烛火暗了一下,云桦的眸底也一同陷入阴霾。
    良久,云桦示意了下面前的箱子:“现在不见,妖林试炼也要见。你再查验一遍这些藏金琉坠,数量不能出差错。”
    “明白。”康墨接过箱子,转身要走,又顿步,“咱们真要把这些东西给那些杂修散修吗?”
    云桦道:“雾山要求的。”
    雾山公子是近年来仙门内风头最盛的人物。
    他不属于任何门派,行迹无定,来去无踪。
    在一年前的武宴上用一滴灵息花露击退了数千高手,自此声名鹊起,引得无数人追随。
    灵息花露号称来自大陆尽头神秘的灵海。
    灵海连第一仙门都不知方位何在,但这位雾山公子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息花露。
    “我们给雾山冰泉,雾山给我们藏金琉坠里的花露,这是定好的交易。”康墨不解,“至于用灵息花露做成的藏金琉坠,我们给谁,当是我们说了算,为何他要我们广分散修,我们就要听命?”
    “受制于人,有什么办法。”云桦面容阴沉,“若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断了灵海花露的供给。”
    灵息花露,来自不知所在的天地福地,灵海。小小一滴便有着无穷威力。
    用灵息花露制成的藏金琉坠,不仅可以吸引到人心欲念,更可以锁住人心——修士们一旦用了藏金琉坠中的灵息花露,便会慢慢在不知不觉中对变强的滋味上瘾,当灵息用完,他们便会产生恐怖绝望的无助感,直到禁不住折磨,再来索要。
    云桦用这些东西做成了牵制住仙门人心的锁链。
    可这些锁链也牢牢绑住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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