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疼痛万分。
    穆离渊睁开眼。
    周围的火势已经熄灭了大半。
    默苏带着魔卫们冲进了废墟。
    “我不是让你们不要过来......”穆离渊嗓音极度疲惫,阴沉嘶哑得几乎没有声音,“听不懂我的话吗?”
    默苏踩着碎裂的砖瓦,小心翼翼地穿过倒塌的石柱,望向烟雾深处:“尊上,仙门来人了......”
    残破的废墟里传来脆物碎裂的声响,片刻后,穆离渊的身影出现在了浓烟之中。
    他面无血色,浑身却都是血:“什么人......”
    默苏摇头:“那人没有说名字。”
    换做是从前,仙门来人,根本不可能活着走过魔界最外面的禁制。但自上次纪砚来过之后,仙门的人,她都会下令放行。
    她没法完全揣摩透尊上的心思,但她能感觉到尊上想要见那些人。
    穆离渊声音暗哑地问:“他在哪。”
    默苏回答:“就在外面。”
    穆离渊踩着积雪穿过倾塌的宫殿废墟,来到长阶前。
    黑夜已经到了尽头,暗淡的晨光勉强照亮殿前广场,地面被白雪覆盖,又落了一层火灰。
    长阶之下,立着一个单薄的人影。
    很陌生,并非故人。
    穆离渊沉默地走下长阶。
    阶下的人抬起头,风雪吹开了斗笠前的纱。
    “是你。”穆离渊停住了脚步。
    “能被魔尊记得,”那人笑得时候眉眼里柔情万种,似乎不论面前是人是物,都能让他如此深情,“算是我的荣幸。”
    郁行舟。
    天机秘境里,被江月白砍断双手的琴圣。
    穆离渊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郁行舟笑容温雅:“当然是来传好消息。”
    穆离渊冷笑:“仙门的人来魔界传好消息,当真闻所未闻。”
    郁行舟不愠不恼,缓缓道:“仙门武宴开试大典的预演,云桦的天机剑没有斩开试剑石,现在消息走漏,仙门各家议论纷纷,都在说那把天机剑,是假的。”
    穆离渊眸色微变,片刻后,才道:“与我何关。”
    “真正的天机剑下落不详,可回想当初天机门开启,进入门内的只有五人,北辰仙君、云桦、苏漾、纪砚......”郁行舟话音稍停,看向穆离渊,“还有魔尊你。”
    穆离渊挑眉:“所以呢。”
    郁行舟笑道:“除去沧澜门的三位,天机剑如今只可能在纪砚或是魔尊你的手里,但比起纪砚,我更相信天机剑,其实是落入了魔尊之手。”
    穆离渊冷冷说:“无凭无据的事,郁掌门可不要乱猜。”
    郁行舟笑了笑:“我只是好心来提醒魔尊,三日后仙门二十六家都会赴沧澜山参加武宴,江月白身死,他们早有异心,云桦的天机剑若是真的镇不住场子,仙门尊主,可就马上要换别家了。”
    穆离渊瞧着他,微勾唇角:“怎么,你想让我去做这个砸场子的人?”
    郁行舟道:“魔尊若是有真正的天机剑,此时不亮,更待何时呢。”
    在郁行舟看来,仙门武宴,是最有可能彻底摧毁沧澜门的机会。
    众人都以为江月白留给云桦的东西可保沧澜门百年不倒,如今却发现事情并非所想那般,不论是夺权还是看笑话,围观尊门跌落神坛,总是别有乐趣。
    穆离渊沉默了须臾,嗓音微寒:“郁掌门不远千里来此,和我说这个,想求什么?”
    郁行舟眉眼里的笑被雪色映得更加柔和:“不求什么,报个昔日的仇罢了。”
    穆离渊的视线落在郁行舟空荡的两袖:“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被魔尊看出来了。”郁行舟依然笑容温和,毫不尴尬,似乎就等着对方这句话,“那郁某就直说了,仙门武宴上,我可以配合魔尊演戏,戳穿沧澜门的虚伪。作为报酬,我想要魔界的生血琥珀。”
    生血琥珀,魔族宝石的一种,能使被灵器法宝砍断的断肢重生。
    魔族嗜杀好战,常有肢体损伤,战功卓著的魔族会得到魔尊赐予的琥珀,将此琥珀放于断肢处一夜,新的骨肉便会长出,如同原样。
    郁行舟的手,就是他的命。
    他已经失了一张心念数年的独幽,绝不能再失去弹琴的双手。
    * * *
    春天的沧澜山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白雪未化,花草细嫩,冰凉与温暖融合得恰到好处。
    沧澜仙山美景年年依旧,只是旧人不复。
    没有人能永葆风华,但世间总有少年正当风华。
    暖风拂面,旌旗飘扬,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沾满春风殿前的广场。
    穆离渊身着修士衣装,易了面容隐去魔息,坐在拥挤人潮的最后方,远远望着那些少年人影。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仙门武宴。
    沧澜门虽是历届仙门武宴的举办地,但江月白每次只带纪砚与晚衣,从没有让他到场过。
    因为师尊总是和他讲,他天生体质不好心脉不稳容易受伤,不适合这样的争锋对决。
    此刻他想明白了另一层缘由,仙门武宴各家高手云集,不少都是经历过当年围剿魔窟之战的修士,若让他们见到自己这个魔族,就算碍于沧澜门掌门的面子不说什么,恐怕暗地里也不会让他好过——那年妖林试炼,江月白只离开了片刻,就有人在妖林中动了手脚,引得他走火入魔。
    春风殿前钟鼓齐鸣,庆典在即。
    每届仙门武宴前三甲,能得嘉赏称号“风华动仙门”。
    新秀弟子成排站在广场中央。
    二十六家掌门分坐广场两侧,眼带赞许地望着中央的新秀弟子,思忖该挑哪个做自己的亲传。
    武试夺魁者会得到沧澜门掌门亲赏的宝器,并且可以自选师门。
    历届魁首都选择留在沧澜门。
    这次的少年也不例外。
    嘉赏大典与拜师仪式合并。云桦坐在殿首,天机剑蓝光萦绕,佩在腰侧。
    不输当年风雪夜归。
    沧澜十八位峰主一起为新秀弟子赐沧澜印。
    百名金丹修士坐镇春风殿,第一仙门风华如故。
    可就在礼成之际,突兀的声音忽然从远方人群传来:
    “历届仙门武宴,都要沧澜门掌门的剑插|入玄魄试剑石,怎么今年省了这一步?不合规矩吧。”
    寂静一瞬之后,人群中渐渐响起议论声。
    负责典礼仪式的康墨给出了回答:“北辰仙君丧期未过,今年试剑石上不换剑。”
    可几道异声又起:
    “风雪夜归虽是名剑,却是断过一次的剑,断剑怎可仍插玄魄试剑石?”
    “不错,北辰仙君自是无人能及,但沧澜门掌门毕竟换人,总不能让仙君断剑再留此处,徒增伤悲。”
    其余修士闻言,有的犹豫着附和:
    “这话没错......”
    “再说,天机剑举世无双,何不插|入试剑石一试?”
    “听闻当年风雪夜归让玄魄试剑石灯芯连亮整整九日,不知天机剑能否超过风雪夜归......”
    此话一出,不仅是仙门修士,就连新弟子也都好奇了起来——云桦的天机剑和北辰仙君的风雪夜归,到底哪一个才算是天下第一剑?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
    期待和起哄的声音顺着附和,越发高涨。
    郁行舟从容地在众人的嘈杂议论声中起身,面带笑容:“诸位,既然云掌门不愿试,那自然是有云掌门自己的思忖,各位就不要刻意为难了吧。”
    可这句话没有让议论声消退,反而更激起千层浪:
    “这是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怎么成了‘为难’?这两个字扣在我们头上,有点不合适了吧。”
    “什么叫‘云掌门自己的思忖’?难道是怕天机剑插不进玄魄试剑石吗?”
    “怎么会?天机剑乃是传世名剑,要比风雪夜归更强才对吧......”
    “那为何......”
    说到此处,众修士面上的神色都渐渐变化起来。
    各家掌门彼此互视一眼,交换了几个眼神,皆不再言语。
    却胜过所有言语。
    穆离渊在人群寂静一瞬的时候说了话:“你们不过是想说,这把天机剑是假的,对吗?”
    话音刚落,原本已经趋于安静的广场顿时炸开。
    虽然人人心中皆已有猜测,但还没有人敢这样直接明了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康墨沉声道:“这位道友,请莫要胡言乱语!”
    “那就去试啊,”穆离渊抱臂抬了抬下巴,远远地示意试剑石的方向,“到了这个时候,不去试怎么能堵得上这些人的嘴。”
    众人的视线从说话者的身上,纷纷转到了云桦身上。
    这话说得没错——到了这个时候,云桦哪怕只是沉默,都是在屈辱地默认。
    此刻瞬间的安静,
    显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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